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斌

(東華理工大學 江西戲劇資源研究中心，江西 南昌 330013)

表現(xiàn)主義是20世紀西方重要的藝術(shù)潮流，這一藝術(shù)潮流也對現(xiàn)代中國文壇產(chǎn)生巨大影響。五四時期，中國很多學者、作家對表現(xiàn)主義給予高度評價，進行熱情的介紹，或在創(chuàng)作中積極借鑒。高長虹、向培良、顧一樵不約而同地受到表現(xiàn)主義的影響，把目光投向了白蛇傳這一古老傳說，創(chuàng)作出了頗具表現(xiàn)主義傾向的話劇。相對于傳統(tǒng)戲曲白蛇傳，顧一樵的改寫有何新穎之處？表現(xiàn)主義如何融入這一古老的傳說？這些被學術(shù)界所忽略的重要現(xiàn)象和問題，對于深入探索五四文學所受外來影響、民族文學和世界文學之間的關(guān)系等課題具有重要價值。

一 創(chuàng)作的時代背景

顧毓琇(1902-2002)字一樵，著名教育家、科學家、文學家，是上海戲劇專科學校(今上海戲劇學院的前身)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

《白娘娘》是五幕話劇。顧毓琇在寫于1931年的《編劇后記》中說：“曩于冰雪中渡大西洋，狂風怒濤，夜不成寐，因就白蛇故事，草擬劇旨及結(jié)構(gòu)，歸國后，卜居西子湖畔，雷峰塔已不復見，姑成此稿，以慰湖山之岑寂，日來漫游鎮(zhèn)江，登金山寺，訪法海洞，因就旅次錄舊作以了因緣。”[1]由此可以看出，此劇是分幾次寫就的，“曩于冰雪中渡大西洋”是指1929年1月作者從美國到歐洲的途中。萬國雄在《顧毓琇傳》中對當時的情形進行了“還原”：“顧毓琇學成后，于1929年1月輾轉(zhuǎn)回國，從紐約到歐洲的船行中，有一夜，船搖動得很厲害，徹夜難眠，思緒萬端，回味在紐約觀看奧尼爾的名劇《奇遇》，聯(lián)想到中國傳說中白娘娘與許仙的神話故事，不是更加‘奇遇’嗎？經(jīng)過一夜的思索，便打下了劇本《白娘娘》的腹稿?！盵2]顧毓琇構(gòu)思《白娘娘》時，是否想到了奧尼爾的《奇遇》，根據(jù)現(xiàn)有資料不易做出判斷。然而，顧毓琇觀看過話劇《奇遇》，《白娘娘》受表現(xiàn)主義的影響則是確定的。1930年夏，顧毓琇在杭州教書時，寫成了劇本。

20年代前期，奧尼爾的劇作對中國文學的影響不是很大，1929年奧尼爾訪問中國后，國內(nèi)評介其劇作的文章逐漸增多。奧尼爾是表現(xiàn)主義戲劇的代表人物，顧毓琇觀看過他的劇作，受到其影響，顧毓琇回國時中國文壇對奧尼爾的關(guān)注度漸增，這使得顧毓琇的劇作染上表現(xiàn)主義的色彩。

1990年初冬，《白娘娘》在上海首演，王建平以《毓琇先生會欣慰的》為題，發(fā)表評論：“國內(nèi)的許多劇種，都演過《白蛇傳》，而在話劇舞臺上塑造白娘娘的形象，尚屬首次。”[3]“首次”的說法有誤，早在1929年10月，狂飆演劇隊就在天津演出了高長虹的話劇《白蛇》，許仙和白蛇分別由甄夢筆和郭森玉扮演。1945年，在重慶“抗建堂”演出了話劇《雷峰塔》，周彥導演、衛(wèi)聚賢編劇。

二、做人的痛苦主題

人的發(fā)現(xiàn)與覺醒是五四時期社會進步的重要表征，新文學的作家們在創(chuàng)作中高舉啟蒙主義的大旗，積極響應“人”的主題。劇本《白娘娘》借虛幻的神話故事，真實地寫出五四時期青年們要求做人的強烈愿望以及夢醒后的生命苦痛。

劇本濃烈地渲染了白娘娘與許仙之間的愛：

白 我是一個不懂世情的女子，但是我覺得愛是一件又有趣又冒險的事呢。

許 惟其是冒險，所以有趣，所以值得！姑娘，我愿犧牲一切來愛你！

白 (真是不懂世故地問)犧牲一切，難道連生命也肯犧牲嗎？

許 豈止是生命。前面的小河，是我們時常游息的所在，那里我可以死，但是死了以后，我的靈魂還會隨著我的愛人。姑娘，真不信么？

白 (聽見嚴重過意不去)好朋友，我早知你的忠誠。我起初還只是糊里糊涂的，但是逐漸地，我感覺到你的溫存，你的深情和厚意。

許 姑娘，請你愛我！為著愛——

白 讓我們的生命做保障！

許 讓我們的生命來犧牲！[4]27-28

作品還表現(xiàn)了母子之愛。許仙死后，白蛇無限疼愛小孩子，如法海所說，“寶貝得像夜明珠一樣”。為了從法海手中要回孩子，白蛇以首撞門，不惜拼命。

此外，劇本還寫出了做人的痛苦，尤其是女性的痛苦。白蛇想做女人，法海勸阻說：“做人不是容易，做人有做人的苦處”，“女人最難做，女人的難處最多”。[4]6-8白蛇堅持要做女人，法海嘆息說：“你既然一定要做人，就預備著嘗試做人的一切甜酸苦辣。你就去做女人吧。世界上一切的情緒一切的歡樂一切的痛苦，只有女人最嘗得透！但是最后我叮囑你一語：做人不是容易，學做人更不容易。你應當預備犧牲，你應當接受痛苦。但是不要怨恨，勇往地做人去吧?！盵4]8法海還要白蛇好好做人，爭個光榮：“你可知道世界上的人每說人面蛇心，把你當作狠毒的東西？……你須記得你自己的本來面目，你變成了人也是人面蛇身，你可不要跟人面蛇心的人們學壞了，你還須為天下的蛇類爭個光榮，免除一向的丑惡和侮辱?！盵4]67

白蛇要求做人的想法以及在做人時所承受的苦痛，具有深刻的時代隱喻。人的覺醒是五四運動的偉大功績，要求做人是時代的呼聲。郁達夫說：“五四運動的最大的成功，第一個要算‘個人’的發(fā)現(xiàn)?！盵5]陳漱渝指出：“五四時期的文學革命，是五四新文化運動的主要內(nèi)容，而五四文學革命的基本精神則是思想自由、個性解放，也就是人的解放?！盵6]此種情形酷似數(shù)百年前歐洲的文藝復興，其時莎士比亞在其劇作中寫下這樣令“人”激動的語言：“人是多么了不起的一件作品！理性是多么高貴，力量是多么無窮！儀表和舉止是多么端正、多么出色！論行動，多么像天使！論了解，多么像天神！宇宙的精華，萬物的靈長！”[7]當歐洲人文主義的陽光照耀在黑暗發(fā)霉的中國大地上時，顧毓琇給予了響應，白蛇要求做人同樣是他最為強烈的想法。

白蛇經(jīng)歷了做人的痛苦。白蛇愛許仙，然而愛得很痛苦，她明白自己是蛇，對于嫁不嫁許仙感到矛盾，“惟其他是恩人我才不好愛他嫁他”。[4]31她剛剛來到人間就被少帥欺辱，她與許仙只有短暫的愛情與幸福，許仙死后少帥不肯罷休，要把她搶去。盡管她生下孩子，可是她不能將其撫養(yǎng)成人，飽受母子離散之苦。她因要搶回孩子和法海大戰(zhàn)，被鎮(zhèn)壓在雷峰塔下。做人，對于白蛇來說，是個十足的悲劇，正如法海所嘆息：“唉，這矗立的雷峰塔，代表著慈母親子之愛和犧牲。他日山縱崩，塔縱倒，這做人的悲劇將永遠流落在人間！”[4]67白蛇在許仙墳前的哭訴：“世上一切原是夢，我們的恩愛本是癡。但是誰又想到這兩情相愛的結(jié)晶品，這天真爛漫的小寶貝，要你的生命做代價？兒啊，我愿你不要來到世上來受苦吧，世界是怎樣的無情！兒啊，我要你，我又沒福要你，還是你自己命苦，還是我命苦，害得你的前途也孤苦伶仃？……”[4]55這里既有真摯的夫妻之愛、母子之愛，又有對人世苦痛的控訴。

青海所作的《序詩》也強烈表達了劇本愛與痛的主題：

1.你不見暮山的雷峰，塔上一團團云移，白娘娘在睡著嘆息，表現(xiàn)那數(shù)說不清的愛？

“我是愛的精靈——我還是愛的精靈！固然，愛是無上的禍根，沒有愛？咳，沒有愛，世界？頑石一塊，亂石一堆！”愛，愛，千年塔下也不孤零。湖邊的伴侶，成雙的侶影，膜拜著誰？送子觀音，磚上留的是熱吻；塔邊流不住的清淚。

2.如今你不見了雷峰塔影，休將永遠不見那雷峰塔影。不是——不是風雨的摧殘，也不是白娘娘在翻身。初霜的深夜，一瓣黃葉緊緊的，靠著一瓣黃葉，輕輕的墜落，微微的暗泣，是情在作怪障，愛在造孽。是湖心的白衣女郎，纖腰倚定湖波搖曳，把昨夜和今宵，做一滴淚一聲嘆息。從此你不見了雷峰塔影，你便永遠不見那雷峰塔影。[4]1-4

彌漫于《白娘娘》中的痛苦情緒，大概正是作者內(nèi)心痛苦的反映。“五四”退潮后，青年們普遍彷徨、苦悶，體驗著“夢醒了無路可走”的痛苦。新文化運動興起后，顧毓琇積極參加新文化運動，以白話文寫作。清華文學社成立，他是小說組織員兼戲劇組主席，后又擔任清華戲劇社社長及《清華周刊》文藝欄及新聞欄集稿員。他說：“總結(jié)清華求學，以參加新文化運動、五四運動為最有意義?！盵8]在國外求學期間，顧毓琇還積極參加話劇表演?？墒钱敃r的中國依然處在黑暗之中，理想和現(xiàn)實的差距，使得作者感到精神上的痛苦。

三、別開生面的情節(jié)

有論者批評顧毓琇的話劇缺乏獨創(chuàng)性：“他的歷史劇和神話劇，往往局限于歷史記載或前人作品的格局，缺少藝術(shù)上的獨創(chuàng)性?！盵9]然而也有論者指出：“顧毓琇的歷史劇是別有新意、別開生面的。”[10]翟毅夫也評價說，顧毓琇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不模仿他人，具有獨創(chuàng)性：“一樵嘗試小說的時間很短，但是從來不屑模仿他人的作品。因為有了這種充滿的個性，所以他的創(chuàng)作的天才才能夠漸漸顯露出來。”[11]兩種觀點截然對立，如果結(jié)合顧毓琇的作品來分析，后一種觀點是中肯的。話劇《白娘娘》在劇情和人物塑造上不拘囿于前人之作，多有創(chuàng)新之處，在藝術(shù)手法上具有明顯的表現(xiàn)主義特征。

在《白娘娘》中，白蛇和青蛇是經(jīng)過法海的幫助而化為人的，白蛇和許仙的婚姻也是法海有意撮合而成。而在此前的“白蛇傳”中，白蛇是通過自己的修煉化為人身的，為“報恩”而與許仙在西湖相會、結(jié)親，法海是白蛇的對頭，要拆散人與妖之間的愛情、婚姻。顧毓琇的改寫顯然別出心裁，摒棄了報恩說，將法海塑造成白蛇的恩人。

再如“盜草”，在此前的“白蛇傳”中，端午節(jié)白蛇現(xiàn)形嚇死許仙，白蛇冒著生命危險去盜仙草，與看守仙草的鶴童展開戰(zhàn)斗；而在《白娘娘》中，盜草的情節(jié)省去，僅是簡略地交代白蛇出去采藥。

在此前的“白蛇傳”中，白蛇和許仙是“一夫一妻”制，青蛇是忠實的奴仆——彈詞《義妖傳》和《前后白蛇傳》中有“婢爭”情節(jié)，青蛇是在白蛇出塔后才成為許仙的小妾的，“婢爭”的原因是白蛇早在要小青做媒時許下的諾言。在《白娘娘》中，青蛇是聽信了白蛇和許仙的命沖之說，以及許仙占卜說她和白蛇有同樣好的丈夫的戲言，才嫁給了許仙的。

在此前“白蛇傳”中，許始終存在，白蛇大戰(zhàn)金山寺是因為法海要拆散夫妻，許身在金山寺。而在《白娘娘》中，青蛇嫁給許仙后不久，許仙就病逝了——大概是縱欲的結(jié)果。白蛇在許仙病逝前就產(chǎn)下孩子，白蛇與青蛇大戰(zhàn)金山寺，是因為法海騙走了孩子。在此前的“白蛇傳”中，白蛇在金山寺敗陣后逃走，與許仙斷橋重逢、生子，最后被法海鎮(zhèn)壓在雷峰塔下，白蛇后來出塔，或是因為青蛇毀塔，或是因為兒子中狀元祭塔；而在《白娘娘》中，白蛇在金山寺戰(zhàn)敗后就被押在塔下，青蛇逃走，劇情結(jié)束。

《白娘娘》不同于傳統(tǒng)白蛇傳之處，重要的因素就是顧一樵在作品中借鑒了表現(xiàn)主義。

表現(xiàn)主義戲劇注重情感的表達而輕故事敘述，因此劇情常常缺少內(nèi)在的邏輯關(guān)聯(lián)，《白娘娘》也有這樣的特點。例如，白蛇知道許仙是救命恩人后，對自己與許仙的婚姻猶豫不決，擔心害了許仙；可是，當青蛇提出嫁給許仙時，她竟毫不猶豫地答應。她為什么不道出“隱情”？白蛇見到明珠后，就告訴青蛇她倆與眾不同，有特別的來歷，卻沒有了下文，青蛇也不追問。對于青蛇撫摸許仙，白蛇只是“瞪了小青一眼”。青蛇提出嫁給許仙，白蛇“惡狠狠看了青一眼，亦笑了”，連內(nèi)心的排斥、苦痛、掙扎都沒有，不符合一個常人的心理。

又如，少帥對白蛇垂涎三尺，多次要強搶她；可是許仙死后，少帥卻不來搶了。甲乙流氓抱走小孩子引白蛇去帥府，可是這個辦法不奏效時，少帥為什么不派人來搶白娘娘？少帥把小孩子給金山寺后，卻不再寫少帥下一步的行動，沒有了下文。再如，關(guān)于白蛇的法力問題。白蛇知道自己的“本來面目”——蛇，可是在流氓要搶她去帥府時，她只是害怕哭泣，毫無反抗之舉。流氓搶走了她的孩子，她也只是大哭，沒有以法力來反抗，沒有去帥府把孩子搶來，可是，后來卻在金山寺和法海斗法。

最奇怪的是法海的行為，他先是促成許仙和白蛇的婚事，繼而又點撥許仙和白蛇分開。法海是個得道高僧，出于好心，擔心白蛇無法把孩子養(yǎng)大而設計奪得白蛇之子，可另一方面，他粗暴又霸道，任憑白蛇和青蛇苦苦哀求，就是不歸還孩子，其理由是“克命”：“據(jù)我推算，這孩子的命中克爹娘，克了爹又要克娘，克不了娘克自身?！盵4]58以至于白蛇氣憤得以首撞門，罵他是“助紂為虐的和尚”。后來在白蛇戰(zhàn)敗之后，他才說白蛇的本來面目是蛇，無法把孩子養(yǎng)大。法海為什么不早講道理來點撥白蛇呢？再者，白蛇早就知道自己是蛇變來的，難道經(jīng)過法海的“一語道破”就“羞縮無言”？

此外，清明時節(jié)白蛇、青蛇來上墳，白蛇哭訴去年清明才是他們定情的日子，法海對甲乙流氓說許仙的小孩子“五個月”大了，“五個月”顯然不合常理，說一兩個月不是更合適一些嗎？

奧尼爾是表現(xiàn)主義劇作家。1929年1月，顧毓琇在紐約觀看過奧尼爾《奇遇》(Strange Interlude)。《白娘娘》是典型的表現(xiàn)主義劇作，或許就受到了奧尼爾的影響。劇本自覺地運用燈光、色彩、音響、布景等舞臺藝術(shù)手段，如在“幻化”情節(jié)中，深山的茅屋，游動的蛇，雷電、烏云、風雨、山林，電閃雷鳴的黑暗世界，雨過天晴。第五幕金山水戰(zhàn)和收伏白蛇，也是運用了類似的舞臺藝術(shù)手段，光線、色彩、聲響前后對比反差極大。這些都是表現(xiàn)主義戲劇的重要特征。

《白娘娘》具有“怪誕”色彩。白蛇和青蛇由蛇變成人的“化幻”，深山的茅屋，游動的蛇，電閃雷鳴的黑暗世界，白蛇以極簡單的表情和動作來向法海表達意愿，都顯得很怪誕，而怪誕正是表現(xiàn)主義的特點之一。

和向培良的《白蛇與許仙》、高長虹的《白蛇》一樣，《白娘娘》也有夢幻的描寫：許仙對白蛇講述了明珠的來歷后，白蛇昏去不省人事，做了個夢，夢游深山，老僧指點她的本來面目。

[參 考 文 獻]

[1] 顧一樵.編劇后記[M]//白娘娘.北京：商務印書館,1938: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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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王建平.毓琇先生會欣慰的[N].人民日報·海外版,1991-02-01.

[4] 顧一樵.白娘娘[M].北京：商務印書館,1938.

[5] 郁達夫.中國新文學大系·散文二集·導言[M].上海：良友圖書公司,1935:5.

[6] 陳漱渝.五四新文化運動和五四文學革命[J].江蘇行政學院學報，2010(2).

[7] 莎士比亞.哈姆雷特[M].卞之琳，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6:63.

[8] 顧毓琇.百齡自述[M].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200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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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高恕新,顧一群：國際著名學者顧毓琇[M]//江蘇文史資料選輯：第37輯.南京：江蘇文史資料編輯部,1990:66.

[11] 翟毅夫.芝蘭與茉莉·序[M]//顧毓琇.顧毓琇全集：第1卷.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2000:3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