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嬋娟
(湘潭大學外國語學院,湖南湘潭411005)
約瑟夫·康拉德(1857-1924)是英國現(xiàn)代小說界的一位重要作家,他的小說基本可分為航海小說、叢林小說和社會政治小說。英國著名文學批評家利維斯(Frank Raymond Leavis,1895-1978)認為康拉德是“創(chuàng)造性的天才”,贊賞他時說到“其卓越之處在于他對時代異常敏感”[1]。他的代表作《勝利》出版于1915年,主要是圍繞海斯特與泗水一帶島民之間發(fā)生的各種離奇故事,來展現(xiàn)維多利亞時期英國的一些社會現(xiàn)狀,揭示主要社會性主題。主要社會性主題就是在社會轉型和文明發(fā)展的進程中實際隱藏的各種社會弊病和文化沖突。正如瓦爾特·本雅明(Walter Benjamin,1892-1940)所說:“沒有哪個時代不覺得‘現(xiàn)代’帶有一種怪誕的意味、不懷有一種如臨深淵的意識”[2]。
社會病態(tài)首先由傳統(tǒng)的功能主義者提出,指的是社會中群體或個人在社會心理上與社會活動中不能保持健康的一種狀態(tài)??道碌倪@部作品融入了他對人性和社會的思考,體現(xiàn)了時代和社會對個體行為和心理等多方面的影響。海斯特、莫里遜等人未得善終的坎坷遭遇表明當時社會中出現(xiàn)了何種問題?索姆堡和瓊斯一伙人等又代表著怎樣的一種心理狀態(tài)?在親情、友情和愛情的糾葛之中,又訴說著什么樣的情感局面?本文擬對以上問題做出分析。
作者在故事開篇的第一段就講明故事發(fā)生在“科學時代”里[3],“代表財富的煤炭是這時代至高無上的商品”,“煤炭具有某種魅惑力”等等,這些語境描述清楚地交代了故事發(fā)生的時間是工業(yè)迅猛發(fā)展,物質條件非常成熟的年代。然而物質文明的高度發(fā)展的光鮮表面給社會帶來便捷和享受的同時,卻引起了人們精神上的恐慌和價值判斷上的焦慮與失常。對物質的無止境的追求和向往導致拜金主義和利己主義思想泛濫,在人人皆狂歡于物質的盛宴時,傳統(tǒng)道德與最基本的正義感正漸漸被遺忘和忽略。在故事中,這種正義感迷失的病態(tài)現(xiàn)象從哪里可以體現(xiàn)呢?
故事中多處談到素不相識的人物之間相互幫助的故事。其中最典型的情節(jié)就在小說第一部份第二章中提到的,由于“過份的忘我利他”,莫里遜因為拿不出幾便士去贖船而苦惱不已,而路邊偶遇的海斯特卻主動為他贖回船只。就海斯特無私幫助并不熟悉的莫里遜而言,他無疑是“真正的人道主義者”。同時,莫里遜在自身難保的情況下去地理位置偏僻的地方做生意卻只記帳而不收錢的舉動也是美與道德的化身。然而,他們在故事一開頭就扮演著“怪人”或“著了魔”的角色。在二十世紀初的現(xiàn)代作家中,“詹姆斯和康拉德的作品更加陰郁凄涼,他們用自己獨特的小說模式來有效地表達各自的審美意識?!保?]好人的命運在康拉德筆下總是伴隨著揮之不去的孤獨和悲憐,正義的行為無法獲得認可與推崇,反倒活在郁郁不得志的惶恐之下,說明在工業(yè)發(fā)展帶來生活方式變化的同時,也造成了經濟快速發(fā)展下“精神荒原”的局面。
在小說中,海斯特的一生曲折坎坷,造成這一切的原因除了他自身的性格特點之外,不得不讓人注意到的是在泗水一帶開著一家小旅館的索姆堡。海斯特與他之間本來沒有任何的交集,可對莫里遜來說“應人禱告而下凡的天使”般的神圣形象卻毫無緣由地被他玷污,把跟莫里遜合伙說成“已纏緊了他,正吸干他的膏血”,把莫里遜因受不了寒冷而死的事實歸因于海斯特對他謀財害命的結果。顛倒黑白的誹謗在小說中被傳得沸沸揚揚,毫無顧忌的肆意行為在當時的英國社會中橫行霸道,為了自我的利益或為滿足自身的心理需求而喪失倫理道德標準。
“社會環(huán)境是人類社會行為的決定性因素?!保?]1900年到1914年間的英國,社會的改革促進了發(fā)展,除了帶來機遇和希望之外,也帶來了精神上的緊張和不安全感。處于那個轉型時期的英國人,就好像“華而不實的旅館內的旅客一般惶惑”,人們普遍依靠物質的獲得來填補內心的空虛與迷惘。海斯特恨不得把“整個煤礦放進背心口袋”,索姆堡因為海斯特不去光顧他的店就四處抹黑造謠生事,而瓊斯等人則因為聽說三巴侖島上藏著大筆財富就喪心病狂地去掠奪甚至謀殺。對財富和物質的強烈欲望,引起人性的扭曲和嬗變,直接導致了利益至上和喪失理性的自我維護觀。也正是通過小說中這種金錢或物質對人性和社會造成的腐蝕現(xiàn)象的描述,再現(xiàn)了康拉德作品中“精神孤寂”的主題,批判和揭露了現(xiàn)實社會中存在的種種弊端。
小說中始終彌漫著壓抑的氣氛,諾曼·謝理認為這部小說就像一個“神秘的戲劇,演繹著黑暗與光明之間力量的沖突”[6]。莫里遜、戴維森和海斯特他們雖然互相幫助,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們的友誼無時不刻地保持著距離,而海斯特和麗娜的愛情也從未使他們真正地打開心扉,特別是老海斯特留下“冷眼旁觀——莫作聲”的遺訓,也讓陪伴海斯特十多年的親情陷入了無法解開的困惑。情感的冷漠已然成為社會的一種習慣與常態(tài),為社會民眾的心理健康與社會的發(fā)展前景蒙上了一層陰影。
在物質文明高度發(fā)展的現(xiàn)代社會里,“真實的人際合作、愛情、友情都無法生根開花”[7]。海斯特的一生正是這種病態(tài)文化所結下的惡果,他“禁欲式的自我克制”[8]正是康拉德對當時社會病態(tài)心理的真實描述。個體的人格塑造和性格形成受社會和集體等因素的影響,反之也可以說人是社會和歷史因素的總和,不僅“包括當下的社會關系,也包括歷史的社會關系。”[9]如果說作品對這種社會病態(tài)的描述刻畫了社會發(fā)展與情感發(fā)展的沖突,那么作者在此也進一步強調了社會轉型與社會變革帶給英國人民從物質需求到精神需求的變化,對當時英國社會的情感結構和心理狀態(tài)作出了理性的批判和反思。
本文從社會歷史語境對社會個體和社會交往的影響出發(fā),來解讀社會發(fā)展進程中出現(xiàn)的社會病態(tài)現(xiàn)象。但是從作品標題“勝利”二字可以看出,康拉德在作品中顯現(xiàn)出的悲觀主義并不是一種絕望,反而,更多的是寄托了他對社會前行的一種美好愿望。海斯特和麗娜的共焚所代表的“勝利”雖然不可否認地包含了諷刺意味,但它的的確確是一種勝利,它代表了精神上的勝利,也是道德理想上的勝利。因此,康拉德這樣一位頗具人文關懷的社會小說家通過《勝利》一書,窺探了二十世紀初英國的社會現(xiàn)狀及人們的精神狀態(tài),再次表明了他對人性的關懷和對社會政治的關切與憂思。
[1]F·R·利維斯.偉大的傳統(tǒng)[M].袁偉,譯.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2.
[2]Walter Benjamin.Paris,capitale du XIXe siècle:Le livre des passages:Transduction francaise[M].Paris:Edition du Cerf,1989.
[3]康拉德.勝利[M].李成仔,譯.臺北:臺灣聯(lián)經出版事業(yè)有限公司,2006.
[4]Ael Bell.The context of English literature 1900-1930[M].London:Methuen & Co Ltd,1980.
[5]李文華.現(xiàn)代社會心理學[M].武漢:華中科技大學出版社,2007.
[6]Norman Page.A conrad companion[M].London:The Macmillan Press LTD,1986.
[7]孫志文.現(xiàn)代人的焦慮和希望[M].陳永禹,譯.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94.
[8]John Batchelor.The edwardian novelists[M].London:Gerald Duckworth & Co.Ltd,1982.
[9]王家忠.人性·社會·心靈——社會潛意識研究[M].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