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春雷

（南陽師范學院 文學院，河南 南陽 473061）

論《經(jīng)律異相》異文研究的價值和意義

張春雷

（南陽師范學院 文學院，河南 南陽 473061）

《經(jīng)律異相》是我國第一本佛教類書，具有較高的文獻學價值，其異文類型豐富，數(shù)量驚人?！督?jīng)律異相》的異文對佛經(jīng)整理、漢語史研究、漢字史研究均具有較高的研究價值和意義，值得學者們進一步深入探討。

《經(jīng)律異相》；異文；價值

《經(jīng)律異相》系南朝梁代僧人僧旻、寶唱輯錄而成的佛學類書，它比輯成于唐高宗總章元年的另一部佛學類書《法苑珠林》早一百五十年，比現(xiàn)存最早的傳世文獻類書《北堂書鈔》早近百年，是我國留存至今最早的類書，在文獻學上價值重大?！督?jīng)律異相》異文類型豐富，數(shù)量驚人。面對《經(jīng)律異相》存在的大量異文，學界迄今也沒有給以足夠的重視和認真的研究。朱慶之先生說：“……佛典的不同版本之間存在的大量異文也沒有得到認真的研究。這意味著迄今為止在佛典的語言學利用上沒有建立在必要的文獻學研究基礎(chǔ)之上的。這是相當危險的，必須引起高度的重視?！盵1](p25)對《經(jīng)律異相》的異文語料進行分析和研究將會促進中古漢語在文字、音韻、訓詁方面的研究和語料發(fā)掘。下面我們通過異文語料綜合分析來談?wù)劇督?jīng)律異相》異文研究的價值和意義。

一、《經(jīng)律異相》異文與佛經(jīng)校理

《經(jīng)律異相》作為佛教第一部類書，歷來受到佛學研究者的重視，版本也錯綜復雜，據(jù)童瑋先生主編《二十二種大藏經(jīng)通檢》，《資福藏》、《磧砂藏》、《趙城藏》、《高麗藏》、《普寧藏》、《永樂南藏》、《永樂北藏》、《清藏》、《大正藏》等對《經(jīng)律異相》皆有收錄，形成了大量的版本異文。這些異文對?？焙驼矸鸾?jīng)具有重要的價值和意義。我們略舉數(shù)例，以見一斑。

1．次行到水不知渡處，值一木工，口銜斵斤，褰衣垂越。（T53/215a）①本文所引佛典文獻標注格式為“T”指《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臺灣“中華佛典協(xié)會”及法鼓山佛院著，2010年）“/”前后的數(shù)字分別表示冊數(shù)和頁數(shù)，a，b，c分別表示上中下欄，a，b，c后的數(shù)字表示行數(shù)。“垂”，中華大藏經(jīng)本、清藏作“乗”。

按：作“垂”是?！俺恕钡墓抛譃椤皸肌?，隸省為“乗”?！墩滞āへ俊罚骸皝\，《說文》作椉……俗作乗”。明郭一經(jīng)《字學三正》：“乗椉，篆文作‘椉’，古作‘’……或作‘乗’。”隸書中兩邊對稱的撇和捺可寫作“一”，如“陳”或作“陣”。那么“乗”下面的“八”寫作“一”就變成了“垂”。故古籍中“垂”“乗”常相混。敦煌寫經(jīng)P.2305《妙法蓮華經(jīng)講經(jīng)文》：“時有仙人，來白王言：‘我有大乘，名妙法蓮花。若不違我，當為宣說?！薄按笸踝约菏侨f乘之尊，七寶隨身，千官擁從，行時音樂，坐乃簫韶，如此富貴多般，早是累生修種，何得于此終日，驅(qū)驅(qū)求甚事意？”兩“乘”字，原卷字形皆作“”。[2](p11)《原本玉篇寫本殘卷》：垂，字形作“”。與“乗”形近，故易互混?！按埂庇小皩?，將要”之義。由上句“不知渡處”，木工“口銜斵斤，褰衣”可知，此處當為“垂”，“將、將要”之義。

另《經(jīng)律異相》卷一：“身體長大，便與天等，入池沐浴。詣香樹下，枝條垂曲，取香涂身，衣莊嚴具。華鬘寶器，果實樂器，各有樹出?！保═53/1b）“垂曲”，中華大藏經(jīng)本作“乗曲”。此處當為“垂”，“下垂”之義。溯其異文形成之由，蓋因“垂”“乘”形近而誤。

如果我們在整理佛經(jīng)文獻時，能充分考慮到各種版本的異文現(xiàn)象，自然就會減少許多錯誤和不足，從而整理出比較可靠的版本。

二、《經(jīng)律異相》異文與漢語史研究

《經(jīng)律異相》中的異文對漢語史的研究也有重要的意義。我們僅舉其對詞匯研究的意義加以說明。

1．通過對《經(jīng)律異相》異文的研究，可以為中古漢語疑難詞語考釋提供可貴信息。例如：

（1）久受罪已，出釿斧獄，至犲狼地獄。有群犲狼競來齪，肉墮骨傷，膿血流出。苦痛萬端，故令不死。（T53/261a25-27）

按：慧琳《一切經(jīng)音義》卷七十九《經(jīng)律異相》卷四十九：“嚙，上擿皆反，正體字，《廣雅》‘大嚙也’，犬齩而掣挽曰，經(jīng)文從齊作，非也，下研結(jié)反。”慧琳認為經(jīng)文從齊作

，“”為俗體，正字當作“”?！稄V雅·釋詁三》：“，嚙也?！薄抖鼗妥兾募ぱ嘧淤x》：“兒捻拽腳，婦下口?！笨珊椤峨S函錄》二十三冊《經(jīng)律異相》四十九卷：“嚙，上竹來反，下五結(jié)反，上又音，非也?！?/p>

《漢語大字典·齒部》“”字：“（一）[]1.嚙?！队衿X部》：‘，，嚙也?！?.齒生?！蹲謪R·齒部》：‘，，嚙生也。（二）牙齒平整整齊?！墩滞āX部》：“，齒齊不齵也?！蔽覀兯懻摰呐c義項（二）無涉?！稘h語大字典·齒部》“”下“‘’，嚙?！都崱れV韻》：‘，，嚙也?！焙茱@然《漢語大字典》將“”作為連綿詞處理的。然從《經(jīng)律異相》的例句來看，“”表嚙咬之義，可以單用?！斗ㄔ分榱帧肪砥撸骸熬檬茏镆殉鼋锔z至豺狼獄，有群豺狼競來嚙，肉墮骨傷膿血流出，苦痛萬端，故令不死?！保═53/323c9-11）“齪”之“齪”，《大正藏》校勘記曰：“齪，宋、元、明、宮本作嚙?！敝腥A大藏經(jīng)本作“嚙”，高麗藏作“”?！褒p”，《玉篇·齒部》：“，齒相近聲。亦作齪?！薄稘h語大字典》“齪”下收“上下齒接近的聲音”之義項，引《玉篇》作為唯一書證。其實，《漢語大字典》設(shè)立此義項不確，“齒相近聲”當即“咀嚼”聲?！啊睘椤褒p”部件移位所形成的俗體字?！褒p”俗“嚙”字，咬、啃之義?！墩滞āた诓俊罚骸褒p，俗嚙字。”《論衡·論死》卷二十：“今人死，手臂朽敗，不能復持刃，爪牙墜落，不能復囓噬，安能害人？”“囓”，《篇海類編·口部》：“囓，噬也。與嚙同。”

《經(jīng)律異相》此則故事引自《長阿含經(jīng)》卷十九“地獄品”，原句作：“罪人入已，有群犲狼競來掣，嚙拖抴，肉墮傷骨，膿血流出，苦痛萬端，悲號酸毒，余罪未畢，故使不死。”（T01/123a24-26）此句中的“”值得關(guān)注?！陡牟⑺穆暺！X部》引《搜真玉鏡》：“，語斤切，音銀?！薄蹲謪R補·齒部》：“，語斤切，音銀。見《篇韻》?！薄吨腥A字?！肥铡啊弊?，認為其義未詳?！啊备髯謺矁H注音，未列字義，屬于未識字。根據(jù)其音義，我們認為其當為“齦”之俗字?！褒l”，《廣韻》注音為“語斤切”，正與“”之讀音完全相同。“齦”，齒跟肉也。漢揚雄《太玄經(jīng)》卷三：“測曰：‘琢齒依齦，君自拔也?！彼翁K軾《過湯陰市得豌豆大麥粥示三兒子》詩：“青斑照匕箸，脆響鳴牙齦?！碧贫▋喿鳌端姆致墒栾椬诹x記》卷七：“上下齒鬘，并皆殊妙，為二隨好。腭殊妙，為一隨好。”（T42/208b19-20）定儐自注：“，齒內(nèi)上下肉也?！饼l完好無病，是佛之福相之一?！睹罘ㄉ徣A經(jīng)玄贊》卷十：“福中有五：一聲相，二口相，三鼻相，四面相，五眾相。百千萬世通下諸果，口相有五，一氣，二舌，三齦腭等無病。”（T34/836c28）“齦”亦可作動詞，《說文解字·齒部》：“齦，嚙也?！睍x郭璞《山海經(jīng)圖讃·狍鸮》：“狍鸮貪惏，其目在腋，食人未盡，還自齦割?！薄褒l割”即“啃咬”之義。

故“掣”，即“嚙啃拉扯”之義?！洞笳亍沸？庇浽唬骸?，宋、元、明本作櫨?！彼讜小澳尽薄稗小眱膳韵嗷觳粍e，“櫨”當是“攎”之訛。“攎”有“扯、引”之義，《方言》卷十二：“攎，張也?！薄稄V雅·釋詁一》：“攎，引也?！蓖跄顚O疏證：“張亦引也，故引弓謂之張弓?！薄俺浮币嘤小俺?、拉”之義，《爾雅·釋訓》：“甹夆，掣曳也?！惫弊ⅲ骸爸^牽拕?！毙蠒m疏：“掣曳者，從旁牽挽之言?！焙萝残辛x疏：“掣者，《說文》作，云：‘引縱曰。’”“攎掣”當是同義復用，“扯、拉之義?！币瑥穆曇艉鸵饬x上來看，“”當是“齦”之俗字無疑。

2．對《經(jīng)律異相》的異文進行深入研究，可以為我們建立中古同義語義場，提供許多有價值的材料。例如：

（1）炙地獄者。大鐵山火焰相博，以鐵鏟鏟之，周匝猗炙。一面適熟，鏟自然轉(zhuǎn)，反復顛倒，以貫刺殺人故，生此中也?！保═53/260b9-12）

按：《大正藏》校勘記云：“鐵鏟鏟，宋、元、明本作鐵丳丳。”慧琳《一切經(jīng)音義》卷七十四《經(jīng)律異相》四十九：“鐵鏟，察產(chǎn)反，鐵刃以平鏟物也?！稄V雅》‘謂之鏟，平木具也’，《博雅》‘炙肉鐵鏟也’。經(jīng)中有作丳，俗字也，鏟亦形聲字?！笨珊椤峨S函錄》二十三冊《經(jīng)律異相》卷四十九：“鐵鏟，初殷反。”此則故事引自《三法度經(jīng)》卷三，原句作：“炙地獄者。大鐵山火焰相搏，以鐵鏟鏟之，周匝猗炙。一面適熟，鏟自然轉(zhuǎn)，反復顛倒。彼于此間貫刺殺人故生彼中?！保═25/28a9-11）《大正藏》?？庇浽疲骸扮P，宋、元、明、宮本作丳。”鏟，《說文解字·金部》：“鏟，平鐵?！毙鞛⒐{：“平鐵者，平木器之鐵也。”也作“丳”，炙肉用的鐵簽。《廣雅·釋器》：“簽謂之鏟?！蓖跄顚O疏證：“《說文》‘簽，銳也，貫也’，鏟，字或作丳?！侗娊?jīng)音義》卷十二‘丳，《字苑》初限反，謂以簽貫肉炙之者也?！薄兑磺薪?jīng)音義》卷五十一《成唯識寶生論》卷第三：“鐵鏟，察盞反，《考聲》‘或作丳’，《博雅》云‘炙肉鐵也’《說文》‘簽謂之鏟，從金，產(chǎn)聲’。簽音妾鹽反?！保═54/645b4）故“鏟”“丳”當為異體字，鏟正，丳俗，炙肉用的鐵簽之義。

鏟字亦作“簽”，《說文解字·竹部》“：簽，驗也。一曰銳也，貫也。”《北史·魚俱羅傳》卷七十八：“贊兇暴，令左右炙肉，遇不中意，以簽刺瞎其眼。”亦作“”，《集韻·屑韻》：“，竹劑也?！币徽f“簽”的訛字?！墩滞āぶ癫俊罚骸?，簽之訛字?！薄稘h語大字典·竹部》收“”字，亦存兩說?？珊椤峨S函錄》第十六冊《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雜事》卷第十三：“刾，上七廉反，下七賜反，竹也，正作簽也。上又音截，非也?！笨珊椤峨S函錄》第二十七冊《續(xù)高僧傳》卷二十二：“行，上前結(jié)反，齊也。下胡郎反?！薄靶小睂?yīng)《續(xù)高僧傳》卷二十二中的“簽行”?？梢姟啊碑敒椤昂灐敝炞?。“刬”，《廣雅·釋詁三》：“刬，削也?！蓖跄顚O疏證：“刬與鏟，聲義并同?！薄墩滞āそ鸩俊罚骸?，俗刬字，刬或作鏟、鏟改作。舊注同鏟，并非?！币嘧鳌啊保螐堄小稄凸啪帯肪矶骸盎R，驗也。一曰鋭也貫也。從竹韱。別作簽，非。七亷切。”《正字通》：“籖，簽之偽字?！币嘧鳌皳B”，《集韻·鹽韻》：“簽，《說文》：‘驗也，一曰銳也，貫也?！蜃鲹B?！?/p>

三、《經(jīng)律異相》異文與漢字史研究

《經(jīng)律異相》屬于早期刻本，其豐富的異文，在文字方面可以為我們提供大量的異體字。通過異文比勘可以幫助我們正確釋讀俗體字,甚至是一些形訛字,可以豐富漢語俗字研究的材料。因此《經(jīng)律異相》異文對中古漢語漢字史的研究尤為重要。《經(jīng)律異相》異文對于漢字史研究的價值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兩個方面：

1.首先，可以通過《經(jīng)律異相》的異文考釋疑難俗字。

（1）《經(jīng)律異相》卷二：“昔三十三天命欲終時，有五瑞應(yīng)現(xiàn)在前：華萎、衣裳垢穢、腋下汗出、玉女減少、不樂本座，譬如身生疥癰瘡。”（T53/9b22-24）

2.其次，我們可以通過對《經(jīng)律異相》的異文考察俗字的源流演變，分析訛誤字形成的原因。

（1）《經(jīng)律異相》卷七：“佛言：‘昔羅閱城中有捕魚村，時世饑儉，人食草根，以一斗金貿(mào)一升米，村有大池，極自饒魚，人民捕食，魚有二種：一名拘瑣（《興起行經(jīng)》云），二名多舌’?！保═53/37a16）

[1]朱慶之.佛教混合漢語初論[J].語言學論叢，2001，（24）.

[2]黃征.敦煌俗字典[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5.

[3]張涌泉.漢語俗字叢考[M].北京：中華書局，2000.

責任編輯 鄧 年

I222.2

：A

：1003-8477（2013）06-0140-03

張春雷（1978—），男，文學博士，南陽師范學院文學講師。

國家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基金項目（項目編號：12CYY039）；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基金項目（項目編號：10YJC740128）；南陽師范學院高層次人才資助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