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睿坤

(河北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石家莊 050000)

2006年，松本大洋的漫畫——《惡童》(《鉄コン筋クリート》)被攝制成電影。由Michael Arias監(jiān)督、Studio 4℃制作，全長111分鐘。講述了在工業(yè)化進程中人類如何面對失去家園而引發(fā)的反抗、掙扎以及冷眼旁觀的故事。筆者對影片中各種人物在城市發(fā)展進程中不同的表現(xiàn)進行了探討。

1 寶町的舊相片

寶町是一座人口密集、與時代發(fā)展脫節(jié)的中型工業(yè)城市。這里高架輕軌與骯臟的河道共存，街道上的電車叮當(dāng)作響。城市里沒有被挖掘機破壞掉的土地，走在大街上迎面而來的都是熟人。近乎停滯的發(fā)展速度令人感到這仿佛是一個沒有未來的城市。

這座城市以一種微妙的制約關(guān)系維持著自身的平衡:“貓黨”——黑與白，每天在城市的縫隙中自由穿梭，肆無忌憚地破壞;以“鼠”為頭目的黑社會;溫柔和善的警察。如同代號所直接呈現(xiàn)的那樣:“貓”“鼠”雖然是天敵，每日上演你追我趕的戲碼，比起殘酷的生存角逐，更像一對不停掐架卻無法分離的伙伴。警察同貓黨與黑社會的交情都不錯，偶爾會因為雙方掐架過于激烈而出來制止、調(diào)停。三者相互制約，如同“三角形具有極強的穩(wěn)定性”。

1.1 鼠

“鼠”(鈴木)是一位重情重義又十分懷舊的老派黑社會老大，他代表著舊世界的秩序:低效率，但充滿人情味。他從小就生活在寶町，在這里學(xué)會了一切——賭、酒、煙、女人、撈錢，開了一間脫衣舞秀場，當(dāng)上了黑幫老大，一直忘不掉城市給予他的恩惠。對寶町深深的愛成為他身上溫情的注腳，所以會在窮兇極惡后不忘教育下屬:“要相信愛。”

“鼠”骨子里流淌的是非常老舊的血液:城市發(fā)展只要沿著先輩的足跡前進就好，因為這樣簡單易行，不用擔(dān)心失敗。在他看來，寶町居民的娛樂生活只需一間脫衣舞場足矣。正是由于如此低效率的城市發(fā)展計劃，寶町才會與經(jīng)濟飛速發(fā)展的時代軌道脫節(jié)。另一方面，他又是位溫柔的長者:當(dāng)親手培植的后輩木村為了保護懷有身孕的妻子而被迫聽命于“蛇”的指揮來射殺自己的時候，他喋喋不休對木村嘮叨要怎樣做才不會留下蛛絲馬跡……內(nèi)心掙扎不已的木村含著淚說:“您就跟我老爸一樣。”“鼠”微微一笑:“父罪子償這話你知道么?！?/p>

1.2 黑

“黑”是個非常早熟的少年，小小年紀(jì)就洞悉世間黑暗，對生存感到絕望。片中經(jīng)由爺爺之口——“黑才這么點年紀(jì)就已經(jīng)對生存感到絕望了”得知。在之后同“鼠”的交談中也能深刻感受到“黑”超乎常人的敏銳洞察力。鼠:“我們再怎么掙扎，也扭轉(zhuǎn)不了這走向?！焙?“你會死的。你臉上這樣寫著?！笔?“那我先走了。我在地獄等著你。”黑:“這座城市就是地獄。這里就是地獄?！薄昂凇贝碇┝Α_動，他活著的目的只有2個:保護寶町和白。對他而言，舊寶町是他和白的烏托邦:每天在城市上空自由自在地“飛翔”，看誰不順眼就一棍子掄上去。爺爺總是教育他:“不要總說‘我的城市’，‘黑’，壞習(xí)慣。這城市不屬于任何人?！睜敔敍]有說錯，寶町從來就不屬于任何人，既不屬于“黑”、也不屬于“蛇”。

1.3 澤田

“澤田”是個對什么都無所謂的警察。到寶町就任的時候，上司詢問“澤田”對于任職于一個小地方的看法，他對此的回答是:“無所謂。在哪兒工作都一樣?！辈粌H如此，“鼠”帶著警察二人組在自己開的秀場里看舞娘跳脫衣舞，“澤田”的上司憋得滿臉通紅，而“澤田”泰然自若。當(dāng)被問起為何不臉紅的時候，他輕描淡寫地說:“啊，那是因為我性冷淡。”他代表著冷靜與中立，在他看來，寶町無論變得怎樣都和自己沒有絲毫關(guān)系，因為寶町并不是他想保護的東西，或者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他想保護的東西，沒有人會拼上性命去爭取自己不在乎的東西。

1.4 白

“白”是個缺門牙缺心眼的孩子，神神叨叨、無憂無慮。出場時充滿無邪童真的形象:小老虎帽子、吊在屁股后面的衛(wèi)生紙卷卷、說話不僅漏風(fēng)而且語速總是慢半拍……以及在他和黑兩人命懸一線的時候仍舊念念不忘他種的那個蘋果。在骯臟如臭水溝一般的寶町里一塵不染地生活著，反復(fù)地做著有關(guān)海、天空、森林、風(fēng)的夢。他的形象代表了人類在文明發(fā)展進程中業(yè)已泯滅的純真。由此在整個故事處于極端暴力的情況下突然插入詩意，充斥著血腥、暴力、冰冷、骯臟和丑陋的現(xiàn)實與“白”溫暖而美麗的夢境不斷交錯，強烈的對比使得觀眾能夠更加深刻地感受到在工業(yè)時代人類所面臨的生存困境。

2 新時代的來臨

一家名為“KIDDY KASTLE”公司的到來打破了寶町往日的寧靜，它野心勃勃地實踐著改造寶町的欲望與熱情。城市改造勢必會打破舊城以往的格局并且破壞古老的建筑，土地開發(fā)商的介入損害了黑幫的利益，同時也毀掉了一代甚至幾代人的記憶。在這樣的新環(huán)境下，片中人物的表現(xiàn)也發(fā)生了一系列變化。

土地開發(fā)商的代號是“蛇”，顯而易見，“蛇”的介入會打破“貓”“鼠”原有的平衡關(guān)系，在“鼠”被“蛇”無情獵食殆盡后，“貓”將要面臨的是留駐原地等待死亡或是悄然離去客死他鄉(xiāng)的兩難抉擇。

2.1 蛇

“蛇”是寶町這塊處女地的土地開發(fā)商，他代表著新世界的秩序:高效且冷酷無情。他雄心勃勃，完全摧毀了寶町的原有秩序，將一切重新洗牌，然后建立自己理想中的城市。他非常自信，說自己要代言神的意志，告訴下屬:“有資格追求夢想的人不過寥寥?！痹谒磥恚鞘械陌l(fā)展光靠抱政府的大腿和同流氓稱兄道弟遠遠不夠，想要改變城市的性格，勢必要引入一股更為強大的力量。這力量就是由工業(yè)驅(qū)動的精神，用現(xiàn)代制度和高科技來代言物質(zhì)欲望、利益追求下躁動不安的心靈。

“蛇”改造城市的第一步就是拆掉“鼠”的脫衣舞秀場，并在此建造一座大型兒童游樂場。然而游樂場仿制得了各種玩偶，卻模擬不了童真。玩偶的夸張表情更像是土地開發(fā)商們被金錢利益扭曲了的滑稽嘴臉。

“蛇”是“神”的代理人，他的入侵，是一股席卷著進步、革新與發(fā)展的洪流，技術(shù)空前爆炸、經(jīng)濟飛速發(fā)展，是時代的趨勢，它不會因為任何一個人、一個群體的意志而轉(zhuǎn)移。

2.2 鼠

“鼠”在看完秀場里最后一場脫衣舞秀之后，清楚地洞見到寶町和自己的未來:這里再也回不到過去的寶町了，無論自己怎樣掙扎，都扭轉(zhuǎn)不了寶町發(fā)展的走向。他感到自己老了，開始變得像一個老頭般絮絮叨叨、自言自語、家長里短，關(guān)心下屬結(jié)婚生子。他對城市愛得太深，所以受到的傷害也最深。他說:“這城市肆意變化，絲毫不顧及我的想法?！毙聦氼慕⒉鸬袅怂麑εf寶町所有的記憶和情感，這里已經(jīng)沒有了他容身的場所，所以他是所有人中走得最早的一個，因為這里“太冷太窄”，而他太懷舊了。

2.3 黑

“黑”深愛著寶町，因為那里的每一條街道、每一棟建筑都有他曾經(jīng)存在過的氣息、他的記憶，全部是他歸屬感的具體化表現(xiàn)。對黑而言，在“蛇”的城市改革中，寶町被強拆的絕不僅是一塊塊磚瓦、一根根鋼筋，而是他曾經(jīng)存在過的證明。當(dāng)“黑”安慰爺爺:“不用擔(dān)心，我會保護白的，連同我們的這座城市。”時，爺爺嘆了一口氣:“這恐怕沒戲。這座城沒有多少日子了，到了我這把年紀(jì)，事物的流向什么的，都看在眼里?！薄昂凇辈粌H保護不了舊寶町，還受到新寶町的驅(qū)逐。無論試圖擁有還是反抗，都必然遭到抹殺，因為“黑”不屬于新寶町。所以“鼠”和“黑”會被刪除，“蛇”之所以幸免于此，因為他是“神”在現(xiàn)階段的代理人。

2.4 澤田

芥川龍之介說:“最賢明的處世方法是既蔑視世界的法則，在生活中又絲毫不違背它?！薄皾商铩焙螄L不是這樣，望著“鼠”的豪華轎車，他會感慨“黑社會好有派頭”，但也僅僅只是說說而已。他對城市的態(tài)度非常冷漠，所以新寶町接受了他。

性冷淡的“澤田”感覺不到人類最原始的快樂，從他身上你永遠看不到任何過剩的情感表達。因為缺乏歸屬感，所以他從不懷舊，對新事物的接受也很快。但這不代表他冷酷無情，他對“白”很好，會守在“白”的身旁陪他畫畫，在“白”精神崩潰、歇斯底里的時候讓他抱著，安慰他。他對寶町始終持有一種中立的態(tài)度，就像他說的:“從漢莫拉比建巴比倫城那時候開始，城市就一直都是冷漠的了。”他對寶町的態(tài)度也是冷漠的，當(dāng)寶町變得面目全非以后，既不流淚、也不沮喪，他很清楚眼下沒有流淚的空間和沮喪的時間，否則，將會被城市殺死、被“神”遺棄。

2.5 白

“白”從來不把自己當(dāng)作人類，自稱“白隊員”，為了打倒宇宙人而來到地球上。每天自娛自樂地向外星匯報自己今日保衛(wèi)地球的事宜。說話漏風(fēng)、前言不搭后語，看似神經(jīng)質(zhì)得過分的“白”，其實擁有超乎常人的洞察力和預(yù)見性，早就擁有了一切的答案，只是到成型還需要一些時間?！鞍住备嬖V“黑”:“‘白’猜‘神’對我們生氣了?！睂氼还I(yè)化殖民，是不可阻擋的趨勢、是歷史必然的選擇，它選擇讓欲望決定自己形態(tài)，因此任何試圖反抗它的存在都將遭到驅(qū)逐?！昂凇北粴⑹肿窔?，命懸一線時，“白”把汽油澆到殺手身上，劃著一根火柴丟了過去，他喃喃自語:“白隊員，做了個夢，海的、天空的、森林的、風(fēng)的夢。這樣的城市，燒掉好了?！?/p>

3 寶町不再

3.1 “鼠”和“黑”被寶町驅(qū)逐

對于“鼠”而言，舊寶町意味著“安全感”。但是人類對于安全感的追求同生命本身所具有的含義自始自終都是相悖的:因為快感和熱情本身就是在威脅中才會出現(xiàn)。所以在新舊時代的過渡期中，“鼠”以及持有和“鼠”同樣價值觀的人們必然淪為犧牲者。

當(dāng)“黑”存在過的痕跡被寶町的發(fā)展抹去時，他暴怒了。他對“蛇”進行暴力反抗，以暴制暴。然而暴力無法消除暴力，究其根源只是一種原始同態(tài)復(fù)仇意識的殘留而已。換言之，即使黑殺光“蛇”派來的殺手，也仍然阻止不了寶町一幢幢大廈的平地而起。僅憑一己之力永遠無法和歷史趨勢抗衡，就像殺手對“黑”所說:“我們背后是一股無形的強大力量，至高無上。而我只是代理人而已，你逃不掉的?！?/p>

3.2 “白”舍棄了“神”

“白”每天虔誠地向“神”禱告，每當(dāng)“黑”傷害了別人或說謊的時候，“白”就會向“神”反復(fù)道歉:“對不起我再也不做了。對不起我再也不做了。對不起我再也不做了?！薄鞍住笔恰昂凇钡氖刈o者，盡管“黑”一直以為是自己在保護著“白”。當(dāng)“黑”對爺爺說:“我雖然不信什么‘神’，但看來‘神’打算把‘白’從我身邊帶走?！睍r，爺爺說:“他比你所認(rèn)為的要堅強得多，而你則并沒有自己所認(rèn)為的那般可靠。在我這雙老眼看來，一直認(rèn)為實際上是白在保護著你?！薄鞍住备嬖V“澤田”:“‘神’把我造壞了，我的心缺了很多螺絲?！凇彩菈牡?，他也缺了很多螺絲。可是他缺的，我全部都有?！?/p>

“黑”、“白”其實是一體的，是人在不同情況下產(chǎn)生的極端人格擬人化:“黑”是極端的暴力、“白”是極端的純真。通常情況下二者相互制衡，但當(dāng)平衡遭到外力介入而被打破，“白”為了保護“黑”不被更強大的黑暗力量所吞噬，他就會阻止“黑”跌入深淵。雖然“白”純真善良、對人沒有戒心，但是和天性殘忍暴力、冷酷無情的“黑”在一起，為了保護“黑”，他也會嗜血殺戮。他不停地對“黑”嘮叨:“啊，不可以喲，‘黑’，老說別人的壞話，心就會變得干巴巴的?！?/p>

當(dāng)看到寶町正像一列急速駛向死亡的列車，未來這座城市將會越來越發(fā)達，交通更加便捷，物質(zhì)更加富足，但它的欲望也將無限膨脹，最終被自身孕育的欲望抹殺。意識到這里再也變不回原來的寶町，“白”比“黑”先覺醒，果斷地放棄這座日益冰冷骯臟的城市。他一個人自言自語道:“再慢點就好了，再慢點的話，‘白’就會感到好幸福?！?/p>

4 結(jié)語

歷史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zhuǎn)移的，作為歷史進程組成部分的城市發(fā)展同樣不以人的意志為轉(zhuǎn)移。芒福德在《城市發(fā)展史》一書中說:“城市最終的任務(wù)是促進人們自覺地參加宇宙和歷史的進程”。意思是說，城市應(yīng)該是一個詩化的空間，它能夠全面表達人類的各種訴求。

在封建時代，整個社會的價值觀是重農(nóng)抑商的。然而，隨著新時代的到來，科學(xué)技術(shù)不斷進步，生產(chǎn)力不斷得到解放和發(fā)展，整個社會的價值觀已經(jīng)完全倒向了以經(jīng)濟建設(shè)為中心。當(dāng)商業(yè)的地位得到前所未有的提高以后，由于資本的本性是追逐利潤最大化，現(xiàn)代城市便會出現(xiàn)馬克思所說的“異化”現(xiàn)象——人類創(chuàng)造技術(shù)，又反過來被技術(shù)所吞噬。日本電影《惡童》所表達的“AI的逆襲以及人類統(tǒng)治危機”、“人類消失后的世界”等主題便是對于由技術(shù)統(tǒng)治世界這一現(xiàn)象引起的前瞻性恐慌。

城市化的進程雖然勢不可擋，但它并非純粹象征著進步、革新與發(fā)展，而更多的是裹挾著人性深淵里的自私、貪婪與愚蠢。這種摻雜著太多不正當(dāng)訴求的欲望洪流，仿若失去了河床，在沖決一切羈絆的同時，也帶有強烈的自毀傾向。

［1］艾未未.此時此地［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0.

［2］伊塔洛·卡爾維諾.看不見的城市［M］.張宓，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8.

［3］黃小遠.至善即至惡，灰色美學(xué)下暴力揭示［EB/OL］.(2011 －08－04)［2012－01－05］.http://movie.douban.com/review/5049925/.

［4］loafe.《惡童》:城市改造是更為可悲的蛻變事件［EB/OL］.(2008 －10 －23)［2012 －02 －02］.http://movie.douban.com/review/1533440/.

［5］925KING.把黑暗交給光明守護［EB/OL］.(2007－11－01)［2012－02 －03］.http://movie.douban.com/review/1232250/.

［6］貓小三的意思其實是如果先生.收集臺詞［EB/OL］.(2009－08－21)［2012－03 －01］.http://movie.douban.com/review/2255854/.

［7］佚名.沒有人可以比城市更冷［EB/OL］.(2008－06 －08)［2012 －02－05］.http://movie.douban.com/review/1402616/.

［8］十月.我們都是黑［EB/OL］.(2007－11－08)［2012 －02－02］.http://movie.douban.com/review/1235916/.

［9］劉易斯·芒福德.城市發(fā)展史:起源、演變和前景［M］.倪文彥，宋俊嶺，譯.北京:建筑工業(yè)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