秋季開學時,家住廣東省深圳市龍華新區(qū)的幼兒小溪與她的家人又發(fā)愁了,因為開學就意味著每天上下學就必須往返于香港和深圳之間。小溪就讀于香港天水圍一家幼兒園。雖然幼兒園9點才上課,但每天早上6點鐘,小溪就要準時起床。每日需要花費4到5個小時往返于家和學校之間。小溪出生于香港,父母都不是香港人,屬于典型的“雙非兒童”(香港出生,但父母均不是香港人)。
奇特的“跨境”上學
在深圳羅湖口岸常見以下情景:背著書包,穿著校服,脖子上掛著過關證件的小朋友們,剛剛在深圳邊檢刷過卡,又排隊等待過關,父母們把孩子送上去邊檢大樓的校車后,小朋友們就要開始自己一天的跨境上學生活了。這樣的奔波,在成人看來都甚是辛苦,但孩子們卻覺得很有意思,每天可以和同學一起排隊坐校車,刷胸前的卡片,過關;上幼兒園下午班的跨境兒童在保姆的帶領下去香港上學。
據香港教育局公布數據顯示,2012至2013學年,跨境學童已達1.6萬人,是1997年500人的30倍。2001年7月20日“雙非”港生子莊豐源一案最終判決后,確立了父母雙方皆無香港居留權的內地居民在香港所生子女可享有香港永久性居民身份,從而引發(fā)了內地孕婦赴港產子潮。據悉,“雙非兒童”在香港出生,只有居港權,沒有深圳戶籍,在深圳只能上民辦學?;驅W費高昂的國際學校。有些家長想為孩子辦內地戶籍,卻由于內地相關法律規(guī)定,居港權和內地戶口不可兼得,要入內地戶籍必須先放棄居港權。不愿放棄居港權的雙非家長,只能面對跨境教育或者內地高昂學費這兩種選擇。小溪的母親說:“既然孩子已經獲得香港身份,出于多方面的考慮,還是希望她能盡早適應香港的生活和文化,畢竟兩地的教學內容和教育方法很不一樣,而且孩子在深圳也很難進入公立學校就讀,所以在幼兒園階段就不得不讓小溪每日奔波于深港兩地?!?/p>
香港統(tǒng)計處數字顯示,82%的“雙非家長”認為香港較好的教育制度是他們讓子女爭取留港生活的主要原因。香港的教育福利吸引了“雙非家長”選擇每天不辭辛勞送孩子跨境讀書。據了解,香港教育局每年都以“學券”形式,直接資助每名符合資格的幼兒入讀香港的幼兒園。2012至2013學年,每名符合資格的學童都可獲得16800港元的補貼。香港國際社會服務社服務總監(jiān)、深圳羅湖區(qū)跨境學童服務中心總監(jiān)張玉清認為,香港教育制度公開透明,學習環(huán)境公平公正,注重價值觀方面的培養(yǎng)。同時,學童在香港可以更好地提升英語水平。
就讀面臨諸多問題
目前,幼兒園的跨境幼童數量也在增加?!耙郧叭ハ愀凼亲x小學的多,近年來年齡越來越小了。”張玉清介紹,因為語言和文化上的差異,很多不在香港上幼兒園的小孩子在香港讀小學很吃力,所以越來越多的跨境兒童選擇在港上幼兒園后再升入小學。跨境學生除了每天奔波,耗費大量時間精力外,還面臨著安全、生活習慣融入等多方面問題。
香港國際社會服務社調查顯示,禁區(qū)紙(禁區(qū)紙,邊境禁區(qū)通行證的俗稱,是發(fā)給在香港邊境禁區(qū)內居住、探望親友、工作、通行或接送學童上學、放學的“特定人士”用)不足,導致不少小學三年級的學童要獨自過關坐火車上學。隨著跨境學童的年齡愈來愈小,禁區(qū)紙的配額都給了幼兒園跨境學童。同時,六七歲的兒童在上學回家的途中,屢屢出現被人欺侮、跌傷、掉失證件等多種情況。此外,跨境學童雖稱“香港人”,但其“香港經驗”只局限于學校生活??缇硨W童放學后馬上返回深圳,周末及節(jié)假日也多留在深圳,他們對香港整體社會的認識及經驗缺乏,對香港的歷史、習慣、價值觀、公民責任等均無從體驗及感受。要讓跨境學童成為“真正的香港人”,只有把香港人的習慣及價值觀深植在學童心中, 把“香港精神”傳承至下一代。
近年來,深港兩地已經有不少專門為跨境學童及其家庭服務的社會組織。香港國際社會服務社與深圳羅湖區(qū)婦女聯(lián)合會合辦羅湖區(qū)跨境學童服務中心,與深圳市人本社工服務社合作開展深港一家——準來港及跨境家庭服務計劃。這些項目為跨境學童家庭提供功課輔導和香港學校教育及社會福利等方面的咨詢。為保障學童安全,目前深圳文錦渡出入境邊防檢查站及深圳市羅湖區(qū)婦女聯(lián)合會已與香港國際社會服務社形成聯(lián)絡交流機制,協(xié)助跨境學童安全過關。
寄養(yǎng)在校變“問題兒童”
今年11歲的葉敏聰,父母是廣州白云區(qū)人。父親原本是一家小型建筑公司的老板,頗有經濟實力。在大兒子出生之后,他們追隨潮流,在香港生下了敏聰。敏聰父母最初選擇赴港生子,純粹是希望他有個香港身份,長大了可以到香港發(fā)展,也算是多了個人生選擇。因此,他們其實并沒有打算讓孩子去接受香港的教育。因為他們完全可以送孩子去廣州最好的國際學校念書。
可是,2008年的國際金融風暴打亂了敏聰父母的計劃。他們沒有辦法支付敏聰在國際學校的高昂學費了。由于敏聰沒有廣州市戶口,就讀普通學校,也需要價格不菲的擇校費。于是,他們一咬牙,把敏聰送到香港公立學校就讀。然而,因為在香港沒有親幫忙照顧,只好把敏聰送進了香港的一家“兒童之家”托管,只有放假才能回廣州來跟家人團聚。據香港國際社會服務社社工梁秋莎介紹,香港的“兒童之家”是為孤兒或者父母沒有能力照顧的孩子提供家庭服務的機構。有父有母有兄弟的小敏聰跟那些孩子在一起,覺得自己也成了孤兒。他的這種心理慢慢地表現在行為上,開始經常跟其他孩子打架,性格越來越孤僻。直到他變成了人們眼中的“問題兒童”,才引起父母的警醒。
“‘雙非父母’赴港生子的本意是愛孩子,最終卻往往害了孩子?!绷呵锷f,“如果是為了香港的教育和社會福利而選擇赴港生子,意義不大。且不說無論是教育,還是福利、經濟的發(fā)展,內地和香港的差距越來越小。即使你認為香港的教育和社會福利優(yōu)于內地,但實際上要享受起來,也會遇到很多現實問題,甚至會給孩子的心理帶來傷害?!绷呵锷ㄗh,如果父母不能去香港生活,選擇在香港生子一定要謹慎?!叭绻呀浬耍沧詈昧粼诟改干磉吔邮芙逃?,千萬不要讓孩子一個人去香港生活。因為孩子在年幼時,父母的愛是不可或缺,無可替代的。教育只是幾年的事情,而父母之愛的缺失,影響孩子一輩子?!?/p>
“雙非”家庭進退兩難
根據特區(qū)政府統(tǒng)計處2012年數字顯示,3歲左右的“雙非”兒童人數已由2003年的709升至今年的2.98萬,9年間激增41倍。隨著“雙非兒童”涌進香港,香港靠近深圳的北區(qū)幼兒園名額已經接近飽和。北區(qū)鳳溪幼兒園校監(jiān)兼鳳溪第一小學校長廖子良稱,港府人口政策督導委員會多年來一直研究“雙非”問題,但教育局只是“頭痛醫(yī)頭、腳痛醫(yī)腳”,“我們希望政府能盡快推出措施,減輕跨境學童來港升學壓力”。有分析認為,一名在港出生的嬰兒從入幼兒園至大學畢業(yè),保守估計,政府需為每名學童付出115萬港元,“當局應阻止‘雙非’學童入港讀書”。2012年以來,隨著“蝗蟲論”等事件的爆發(fā),陸港民間矛盾進一步激化。在港“雙非”家庭再一次成為眾矢之的,這些新移民被丑化成資源搶奪者。面對越來越難以自持的尊嚴和堅硬的現實,一些“雙非家庭”開始醞釀逃離香港,卻遭遇了始料不及的難題——陷入陸港兩地戶籍壁壘的夾縫中,一邊是“退不得”,一邊是“進不了”。
今年5月,在兒子當了近6年香港人后,來自湖北的梁楠夫婦,決定撤回原點——讓孩子做回內地人。這意味著,他們不用再擠在香港狹窄的出租屋,也不用為高昂的生活費焦慮,更不用忍受“北佬”的污蔑。他們將在深圳一套160多平米的公寓內開始新生活。在兩三年前,梁楠的這個想法是不可思議的?!白尯⒆映蔀橄愀廴恕痹潜姸嗝爸kU“沖關”的“雙非家庭”力源泉。長期以來,這些極富冒險精神的父母認為,在經濟更為發(fā)達的香港,他們的孩子能獲得更優(yōu)質的教育和更豐厚的福利,從而有更光明的前途。而今,他們都與梁楠一樣,發(fā)現退回內地比當年擠進香港還要艱難。梁楠開始為孩子鋪設“退路”——讓孩子返回內地讀書。新難題卻接踵而至。2012年9月,深圳市落實公立小學不收港澳生的政策,向“雙非”兒童關閉大門。私立學校的學位由此變得供不應求。梁楠說:“以往雙非孩子上公立學校,交‘贊助費’就可以:現在不行了,而外籍或臺灣籍孩子卻可以。”梁楠感到意外。她沒有想到,阻攔兒子上內地學校的壁壘,竟是曾引以為豪的香港身份?!澳蔷蛷氐淄顺觯ǜ奂┌??!绷洪蛩?。但事情卻變得更復雜,由于陸港兩地實行不同的戶籍制度。根據內地相關條例,一個自然人只能在一個地方登記為常住人口,即居港權與內地戶口不可兼有,一定要放棄其一。梁楠前往派出所咨詢,被告知要為孩子上戶口“必須放棄香港身份”。香港入境事務處的答復是:香港居留權的原則是“一經擁有,永不喪失”,“香港現行法例并無放棄香港永久性居民身份的條款”這成為一個難解的悖論。在香港,公民身份的確立實行“落地原則”,只要一出生就自然擁有且很難自由放棄,但內地的戶籍制度又執(zhí)行單一戶籍原則。這些“雙非”家庭進退兩難的境地。
“我只想孩子能盡快拿到內地戶籍,一家團聚,回到原點。”梁楠說。為了實現這個目標,梁楠的新方案迅速“出臺”:第一招是買房落戶,到深圳或京津地區(qū)。經過查詢,梁楠發(fā)現,執(zhí)行多年購房入戶政策的深,圳自2012年停止執(zhí)行。隨后,梁楠打聽到,天津有允許港籍人士全款買房給予“藍印戶口”的政策,她和丈夫都很興奮。張侃準備“咬咬牙買房,全家搬到天津”時,附加條件又如一盆冷水潑下來:限18歲以上港人入戶,“雙非”孩童不可以。
最后,梁楠還是用了最不想用的那招——造一個“隱形的孩子”。事實上是給兒子造一個虛假的內地身份:改年齡,改名字,以及一個非香港出生的“出生證”。這個證的獲得有兩個途徑:一個是用關系和錢找醫(yī)院開,另一個是找造假證的。這與許多同樣一籌莫展的“雙非”家長不謀而合。梁楠說,她5歲兒子問到“媽媽,我是香港人嗎”,自己不知如何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