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 江
精在機趣——郭小男導演藝術有感
許 江
對于戲劇,我是界外人。外界看郭小男導演,覺得他是異常勤奮之人,每一兩年必有力作推出。力作累累,又必有諸多突破。小男的文集,題為《觀/念》。中國人講“觀”,不限于眼見,而且包括耳聽、身觸、心感。這樣的“觀”歸于“念”中,不僅是想法,又必存憂患、牽掛和堅守。如此“觀念”,是能夠給我們直觀和實感的一種傳遞和思考。《觀/念》正是小男導演在這個意義上多年跬積和凝想的導演文本。今天,我在這里所要談的是作為戲劇導演的小男的藝術及其相關的想法。
從茅威濤的個人演唱會到《陸游與唐婉》,到《孔乙己》,到《藏書之家》、《梁山伯與祝英臺》,再到今年的《江南好人》,這些越劇雖為茅威濤量身定制,但都塑造了一個男人、一個江南讀書人的形象。這個男人窮則獨善其身,如孔乙己、梁山伯;達則兼濟天下,如范容。范容的名字起得好,能容什么?容天地之心、往圣絕學。但無論窮達,人物的后面總藏著一種悲劇性的動機。這種悲劇性的動機,這種江南讀書人的悲愴命運,在娛樂時代的今日舞臺上,令我們格外感動。
李漁在《閑情偶寄》中說:機趣二字,戲劇家不可或缺?!皺C者,傳奇之精神;趣者,傳奇之風致?!睉騽〉木袷菓蚯纳鷻C,它發(fā)乎戲曲的辭采音律,凝于角色表演,展現(xiàn)在戲劇性沖突之中。小男的戲既顯傳承之功,又顯變革之力。因此,他的導演,充滿了這種戲曲的機趣。他的角色意識、輕歌劇效果,時尚風趣,交織著戲曲今日發(fā)展的諸般糾結,觸及影像時代戲劇表演、戲曲表演所面臨的種種挑戰(zhàn),令人印象至深。
話劇《推拿》劇照
劇場是一種特殊的現(xiàn)場。這個現(xiàn)場要將故事情節(jié)凝于一體,必要能夠“穿越”。正如繪畫受到影像的挑戰(zhàn),劇場受到電影、電視的挑戰(zhàn),擬真、幻真的現(xiàn)場不是它的強項。但如何將劇情化入這個現(xiàn)場,形成觀眾身在其中、以身“體”之的直觀的沖突,卻是劇場所長。劇場的這種特殊的“體驗”——身體植入的感驗是劇場堅守的旗幟,是我們所說的戲劇性的旗幟。小男的戲,特別強調這種體驗的戲劇性,具有巧于因借、精在機趣的特點。如《江南好人》劇場中央有個大裝置,既是作坊工廠,又是鋪面家宅;既是剝削行惡之所,又是施舍行善之地。這種多用途的穿越,不是一種現(xiàn)場的無奈,本身就成了劇情的重要隱喻,成為布氏戲劇矛盾同體、對立沖突的發(fā)動機,成為凝結戲意劇情的機趣核心。小男導演的很多戲中,我們都看到那種超越現(xiàn)實空間的同臺的心靈對白,激蕩著戲劇性的沖突效果,特別抓人。
戲劇戲曲編導之難在于戴著枷鎖舞蹈。這個鎖鏈就是戲劇、戲曲本身,尤其是唱念的磨腔麗辭本身。茅威濤曾強調越劇三元素:寫意性、方言、女性主體,其中核心是名角,這是戲中之戲,大部分戲迷是沖著這個來的。如何創(chuàng)出好的磨腔麗辭,如何讓角兒與角色渾然一體,角色因名角而感人,名角因角色而走紅,是戲劇的關鍵。戲劇的核心是角兒,如何既為名角提供表演的空間,講究辭采音律,又讓劇情的沖突性得以實現(xiàn),強化體驗沖突的戲劇感,如何讓名角的唱念做打和手眼身法步融入現(xiàn)代舞臺的大格局,滿足現(xiàn)代戲劇的沖突感,小男導演做了大量的創(chuàng)新的嘗試,是今日中國戲劇舞臺上用思用功十分突出的一個。戲曲的精神和生機既在于角色的唱念做打的魅力,又在于現(xiàn)代劇場的敘事表現(xiàn)的突破;既在于傳統(tǒng)戲曲的豐滿的直觀效果,又在于中國式舞臺的自主更新,這是小男導演的努力方向,也是他的藝術給予我們的重要啟示。
許 江:中國美術學院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