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君
(河北廣播電視大學(xué),河北 石家莊 0500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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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論《左傳》的天人思想
趙君
(河北廣播電視大學(xué),河北 石家莊 050071)
春秋時期的天人關(guān)系出現(xiàn)了極大的轉(zhuǎn)變,完成了由天命中心論向人本主義的過渡?!蹲髠鳌飞羁痰胤从沉诉@一思想轉(zhuǎn)變,體現(xiàn)了春秋時代在敬奉天道的基礎(chǔ)上,以“德”為基礎(chǔ),將“敬天重人”和“保民重民”結(jié)合在一起,高揚人道的價值,理性地構(gòu)筑天人關(guān)系,并且對后世影響深遠(yuǎn)。
春秋;《左傳》;天人思想;人本思想
天人關(guān)系在春秋時期面臨著觀念上的突破,并成為神事向人事轉(zhuǎn)化的價值依據(jù)。本文以《左傳》為史料,考證由天命中心論向人本主義的過渡?!蹲髠鳌肥俏覈F(xiàn)存最早的、第一部較為完整的編年體史書,以史實解《春秋》,為述者之冠冕。其內(nèi)容豐富、取材廣博,是春秋時期典籍之最?!蹲髠鳌窂聂旊[公元年(公元前722年)起,依次經(jīng)過隱公、桓公、莊公、閔公、僖公、文公、宣公、成公、襄公、昭公、定公、哀公十二公,止于魯哀公二十七年(公元前468年),比《春秋》多記了13年,共記錄了255年的歷史?!爸龊甭?,古今卓絕”(劉知幾《史通》),它客觀地再現(xiàn)了中國歷史上那段非常時期的社會面貌,是對紛亂的春秋時代的記錄,它以生動的筆觸描繪春秋諸侯的金戈鐵馬、雄心壯志,也反映了那個大時代的社會文化;從觀點上看,《左傳》高揚人道的價值,突破《春秋》尊王正統(tǒng)思想的束縛,體現(xiàn)了春秋時代在敬奉天道的基礎(chǔ)上,理性地構(gòu)筑天人關(guān)系,表現(xiàn)出比較進(jìn)步的歷史觀點。
殷周奴隸主統(tǒng)治時期天神或上帝是天地間的最高主宰,有神論的天命思想在當(dāng)時占統(tǒng)治地位。自然現(xiàn)象的變化和人類社會的種種活動都受到天或上帝的意志力掌控。春秋時期,隨著周王室權(quán)威的衰落和諸侯國政治危機的加深,敬天尊神的觀念也發(fā)生了動搖。一方面,秉承西周“以德配天”的傳統(tǒng),確立“天命”,即王權(quán)在當(dāng)時道德的約束下統(tǒng)治世俗社會的實用天人觀?!蹲髠鳌分v“天之所廢,誰能興之”,作為意志主宰的“天”對個人、家族乃至國家的存亡榮辱都至關(guān)重要,仍然擁有絕對的權(quán)威;另一方面,時代的巨變瓦解著敬天尊神的傳統(tǒng)天命觀,天和人的關(guān)系也在發(fā)生變化,由天命中心論逐漸向以“人”、“德”為主的人本主義轉(zhuǎn)變 。《左傳》在保持對天命和“神”敬畏的同時,往往更注重“人道”,強調(diào)“人”的作用。錢鐘書先生說:“蓋信事鬼神,而又覺鬼神之不可信、不足恃,微悟鬼神之見強則遷、唯力是附,而又不敢不揚言其聰明正直而壹、憑依在德,此敬奉鬼神者衷腸之冰炭也。玩索左氏所記,可心知斯意矣?!痹诋?dāng)時不能完全否定鬼神的歷史背景下,利用鬼神之說揚善贊德,這與破除迷信無關(guān),而是人與神位置的變化。例如:
十一年春,齊、衛(wèi)、鄭、宋盟于惡曹。楚屈瑕將盟貳、軫。鄖人軍于蒲騷,將與隨、絞、州、蓼伐楚師。莫敖患之。
斗廉曰:“鄖人軍其郊,必不誡,且日虞四邑之至也。君次于郊郢,以御四邑。我以銳師宵加于鄖,鄖有虞心而恃其城,莫有斗志。若敗鄖師,四邑必離?!蹦皆唬骸邦琳垵鷰熡谕??”對曰:“師克在和,不在眾。商、周之不敵,君之所聞也。成軍以出,又何濟焉?”莫敖曰:“卜之?”對曰:“卜以決疑,不疑何卜?”遂敗鄖師于蒲騷,卒盟而還。鄭昭公之?dāng)”比忠?,齊人將妻之,昭公辭。(桓公十一年)
在這場戰(zhàn)爭中,莫敖擔(dān)憂,提出占卜通過神來決吉兇,斗廉則分析敵情,成竹在胸,精心策劃,戰(zhàn)勝了敵軍,再次強調(diào)了人為的作用。又如:
鄭厲公自櫟侵鄭,及大陵,獲傅瑕。傅瑕曰:“茍舍我,吾請納君?!迸c之盟而赦之。六月甲子,傅瑕殺鄭子及其二子而納厲公。
初,內(nèi)蛇與外蛇斗于鄭南門中,內(nèi)蛇死。六年而厲公入。公聞之,問于申繻曰:“猶有妖乎?”對曰:“人之所忌,其氣焰以取之,妖由人興也。人無釁焉,妖不自作。人棄常則妖興,故有妖。” (莊公十四年)
申繻沒有否定妖,但更強調(diào)“人無釁焉,妖不自作。人棄常則妖興,故有妖”。在《左傳》中,成敗得失通常是以各種形式的神意作解釋的。清代學(xué)者汪中在《左氏春秋釋疑》中指出《左傳》在記述天道、鬼神、災(zāi)祥、卜筮和夢的時候都“未嘗廢人事也”。又如:
十六年,春,隕石于宋五,隕星也,六鷁退飛,過宋都,風(fēng)也。周內(nèi)史叔興聘于宋,宋襄公問焉,曰:“是何祥也,吉兇焉在?”對曰:“今茲魯多大喪,明年齊有亂,君將得諸侯而不終?!蓖硕嫒嗽唬骸熬枺顷庩栔?,非吉兇所生也,吉兇由人,吾不敢逆君故也。”(僖公十六年)
叔興根據(jù)時事作了預(yù)測,但他明白,國君問得不恰當(dāng),隕星和風(fēng)向都是自然現(xiàn)象,與吉兇無關(guān),吉兇是人的行為來決定的。之所以迎合國君,只是因為不敢違背他而已。
《左傳》中重人道的傾向是建立在“天命”的基礎(chǔ)之上的,認(rèn)為“聰明正直”的“神”是“依人而行”的,“民之所欲,天必從之”,只有“民和”了,神才會“降之?!保瑥亩选疤烀焙汀叭说馈苯y(tǒng)一起來。《左傳》更加注重人和人事,把天和神作為虛設(shè)和外殼,走出了西周時期的天神的神秘,注重現(xiàn)實,推崇理性。
《左傳》表現(xiàn)了強烈的以人為本的思想,表現(xiàn)在以人而非以神為目的,其中敬天禮神的目的是為了“重民保民”,將百姓置于神靈之上。桓公六年時季梁說:“夫民,神之主也,是以圣王先成民而后致力于神。”“今民各有心,而鬼神乏主,君雖獨豐,其何福之有?”百姓不同心,鬼神便沒有了主人,祭祀和福佑也是沒有用處的。春秋時期空前重視“民”的價值,在國家強弱、霸業(yè)更替以及民眾反抗中表現(xiàn)出巨大的作用。例如:
十年春,齊師伐我。公將戰(zhàn)。曹劌請見。其鄉(xiāng)人曰:“肉食者謀之,又何間焉?”劌曰:“肉食者鄙,未能遠(yuǎn)謀?!蹦巳胍?。問:“何以戰(zhàn)?”公曰:“衣食所安,弗敢專也,必以分人?!睂υ唬骸靶』菸磸蹋窀囊??!惫唬骸盃奚癫?,弗敢加也,必以信?!睂υ唬骸靶⌒盼存?,神弗福也?!惫唬骸靶〈笾z,雖不能察,必以情。”對曰:“忠之屬也??梢砸粦?zhàn)。戰(zhàn)則請從?!?莊公十年)
曹劌認(rèn)為只有“小大之獄,雖不能察,必以情”,才是“忠之屬也,可以一戰(zhàn)”。說明只有民心的向背才是戰(zhàn)爭勝負(fù)的決定因素。又如:
邾文公卜遷于繹,史曰,利于民而不利于君。邾子曰:“茍利于民,孤之利也,天生民而樹之君,以利之也,民既利矣,孤必與焉?!弊笥以唬骸懊砷L也,君何弗為。”邾子曰:“命在養(yǎng)民,死之短長,時也,民茍利矣,遷也,吉莫如之?!彼爝w于繹,五月,邾文公卒,君子曰知命。
《左傳》中立君為民是當(dāng)時流傳的一種思想認(rèn)識,邾文公認(rèn)為:“茍利于民,孤之利也。天生民而樹之君,以利之也。民既利矣,孤必與焉。”邾文公把利民與利君統(tǒng)一起來,認(rèn)為利民就是利君,他認(rèn)為“命在養(yǎng)民”,“命”是國君的使命;而個人的生命短長,不過是時間問題,所以他堅決遷繹。《左傳》贊揚這位國君知道為君的使命,對此只作了兩個字的評論:“知命”。
另外,春秋以后諸侯為了爭霸,戰(zhàn)爭頻繁?!蹲髠鳌穼憫?zhàn)爭的勝負(fù),很少涉及戰(zhàn)場的廝殺,往往從國君是否能爭得民心、順應(yīng)民意上找教訓(xùn)。例如:
初,楚子玉自為瓊弁玉纓,未之服也。先戰(zhàn),夢河神謂己曰:“畀余,余賜女孟諸之麋。”弗致也。大心與子西使榮黃諫,弗聽。榮季曰:“死而利國。猶或為之,況瓊玉乎?是糞土也,而可以濟師,將何愛焉?”弗聽。出,告二子曰:“非神敗令尹,令尹其不勤民,實自敗也。”既敗,王使謂之曰:“大夫若入,其若申、息之老何?”子西、孫伯曰:“得臣將死,二臣止之曰:‘君其將以為戮?!奔斑B谷而死。(僖公二十八年)
城濮之戰(zhàn)中楚師大敗,楚國的榮季認(rèn)為:“ 非神敗令尹,令尹其不勤民,實自敗也?!?民本思想雖然是為了鞏固統(tǒng)治階級的地位,但從歷史發(fā)展的角度看,是當(dāng)時的進(jìn)步思潮。
《左傳》中的“德”是天道獎懲人道的判斷標(biāo)準(zhǔn),以此來突出天命神鬼的道德性和目的性,同時對世俗社會提出“以德配天”的要求 ,繼承和發(fā)展了西周以來的天道觀。在處理國家政事上,《左傳》更重視“仁德”的作用。例如:
公曰:“吾享祀豐潔,神必?fù)?jù)我?!睂υ唬骸俺悸勚?,鬼神非人實親,惟德是依。故周書曰:‘皇天無親,惟德是輔?!衷唬骸蝠⒎擒?,明德惟馨?!衷唬骸癫灰孜铮┑驴埼铩!缡莿t非德,民不和,神不享矣。神所馮依,將在德矣。若晉取虞,而明德以薦馨香,神其吐之乎?”弗聽,許晉使。宮之奇以其族行,曰:“虞不臘矣!在此行也,晉不更舉矣?!倍瑫x滅虢。師還,館于虞,遂襲虞,滅之,執(zhí)虞公。(僖公五年)
當(dāng)時晉獻(xiàn)公向虞國借路攻打虢國,虞侯把對神靈祭祀的虔誠作為自己發(fā)動戰(zhàn)爭的擋箭牌,認(rèn)為神靈一定會庇佑他。宮之奇借《周書》講:“上天沒有親近的人,只輔助有德行的人?!庇终f:“祭祀的谷物沒有芳香,光明的德行才有芳香?!庇终f:“百姓不能改換祭物,只有德行可以充當(dāng)祭物。”神所依據(jù)的,就只在于德行了。
楚國大夫屈完面對強大的諸侯聯(lián)軍,不畏強暴,對齊侯說:“君若以德綏諸侯,誰敢不服?君若以力,楚國方城以為城,漢水以為池,雖眾,無所用之。”(僖公四年)那種“河山之固,在德而不在險”的觀念已經(jīng)深入人心,致力于德行的建設(shè)才是鞏固霸主地位的關(guān)鍵因素。
另外《左傳》對社會異?,F(xiàn)象也用“德”來解釋?!蹲髠鳌贰把远喙?,頗與孔子‘不語怪力’相違返也”。全書記載了大量作為天道、人道相互作用的社會現(xiàn)象及與之相關(guān)的占卜預(yù)言,強調(diào)的是“天”、“德”、“人”關(guān)系,重點突出“德”的重要性。人有沒有知天奉天、配德以承天命和災(zāi)異發(fā)生、各種事件的吉兇有關(guān),例如“天反時為災(zāi),地反物為妖,民反德為亂,亂則妖災(zāi)生”。而且《左傳》通過弘揚“德”,超自然現(xiàn)象成為工具達(dá)成主觀目的。春秋時代越來越多的人可以把握自己的命運,超自然力量自此打破神秘,例如,晉國發(fā)生日食,晉國君王問吉兇于大臣文伯,文伯對曰:“不善政之謂也。國無政,不用善,則自取謫于日月之災(zāi),故政不可不慎也?!?昭公七年)
《左傳》中天道成為獨立于人道之外的一種超自然而又并非無目的的至高力量,“德”是天道和人道的聯(lián)結(jié)紐帶,對世俗社會起到更有力的約束。天道影響人道的判斷標(biāo)準(zhǔn)是“德”,實際上肯定的是人的作用,表面上天道支配人道,但事實上的決定權(quán)掌握在人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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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soChuanon the Philosophy of Heaven and Human
ZHAO Jun
(Hebei Radio & TV University, Shijiazhuang, Hebei 050071, China)
There has been a great change 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nature and man in the Spring and Autumn period. The transition from the heaven-centered theory to humanism was accomplished.TsoChuandeeply manifests this change. It shows that people then advocated the value of humanity on the basis of the heaven worship, with “virtue” as the foundation, combining “worshiping heaven and respecting human” with “respecting and benefiting people”, rationally constructing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heaven and human. It exerted a profound influence on later ages.
the Spring-Autumn period;TsoChuan; the heaven-human philosophy; humanism
2013-07-28
河北省高等學(xué)校人文社會科學(xué)研究青年基金項目《開放大學(xué)的文化使命與傳統(tǒng)文化經(jīng)典教育》(SQ122011)
趙君(1977-),女,河北滄州人,文學(xué)碩士,副教授,主要從事漢文化研究。
I206.2
A
1008-469X(2013)05-006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