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暖
(浙江萬里學院 外語學院,浙江 寧波 315100)
樋口一葉是日本近代一位優(yōu)秀女作家,她出生于1872年,死于1896年,年僅25歲,她的頭像被印在5000元面額的日元紙幣上,是日本紙幣史上的第一位女性肖像人物。日本著名的文學史家西鄉(xiāng)信綱曾評論一葉為像彗星般的女作家。[1]一葉出身于下級官吏家庭,幼年受家庭動蕩所迫小學四年級便退學,后被父親送進私塾“荻之舍”,學習和歌、書法和古典日文,播下了日后文學創(chuàng)作的種子。后來父親經商失敗破產病逝,失去家庭支柱的一葉早早地扛起生活的重擔,為了維持全家人的生計,她做過洗衣、縫補等雜工,直到19歲,經人介紹,樋口一葉成為《朝日新聞》的記者,開始正式的文學創(chuàng)作。早期她跟隨舊派大眾作家半井桃水門下,學習小說的寫作技巧,后來兩人日久生情開始談起了戀愛。但這段師生戀受到“荻之舍”中大家閨秀們的冷嘲熱諷,最終她只好和半井斷絕往來,結束了這段感情。
生活窘迫的一葉想盡辦法維持生計的同時堅持寫作,短短幾年間創(chuàng)作了許多深受讀者喜愛的優(yōu)秀作品,奇跡般地成為日本近代最有代表性的女性作家。生活的磨礪使她對人生有更深刻的體會,她的作品多數(shù)反映封建社會現(xiàn)實下女性困苦、無奈、辛酸的悲慘命運,深刻、細膩地描寫了那些生活在社會底層人們的窘迫生活,特別是那些深受封建枷鎖壓迫的婦女們的悲劇。深邃的筆觸、對現(xiàn)實社會的敏銳觀察賦予了作品永恒的生命力,被認為是日本近代批判現(xiàn)實主義文學早期開拓者之一。然而現(xiàn)實的筆鋒下,一葉對待情感的描寫細膩而溫婉,淡淡的愁情中不乏女性的柔情,浪漫的氣息與小說的現(xiàn)實意義既對立又互補,形成了樋口一葉的文學基調。
《青梅竹馬》以東京下町吉原花街為舞臺背景,講述了正處于青春期的少男少女間的朦朧愛情。以主人公龍華寺主持的兒子信如和大黑屋妓院名妓的妹妹美登利之間的糾葛為主線,穿插描寫了周圍的自然環(huán)境和社會環(huán)境,預示著今后這群孩子不得不面臨的悲慘命運。小說的開篇是從介紹吉原花街和大音寺的背景環(huán)境寫起,交代了即將出場的主要人物們的生活環(huán)境,故事主要圍繞吉原花街名妓的妹妹美登利、龍華寺未來繼承人信如、小伙伴正太郎這三人之間的懵懂愛情,若即若離的微妙關系如同涓涓流水貫穿在小說的字里行間,使讀者品味出一股清新、自然。
也許,還是孩子的信如和美登利之間的情感并不能說是真正的愛情,但卻萌生著初戀般的好感,這要歸功于一葉巧妙的構思和優(yōu)美的文筆。在小說中,信如和美登利正面接觸的描寫主要在第七、十二、十三部分,乍看似乎描寫美登利和正太郎之間的文字更多,卻反襯了美登利與信如這兩位主人公間的距離,正因為有了距離才將少男少女的朦朧、若隱若現(xiàn)、呼之欲出的微妙情感刻畫得入木三分,身為女人的一葉內心對愛的憧憬與浪漫情懷也不禁流露在字里行間,深深地打動了讀者的心弦。
小說第七部分主要描寫美登利和信如之間的誤會,美登利主動遞手帕給摔倒的信如,并在放學后故意等信如讓其給自己采花,而害怕流言蜚語的信如并沒有理睬美登利,卻處處躲避美登利。一向自恃高傲的美登利認為是信如故意在欺負自己,對此記恨在心。十一節(jié)中有一段描寫在賣筆屋里的美登利看到了恰巧路過的信如,于是嘴上故意罵道“討厭的小和尚,生性使壞,討厭的家伙”等,然而卻不顧外面下著雨跑出去一直目送著信如的背影遠去久久不曾離開,留戀之情溢于言表。一日下雨,信如路過大黑屋時不巧木屐帶斷了,怎么也系不上,正為難之時,被在屋里的美登利看到了,于是美登利想了很多辦法最后決定從窗格子扔給信如一個布條。信如對是否接受美登利的幫助卻猶豫不決,最后裝出一副沒看見的樣子,沒有撿起布條。
文中通過大段的心理描寫來反映美登利的緊張、害羞,這與身為吉原花街一帶名妓的妹妹,從小見過世面、不缺錢花,被伙伴們追捧為女王的形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與平時的美登利完全不一樣。小說前面所塑造的美登利是一個被大家寵愛的小美人,由于姐姐是吉原花街一帶的名妓,鎮(zhèn)定高傲的美登利在心上人信如的面前卻變得害羞、小氣、沉不住氣了。然而信如對此是一再躲避,究竟信如對美登利有沒有情意,許多人爭論不休,但不可否認的是兩人現(xiàn)實身份的不同才是真正橫隔在彼此間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剛剛萌芽的情誼已然被周遭的流言飛語、無奈的現(xiàn)實枷鎖所淹沒。
小說中一葉通過大量的細節(jié)描寫、遠近對比、內心獨白等手法來展現(xiàn)三位人物之間互相追逐的懵懂愛情,字里行間透露著一股清新浪漫,讀者仿佛置身于此,回到了青春時期青澀而純真的年代。但現(xiàn)實的糾葛一直貫穿于小說始終,開篇部分即介紹了環(huán)境,第八部分到十一部分又再次描寫了美登利的成長環(huán)境和信如的身世等,將美好浪漫的感情拉回到現(xiàn)實生活。姐姐是大黑屋一帶的名妓,美登利從小跟著姐姐,雖然不缺錢花,但卑微的社會地位、靠出賣身體謀生的殘酷現(xiàn)實、將來同樣也要步姐姐后塵的宿命預示了她的愛情之路不會開花結果;與之形成鮮明對立身份的大音寺繼承人信如有著良好的家庭環(huán)境和看似光明的前途,怎能掙脫世俗的眼光、背離傳統(tǒng)文化接受她的愛情呢。在一葉的眼里,不同階級、不同身份之間的愛情注定要悲劇收場,一葉自己與老師桃井的愛情無果也正因為如此吧。
隨著美登利的初潮來臨,踏入成人世界的他們不得不面對各自的人生。信如作為大音寺的繼承人開始修行,美登利注定要步姐姐的后塵成為又一個吉原花街的名妓,兩人的感情還未開始就已經不得不結束了。背負著“大黑屋”“龍華寺”身世背景的他們似乎從一開始便注定各自的世界永遠也不會有交集。浪漫的情愫與環(huán)境的現(xiàn)實矛盾不斷地撞擊著,最終成就了此篇小說的魅力。
故事的創(chuàng)作背景是源于一葉曾經在吉原下谷區(qū)大音寺前經營雜貨店時的見聞,當時的日本正處于明治維新后,東西方文化激烈碰撞,傳統(tǒng)的舊思想與外來的新文化不斷沖突融合,整個社會處于一個動蕩時期。吉原在當時是一個充滿物欲和色欲的風俗區(qū),居住著大量的娼妓,出生成長在這里的人們無力掙脫現(xiàn)實制度的束縛,位于底層社會艱難維生的女人們更是一葉眼中同情的對象。這一時期的一葉生活艱辛,一邊寫作一邊慘淡地經營著雜貨店,生活比較拮據(jù),這使得她更注目底層社會人們的生活現(xiàn)狀。她將現(xiàn)實生活中所見所聞的真實人物一一地塑造成她筆下的人物,在給予同情的同時也發(fā)出了對社會不滿、希望擺脫宿命的抗爭,充滿了批判現(xiàn)實主義精神。在《塵中日記》中曾有過這么一段很典型的話:世間道德淪喪,人情淺薄,朝野人士都唯利是圖,沒有一個關心國家的。這樣下去,世道會變成什么樣子呢?我也知道,即使想干一番事業(yè),無才的女子是沒有成功的希望的,可是我不是茍且偷安的人。[2]這與她小說中對感情描寫的細膩柔軟的筆調形成了鮮明的對立,又反過來與之互補,浪漫的寫作手法與反映的現(xiàn)實意義可以說有機地結合,達到了意外的效果。
小說結尾處的設計再一次體現(xiàn)出作家樋口一葉在現(xiàn)實境遇中仍然保留的一份浪漫憧憬,“在某個下霜的早晨,不知是誰悄悄地在美登利的門前放了一束紙水仙”,這束獨具匠心的紙水仙給了美登利一份慰藉,也給讀者留下了無窮的回味。究竟是誰送的水仙,也許樋口一葉并不想給出一個真正的答案,因為未知的恰恰也是最美的。
[1]西鄉(xiāng)信綱.日本文學史[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8:254.
[2]樋口一葉.一葉日記[M].東京:新潮社,1953:126.
[3]樋口一葉.たけくらべ[M].東京:集英社,1993.
[4]前田愛.樋口一葉の世界[M].東京:平凡社,1978.
[5]王曉寒.女性形象:日本作家樋口一葉對社會底層人物的注目[J].百色學院學報,2010(1):75-79.
[6]肖 霞.論樋口一葉的浪漫主義文學創(chuàng)作[J].山東大學學報,2005(1):109-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