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迪

每一個國家，都有其特定歷史區(qū)分。對日本來說，2011年3·11巨震，日本史翻開新的一頁。有學者斷言，日本史從此可分為“3·11前”和“3·11后”。我們這一代人，因身處這一時代，也許無法宏觀敘述整個歷史變遷，但許多細微的現(xiàn)象，讓我們漸漸感到，日本社會逐漸向保守化發(fā)展。這種改變的未來方向，也許我們無法預知。

震后日本

驚天巨震、海嘯與令人莫名恐懼的核泄，深刻影響了這個時代、這個國家。近兩年來，經(jīng)濟蕭條、外交困局、政治混亂交織，造成民眾政治信任度降低。當然，這種現(xiàn)象不是始于今日。2008年2月21日的英國《經(jīng)濟學人》雜志，曾以japan（日本）與pain（痛）兩詞組成japain一詞。今天的日本，其社會面臨怎樣的問題？高齡少子化、巨額國債困擾著這個國家，這種問題與時俱進。日本的未來究竟如何？早稻田大學名譽教授依田憙家認為，“盡管日本社會存在深刻的問題，但是，它目前面臨的問題是政治危機，而非國家體制危機?！?/p>

依田憙家是日本著名的史學家。他是中日學術交流先驅(qū)，擁有眾多來自中國的門下，他有5部著作被譯成中文。他近日在接受筆者訪問時，首先評價日本前首相鳩山由紀夫的中國訪問。他認為，公明黨代表山口那津男訪華，是在鳩山訪華之后。在改善中日關系方面，可以說鳩山做了先驅(qū)。山口訪華，是在這個延長線的一個事例。因此，應該給予正面的評價。盡管如此，依田先生說，“從修補中日兩國關系角度看，山口訪華仍值得歡迎”。

那么，在中日關系方面，依田先生認為：“日本與中國都認為，雙邊關系都是重要的關系。盡管在領土問題上，兩國都擁有各自主張。這種主張不會改變，但對兩國來說，最重要的是，不要讓這種主張波及兩國關系的其他領域。”他說，“日中雙方，都難以改變各自的主張，但重要的是要維持和平發(fā)展?！?/p>

依田先生說，現(xiàn)代國家?guī)缀醵即嬖谶吘碃幾h，例如美國與加拿大存在領土糾紛，但是這種邊境爭端沒有影響美國與加拿大的關系。這是為什么呢？他強調(diào)說，“問題的關鍵，是不要讓這種主張擴大、影響到其他領域的關系”。因此，在釣魚島問題上，盡管兩國在內(nèi)部存在各種主張，雙方都沒辦法撤回主張，但要努力不讓這種爭論影響到其他領域。

關于如何保持中日雙邊關系穩(wěn)定的問題，依田先生說，“兩國都存在各自的問題，從外部環(huán)境看，國際上也存在不同的背景，但兩國應該引導雙方關系向和平方向發(fā)展。兩國國際關系不應受到國內(nèi)或國際關系變化的影響，將來，兩國內(nèi)部情況或外部條件還可能發(fā)生各種變化，不要讓這種變化影響到兩國關系。要友好?！?/p>

有媒體認為，中日關系已退回到40年前。媒體不敢講真話。政治家也不敢講真話。媒體喜歡講硬話、狠話、大話。到處聽到的都是套話。依田憙家先生說：“我的專業(yè)是歷史學，歷史學研究者根據(jù)實際資料進行客觀研究，提出客觀意見。關于侵略中國、關于南京大屠殺，日本史學家已通過客觀研究確認了這些事實。日本歷史學者根據(jù)實際資料、教科書，把侵略中國問題、南京大屠殺問題寫入教科書，同時，兩國研究之間，也交換意見，友好交流?！?/p>

持類似觀點的，還有伊藤忠商事董事石田護。他是國際經(jīng)濟評論家，如今每年要多次前往中國，在吉林大學、北京城市大學講授國際金融學。1月28日，筆者在明治大學見到他時，他直言對山口訪華之行表示欣慰。他說，日本國民支持安倍，但并非支持他的對外政策，因為對外政策從未成為日本選舉的爭論焦點。自民黨只所以上臺實在是因為民主黨做得太差。

以前，石田先生曾深入研究歐盟問題，他認為，通過建筑設盟大廈，歐洲實現(xiàn)了和平，但對亞洲來說，只能走自己的路。這是因為，亞洲國家普遍存在互不信任。作為金融學家，他認為亞洲可以通過金融合作的方法，建設東亞共同體。在他看來，日中之間，還有很多事情可做。日中貨幣互換就是其中一項，他認為這種實務性合作意義很大。

對于安倍已經(jīng)出臺的經(jīng)濟政策，石田先生并不看好。他認為，在景氣下降時，發(fā)達國家均以寬松金融政策、財政政策對應內(nèi)需不足以及出口競爭力下降，但這兩種方法都無法奏效。他對于目前安倍的經(jīng)濟景氣對策表示擔憂，因為這樣可能導致日本國債信用評價下降。

戰(zhàn)爭將至？

去年歲末，筆者偶遇日本政府官廳人員，他們說，日本學生訪問官廳，問的一個問題讓他吃驚：中國是否將會攻打九州。今年新年伊始，筆者在一中國留學生聚會上，也碰到類似問題。那些中國學生憂心忡忡地問他，“中日是否會開戰(zhàn)”。這說明，中日關系緊張，已波及到兩國學生的日常思考。據(jù)去年9月的一個調(diào)查，50%的中國人和30%的日本人相信，中日東海軍事沖突將可能爆發(fā)。

看來，西方國際政治學的影響不可小覷。美國芝加哥大學政治學教授米爾斯·海默認為，大國崛起必然發(fā)生沖突。這是何種邏輯？霸權者擔心霸權被剝奪？那么“中國崛起”如何破除這種悲觀的理論？如何向人們解釋今天這個時代？

首先，戰(zhàn)后日本高速增長及今日的和平生活，來自和平環(huán)境、和平憲法。和平發(fā)展是中國最大的利益，改革開放30多年，中國的成功源自和平發(fā)展，今后中國夢的實現(xiàn)，也必然依靠和平。十八大報告中就提出了“永遠不稱霸，永遠不搞擴張”的國策。不過，中國的這一和平聲音似乎沒有傳到日本。

這段時間，對很多在日華人來說，最大的感受是日本社會氣氛壓抑。而對于在中國的日本人而言，他們的感覺也好不了多少。那么如何改善兩國關系？日本媒體在尋找蛛絲馬跡，想找到兩國關系改善的跡象。日前中國的《經(jīng)濟日報》頒發(fā)了一個經(jīng)濟類獎，其中有日本人名列其中。對此，有日本媒體認為，這是中國對日態(tài)度緩和的跡象。去年年底，早稻田大學的中日學生自發(fā)組織起來，研究中日兩國關系現(xiàn)狀及問題。在東京都多摩地區(qū)，某大學的中國留學生舉辦了面向日本市民的義塾，教授中文。學員中有高中生、公司職員、退休老人等等。他們的感覺是，這些中國學生很親切。

這些天，筆者以民族主義的話題在中日學者中間做了個小型調(diào)研。中國學者認為，這20年來，日本GDP未增長，民眾不滿增加，日本媒體制造出日本國、日本人被侮辱的氣氛。日本保守政治家則依靠煽動民族主義維持政權。另一方，日本學者則認為，目前中國民族主義異常高漲，需要抑制。有人把中日對立及惡化原因歸為媒體、政府的自我中心。媒體依靠渲染危機、制造敵人才能銷售，政府也才能維持政權的凝聚力。

日前，在日本的一個研討會上，遇到一知名中國問題專家，他對我嘆息道，中日關系的恢復可能要用10年。他的理由很簡單，中日關系正在遇到結(jié)構(gòu)性不適應。這就是中國GDP剛剛超過日本，引發(fā)近代以來東亞格局發(fā)生根本變化，日本對此無法適應。今后，中國繼續(xù)發(fā)展，到2020年GDP實現(xiàn)倍增，而發(fā)展瓶頸也隨之克服，社會發(fā)展進入平穩(wěn)時期。同時，日本也需一個較長的自我調(diào)整時間。

低調(diào)的研究所

2013年1月28日14時，東京都神保町某建筑物四層，“中日關系研究會”開會。這是“日本研究所”主辦的會議，每月一次。該所采用會員制，成員多為教授、前駐外大使、媒體人、國會議員及跨國公司骨干。該所創(chuàng)立于10年前，名為“日本研究所”，其實主要討論中日關系問題。參加者90%以上是日本人，也有若干中國人。這天參加者20多人，會議室狹仄，已顯擁擠。

所長是中國人，日本出生，曾回國長期學習、工作。他準備了4頁A4提綱，主要介紹去年12月以來中國政治、外交動向及各媒體刊載的中國國際戰(zhàn)略、中日關系論文提要。報告分“對日關系論點”和“對美關系論點”兩部分，前一題目有分“山口委員長訪華以前論點”、“習近平總書記會見山口”。后一題目分“中國對美國的嚴厲批評”、“美國對華雙重態(tài)度及政策”、“今后美中關系展望”。所長的報告持續(xù)了一小時，接下來便是成員提問。

這天，議論熱點是公明黨首山口那津男攜安倍親筆信訪華，并得到中國領導人習近平接見。臺下提問踴躍，不少人并不是問問題，而是發(fā)表自己的評論。與前幾次會議相比，這次會議的氣氛緩和，也許因為大家看到了中日關系改善的一絲光明。一些成員對報告提及的某中國專家提倡“中國模式”的論文并不贊成。此外，也有成員對報告所涉習近平反腐“既打蒼蠅，也打老虎”的主張，大家也很感興趣。

第二位報告人也準備了3頁A4提綱，另附一頁圖表。此外他還提供了三篇有關中國軍事問題的報刊論文復印。他的報告題目是“日中軍事關系的緊張及其走向——不惑的迷走”?！懊宰摺痹谌瘴闹幸鉃椤耙蚴Э囟鴻M沖直撞”。

報告人是日本屈指可數(shù)的中國軍事研究家。他說，受所長委托時，他感到很沉重，但山口委員長訪華，這讓形勢開始向改善的方向轉(zhuǎn)移。他的報告分5個部分。在第一部分，他提出是中國破壞了“擱置論”，證據(jù)之一是1992年中國領海法（《中華人民共和國領海及毗連區(qū)法》）。在這部分，他分析中國采取強硬姿態(tài)的目的有三種可能。一是名副其實劃歸中國領土，再是獲得名義上領有權，但不實效控制，三是在擱置爭議框架下確保中方優(yōu)勢地位。這個專家認為，第三種可能較大。

第二部分題目為“作為背景的日本存在的中國威脅認識與疑慮”。報告人指出，在日方看，中國威脅要素包括核導強化、反艦彈道導彈開發(fā)、攻擊型航母建設、第五代戰(zhàn)機研制、網(wǎng)絡攻擊能力開發(fā)、“三戰(zhàn)（輿論戰(zhàn)、心理戰(zhàn)、法律戰(zhàn)）”實施等。在第四部分，報告人指出，中日發(fā)生軍事沖突的可能性雖然較低，但卻不排除第一線人員自控能力較差時出現(xiàn)擦槍走火。他說，中日海監(jiān)船距離小于50米，很容易出現(xiàn)沖撞。

在美國壓力下

2012年，中日貿(mào)易額下降3.9%。其中，我國對日本出口僅增長了2.3%，自日本的進口下降了8.6%。日本降為中國第五大貿(mào)易伙伴，低于東南亞。

1月28日，在日本研究所會議上，有一會員說，安倍外交開局就很失敗，先是要去美國，美國人說沒空，又去了東南亞三國。沒有去中國，失去了緩和日中關系的良機。他說，“明眼人都知道，奧巴馬再忙，安排一兩個小時的會見總是有時間的。奧巴馬不見，就是對安倍的政治傾向不滿、擔心?！?/p>

安倍政權提倡的“普遍價值”外交開局不利，原因乃其政治方針內(nèi)部存在矛盾。他在第一次擔任首相時即提出“擺脫戰(zhàn)后體制”的口號，但正是這個“戰(zhàn)后體制”消除了軍國主義體制，塑造了戰(zhàn)后日本民主政治的基礎。如果安倍政權在國內(nèi)去除戰(zhàn)后民主政治的基礎，但卻聲稱在國際上推行包括自由、民主、基本人權與法治的價值觀外交，這種態(tài)度的誠實性令人懷疑。從軍慰安婦問題，在美國以及其他盟國看來，是一個踐踏基本人權的問題，如果安倍踏破這條底線，日美就不能存在同盟的基礎。

1月28日，某日中友好7團體負責人告訴筆者，1月26日《華盛頓郵報》社論建議日本承認擱置論，這是對安倍政權的重大打擊。他說，雖然目前對日中關系還不能樂觀，但不久之后，安倍可能將再次踏上“破冰之旅”，但是，這次與上次一樣，不是他自己想去，而是在中美合作格局下，應美國要求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