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 奇
(長安大學,陜西 西安 710064)
從發(fā)展中國家的歷程來看,民主政治是一把雙刃劍,既有其積極功能,同時也有其消極后果。民主政治的實踐既可以有效提升一個國家公民政治參與程度,實現國家政治過程的開放性和透明性,使得該國進入到經濟發(fā)展與政治民主的良性互動中;但值得警惕的是,發(fā)展中國家由于自身條件不成熟或者民主改革方式的不恰當所引發(fā)的政治動蕩乃至國家解體的案例也并不鮮見??紤]上述一系列因素,如何推動國家的民主建設是一個復雜的課題。
鑒于改革開放前高度政治集權導致的一系列問題,從改革開放伊始,領導人就把建設民主政治作為了政治體制改革的重要內容。經過三十多年的不斷推動,民主建設從諸多方面獲得了發(fā)展和鞏固。在此基礎上,如何進一步推動民主建設成為未來中國政治體制改革的關鍵。黨的十七大提出要以擴大黨內民主帶動人民民主,黨內民主成為推進中國政治體制改革的切入點。
本文將考察和分析黨內民主探索歷程和發(fā)展動力,分為三個部分展開討論:首先,考察列寧主義政黨的組織運行模式,為分析和考察黨內民主問題提供一個制度性框架;其次,考察改革開放以來在推進黨內民主化改革方面所進行的實踐;最后,討論改革開放以來推進黨內民主的動力。
在人類的政治生活中,政黨的誕生和發(fā)展只是近二三百年的事情。而且從政黨在不同國家政治發(fā)展過程的作用來看,政黨的組織運作模式事實上存在兩種不同的路徑。在歐美早發(fā)現代化國家,政黨的出現是適應于這些國家選舉政治的需要。為了贏得選舉的勝利,人們需要組織起來,提出政綱,選拔候選人,籌集競選資金,動員公眾投票等活動。從歷史發(fā)展的過程看,早發(fā)現代化國家的政黨通常晚于這些國家的誕生。與此不同的是,后發(fā)展國家中的政黨則往往扮演著不同于前者的角色。由于后發(fā)展國家在構建現代國家過程中缺乏有效的組織性力量,因此需要特定的組織來承擔起首先構建現代國家的任務。這種組織力量的領導者可能是政黨組織,軍事組織甚至是宗教組織。
從發(fā)展中國家的政治發(fā)展過程來看,依靠政黨的組織力量推進現代國家建設的案例也比較常見。發(fā)展中國家的上述政黨憑借自身強有力的組織力量,積極實現政治動員,構建起現代國家的框架。作為一種特殊的政治發(fā)展模式,這種類型的政黨事實上有著與歐美的政黨完全不同的組織運作模式和功能。這二者之間的差別,構成了我們分析列寧主義政黨的重要基礎。
這里所指稱的列寧主義政黨并不僅僅指的是列寧所締造的俄國布爾什維克政黨。運用韋伯提倡的“理想類型”這個概念,列寧主義政黨指在組織運作模式上采用列寧主義原則的政黨,具體而言就是黨的組織運作模式遵循民主集中制原則的政黨。民主集中制成為了它與歐美競爭性政黨組織運作模式的最大不同。
在國際工人運動史的發(fā)展歷程中,民主集中制原則的形成也經歷著逐步摸索而不斷確立的漫長過程。在這個過程中,列寧和斯大林通過對俄國革命實踐的探索和總結而提出了民主集中制原則。在蘇共黨史的權威總結《聯(lián)共(布)黨史簡明教程》中,對于民主集中制進行了如下解釋:“(一)黨的各級領導機關從上到下按選舉產生;(二)黨的各級機關定期向自己的黨組織報告工作;(三)嚴格執(zhí)行黨的紀律,少數服從多數;(四)下級機關以及全體黨員必須絕對服從執(zhí)行上級機關的決議。”[1](p.245)蘇聯(lián)共產黨為列寧主義政黨奠定了范例。
在中國革命進程中,鑒于列寧主義政黨在推動十月革命成功所展現出來的組織優(yōu)勢,無論是共產黨還是國民黨都采納了列寧主義建黨原則[2](pp.241-247)。根據中國革命的實踐,黨對于民主集中制也進行了諸多的探索和實踐。黨章中對于民主集中制的闡述包括如下幾個方面:一是“四個服從原則”,即“黨員個人服從黨的組織,少數服從多數,黨的下級組織服從上級組織,全黨各個組織和全體黨員服從代表大會和中央委員會”;二是黨內選舉的原則;三是集體領導原則;四是禁止個人崇拜。
從蘇聯(lián)共產黨和中國共產黨的政治實踐中不難看出,民主集中制普遍強調政黨活動中嚴格組織紀律和自上而下服從的特點。科爾奈認為,在列寧主義政黨遵循的民主集中制中,“各個級別的領導機構和書記都要由黨員選舉產生。選舉程序以及黨的任何決定必須獲得經選舉產生的機構的同意,這兩項內容構成了民主集中制組織原則中民主的一面;另一面是集中制,上級黨組織的決定對下級黨組織具有約束力,所有黨員必須服從。黨在做出決策之前可以公開討論,但黨的決定一經通過必須無條件地執(zhí)行,不允許再有任何爭論或抗議”[3](p.33)。列寧主義政黨的組織原則實際上具備了嚴密的等級制體系特征,它有利于強化自上而下的控制[4](p.289)[5](p.205)。對此科爾奈論述道:“在現實生活中,集中制更為普遍和強大。按照黨的正式規(guī)則,黨組織是自上而下組織起來的,但實際上,它更大程度上是自上而下進行運轉的?!保?](p.33)
考慮列寧主義政黨這種特殊的組織模式,如何有效推動黨內民主建設將是一項艱巨和長期的工作。在這一過程中,既需要維持黨內權力結構和組織運作的延續(xù)性,同時還需要將更多的民主引入已有的黨的權力結構和組織運作過程中,如何保持二者的平衡將是一個難題。
回顧黨的發(fā)展歷史,黨內的民主建設并非近來才提出的一個新的課題,黨的歷代領導人都提出了黨內民主建設的相關思想和政策主張[6]??紤]激進化民主改革所可能帶來的政治風險,領導人在推進黨內民主建設的過程中不得不在政治穩(wěn)定與民主改革之間尋求小心翼翼的平衡。因此,推進黨內民主的改革既包含了明確的改革措施,也包含著諸多的試驗舉措。由于這些內容的復雜性,本文的分析對象將限定在可以觀察到的制度層面的變遷?;谶@一限定,領導人的相關思想和主張,黨的文獻文件中的有關理論論述和諸多具有試驗性質的局部改革內容將不在本文的討論范圍之內?;诖?,本文將改革以來黨內民主建設所取得的成就劃分為如下四個方面。
(一)黨的主席制轉向書記制:突出集體領導。改革開放之前在黨的組織結構中,黨的主席是黨的最高領袖,對于黨內的重大事務擁有最高的決策權力??紤]當時領導人事實上所實行的職務終身制這個特點,黨的主席所擁有黨內事務的最終決策權力。在建國之后,毛澤東強化了黨的決策必須經由黨的主席同意才能生效,無疑強化了黨的主席的權力地位[7](p.80)。
基于改革開放前黨內權力過度集中所導致的政治后果,領導人在推動黨內最高權力分權化方面取得了基本共識。1980年,黨的十一屆五中全會恢復了黨的總書記職務;1982年,黨的十二大廢止了黨的主席制,轉而實行黨的總書記制度??紤]當時的歷史背景,這項改革反映了改革者降低黨的最高領導職務的絕對地位和突出黨內高層集體領導的意圖。這項改革之后,黨的總書記成為黨的最高領袖,黨章所規(guī)定的總書記的職能是負責召集中央政治局會議和政治局常委會議和主持中央書記處工作;相比之下,毛澤東時代所凸顯的最高領袖作為黨的事務的最終裁決者的角色在逐步淡化。黨的事務的決策日趨向政治局委員和常委傾斜。從這個意義上看,這也反映了黨內的權力由黨的領袖向黨的領導集體轉移的趨勢?!爸飨频膹U除使得總書記成為事實上的最高領袖,因此導致中國共產黨的領導體制在結構上與蘇聯(lián)東歐模式更為接近。從正式意義上講,總書記主持書記處,但是,總書記僅有召集黨的政治局和常委會開會的權力,因此,可以認為總書記的相對權力是下降了。”[8]
(二)黨內權力的分權化改革與制度化進程。改革初期的領導人在推動黨的基本制度的重建和制度化方面進行了多方面的實踐。黨內基本制度的重構在文化大革命結束之后就已經展開,到20世紀八十年代中期基本完成。為了維護黨的組織紀律,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選舉成立了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并成立了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常務委員會。1982年的新黨章則賦予了中紀委以相當的權力來監(jiān)視黨的規(guī)章制度,并由中紀委直接向黨的中央全會匯報違反黨紀的情況和黨的政策決定的執(zhí)行情況。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的成立有助于恢復黨的組織紀律,規(guī)范黨內政治民主生活秩序[9](pp.83-86)。1980年2月,在黨的十一屆五中全會上恢復了中央書記處的設置,將其作為中央政治局及其常委會領導下的日常辦事機構。為了推動黨內民主建設,解決黨內權力過于集中的問題,領導人恢復了毛澤東時代的這一機構設置。這樣,從黨的中央層面來看,形成了中央書記處,中央政治局和政治局常委會三個層次的政治領導結構,中央書記處負責日常的黨務活動,中央政治局及其常委會負責重大決策。黨中央的上述機構之間的職能劃分有效地降低了機構間沖突的產生,強調了上述機構之間的分工與合作[10](pp.100-103)。從建設民主的角度來看,上 述 改革事實上推動著黨內權力的分權化改革趨向。
在重構黨內基本制度的基礎上,領導人推進了各項制度的制度化建設水平。并將其作為推動黨的民主建設的重要內容。在推動黨的基本制度的制度化方面,領導人做出了如下兩個方面的努力。首先,作為黨的決策機構,中央委員會、中央政治局及其常務委員會的制度化水平獲得了很大的提升。在改革時代,黨的中央委員會定期召開,以確定此后一年黨的工作重心,這項制度已經得到鞏固。黨的政治局會議和常務委員會定期召開會議的模式也逐步確立。其次,黨的領導層的選拔和更替模式得到鞏固。為了避免黨的領導人職務終身制所帶來的政治僵化,更好地實現黨內精英的更替和最高權力的和平交接,黨的第二代領導人以身作則開始推行領導干部退休制度。以此為范例,黨的第三代領導集體、第四代領導集體都實現了最高權力的制度化交接。
(三)中央委員會地位的提升及其差額選舉的推行。在黨中央的組織結構中,黨的中央委員會具有越來越重要的作用。根據黨章的規(guī)定,黨的中央委員會每年召開一次大會,確定此后一年黨的重要方針和政策。由于黨的中央委員基本上由省部級及其以上高級干部組成,因此黨的中央委員會的作用與變遷成為了觀察中國政治的重要方向標尺。
在改革開放之后,黨的民主建設的一個重要趨勢就是中央委員會在黨內的作用逐步提升。這反映在如下方面。首先,重大方針政策的形成和制定、黨內共識的形成都需要在中央委員會這個層面來進行。其次,作為政治局委員及其常委的選舉機構,中央委員會逐步成為中央政治局的權力基礎。這二者之間在日趨形成一種相互責任制,這種相互責任制導致政治領導人和中央委員之間形成了一種相互考慮彼此利益訴求的循環(huán)機制[11](pp.79-86)。這種相互責任制的形成對于黨內民主的實現有著兩方面的作用。首先,這種相互責任制導致領導人在決策過程中需要更加重視中央委員的偏好,把各個地區(qū)和行業(yè)的利益訴求納入政策制定的考慮之中,從這個意義上說,這是推動著黨內高層政治決策過程的民主化趨勢。其次,隨著革命元老逐步退出政治領域,相互責任制在逐步引發(fā)最高領導人權力基礎的轉變。從黨的領導集體的形成過程來看,這種趨勢日趨顯著。本文下述的案例也反映著中央委員會在黨的領導集體形成過程中的重要作用。
考慮中央委員會所扮演的重要角色,從黨的十四大開始,中央委員會的選舉引入了差額選舉的改革,以此作為推進黨內民主建設的措施。在黨的十四大之后,歷次中央委員會的選舉都采取了差額選舉的模式,并且差額的比例在逐步提升??梢哉f,中央委員會的差額選舉成為了黨內民主在高層的鮮明體現。
(四)重大事務決策的民主化過程。除了上述制度層面的調整之外,黨內民主的一個重要方面在于黨內重大事務決策過程的民主化和透明化。推動黨內在重大事務決策方面的民主化改革成為我們觀察黨內民主發(fā)展進程的重要參照點。這里將以領導人的選擇為案例展開分析和討論。從社會主義國家的政治發(fā)展的實際過程看,領導人的選拔和更迭過程是個難以解決的問題。無論是采取指定繼承的方式,還是采取黨內競爭的方式,領導人的選擇都充滿著不確定性。指定繼承的方式容易誘發(fā)政治上的僵化和封閉,而黨內競爭的方式則容易誘發(fā)黨內的政治沖突,危及黨的團結??紤]毛澤東時代領導人指定繼承的歷史傳統(tǒng),改革時代的領導人在如何實現領導人選拔的民主化改革方面也在進行著審慎的嘗試。從開放化和透明化意義上說,這項改革成為黨內民主發(fā)展進程的重要標志。隨著黨的十八大的閉幕和新一屆領導人的履職,我們也可以從中觀察到新一屆領導集體產生過程中的民主化趨向。在黨的十八大閉幕之后,新華社播發(fā)了《開創(chuàng)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yè)新局面的堅強領導集體——黨的新一屆中央領導機構產生紀實》報道,為我們展現了新一屆領導集體的產生過程。
報道寫到,為了在黨的十八大上實現新老領導集體的交替,中央首先確立了新任領導層干部選拔的標準,作為評價與選拔新任政治局委員的條件。這四個條件包括:1.政治堅定,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堅持鄧小平理論和“三個代表”重要思想,深入貫徹落實科學發(fā)展觀,堅決貫徹黨的路線方針政策,與黨中央保持高度一致;2.領導能力強,實踐經驗豐富,有正確的政績觀,工作業(yè)績突出,黨員和群眾擁護;3.帶頭執(zhí)行民主集中制,善于團結同志,相容性好,自覺維護中央領導集體的團結統(tǒng)一;4.黨性原則強,思想作風和工作作風過硬,廉潔自律,在黨內外有良好形象[12]。以此為基礎,黨中央開始從五月就開始了新一屆領導集體的推介,考評和確定工作。
對于這個過程,報道做了如下的描述。2012年5月,中共中央在北京召開黨員領導干部會議,就可新提名為十八屆中央政治局組成人員預備人選進行民主推薦。同時,就可新提名為十八屆中央政治局常務委員會組成人員預備人選也進行了民主推薦。搞好這次民主推薦,是保證黨的十八大順利產生一個反映全黨意愿、得到黨內外公認、堅強有力團結統(tǒng)一的中央領導集體的重要基礎。全體與會同志以對黨負責、對中央負責、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yè)長遠發(fā)展負責的態(tài)度,出于公心,堅持黨性,舉賢薦能,公道正派,嚴格掌握條件,堅持德才兼?zhèn)?、以德為先的用人標準,同時考慮年齡和結構要求,認真思考,審慎、公正地行使民主權利。通過民主推薦,一些德才兼?zhèn)洹嵖兺怀?、群眾公認的優(yōu)秀干部進入選拔視野,使可新提名為中央政治局組成人員預備人選具有較好的基礎。從黨和國家工作大局統(tǒng)籌考慮,中央根據民主推薦的結果、組織考察的情況和班子結構的需要,就新一屆中央領導機構的組成方案反復進行醞釀,多次聽取意見,提出了新一屆中央領導機構人選建議名單[12]。
盡管報道并沒有對于這個過程的諸多細節(jié)加以展現,我們仍然可以從中觀察新的領導集體的產生方式,相比于毛澤東時代和鄧小平時代的繼任領導集體的產生方式,十八大具有了如下三個方面的特點。首先,民主推薦是進入政治局委員及其常委候選人的途徑,而推薦的候選人需要符合中央制定的新任政治局委員及其常委的標準。這體現著精英選拔標準的透明化和民主化趨勢。其次,中共中央根據候選人的工作表現和新一屆政治局領導班子的需要,反復醞釀,提出了新領導人選建議名單。這個過程體現了領導人選擇過程中的選拔機制,即中共中央從民主推薦的人選中進行挑選。最后,考慮從黨的十三大開始,政治局委員及常委即由中央委員會差額選舉產生,所以,新任領導集體的成員在中央委員會也經歷了民主選舉的過程。從報道可以看出,新任領導集體的產生經歷著民主推薦——領導選拔——全會選舉這樣三個過程。盡管并沒有在黨內推行不同候選人之間的競爭性選舉,但上述過程的三個階段事實上都包含著民主的因素或者趨向,即黨的領導人和中央委員們在不同的候選人中進行選擇??紤]社會主義國家中領導人選擇過程指定繼承模式的普遍性,中國共產黨所逐步推行的繼任領導人選擇過程的制度創(chuàng)新事實上具有民主化改革的含義。
黨內重大事務決策的民主化趨勢還體現在諸多方面,繼任領導人的選拔過程是其中一個典型的案例。事實上,從近年來黨的重大政策制定過程來看,這種決策的民主化和透明化趨勢在逐步加強。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社會結構和利益格局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與之相伴隨,傳統(tǒng)的國家治理模式也在進行著相應的調整和改革。在這個過程中,民主化改革的因素被納入治理模式的改革之中。總之,改革開放以來中國民主化改革的發(fā)展似乎在逐步驗證經濟社會發(fā)展對于政治體系的良性推動作用和政治體系對于上述變化的有效而敏感的回應。正是基于這種簡單的經濟決定論視角,導致了不少研究在經濟社會領域的變化中發(fā)掘民主化建設的動力,并試圖在經濟社會變化與政治民主發(fā)展之間建立單向而直接的聯(lián)系。
然而,簡單化的經濟社會決定論事實上并不能給改革時代的黨內民主提供充分的解釋,其根本問題在于上述解釋忽略了中國共產黨秉承的民主集中制的強大傳統(tǒng)和作為一個列寧主義政黨對于經濟和社會領域的控制與整合能力,后者是通過一系列的制度安排,比如自上而下的干部任命體制,黨對大眾媒體的引導和控制,基于黨的組織路線的精英準入制度等來實現。在這里,我們需要避免以外在的社會經濟變遷來解釋黨內民主的演進,而需要從黨自身的組織結構演變來考察黨內民主。在這個意義上,外在的社會經濟變化只是改變了黨的外部環(huán)境,這些變化并不必然轉化為推動黨內建設的動力。
正是基于上述解釋的不足,本文將提出一種替代性解釋,即精英更替對于黨內民主的推動作用。需要強調的是,本文并不是單純的精英政治決定論,而是著重關注領導人的推動和精英更替對于黨內民主建設啟動和演化的推動作用。
改革開放以來,以鄧小平為代表的黨的第二代領導人迅速將黨和國家工作的重心從階級斗爭轉移到經濟建設方面。通過對于“兩個凡是”的批判,關于真理問題的討論,頒布建國以來關于黨的歷史的若干重大問題的決議,審判“四人幫”,清理“三種人”等措施,領導人力圖清理毛澤東時代的左傾方針路線,推動國家的四個現代化建設。同時對于毛澤東時代黨內政治生活不正常,比如個人崇拜、職務終身制、特權膨脹等現象,領導人也提出了諸多的批評和反思,將建設社會主義民主和法制作為政治體制改革的重要任務。上述新目標和主張反映著領導人力圖轉換政治正當性的努力:將其從毛澤東的個人魅力和意識形態(tài)承諾轉換為更加具體化和可操作化的經濟發(fā)展和現代化建設。正如哈丁指出,這種轉換推動了政治正當性在程序層面和實質層面的轉變,“以此觀之,中國自1978年以來的政治改革可以被描述為政權程序性正當性從克里斯瑪向韋伯描述的理性法律權威的轉型。反過來,政權的實質正當性也基于現代化和民族主義的觀念而得以增加”[13](p.184)。隨著鄧小平將黨和國家的工作重心轉向經濟建設,政治的正當性基礎隨之發(fā)生了轉換,并逐步形成了改革時代基于經濟發(fā)展為核心的正當性基礎。
從20世紀80年代起,中國的政治精英經歷了若干次重要的更替。改革開放之初,隨著文革期間政治激進分子被淘汰,大批毛澤東時代受迫害的老干部相繼復出,構成了改革改革開放初期第一次大規(guī)模的精英轉換。然而,之后不久,服務于經濟建設的目標,領導人又開始了一場規(guī)模更加浩大的精英更替改革。這次改革需要將年富力強的年輕干部吸納進政治體系,以服務于當時經濟發(fā)展的需要。為此為目標,領導人更改了傳統(tǒng)的精英準入的標準,依據改革開放新形勢的需要,確立了革命化、年輕化、知識化、專業(yè)化的“四化”新標準。在此基礎上,各級黨的組織部門將干部四化作為一項重要政治任務加以貫徹和執(zhí)行。經過20世紀80年代的持續(xù)推動,符合四化標準的新干部陸續(xù)進入黨和政府的各級部門,到20世紀90年代初中國完成了黨的干部的更替。無論在政治局層面,還是中央全會層面,政治精英的平均年齡和學歷結構都經歷著持續(xù)而顯著的變化[14](pp.130-135)[15](pp.159-166)。
20個世紀80年代以來的精英更替導致了革命一代領導人的退出和技術型官員的興起。技術型官員的興起從三個方面推動了黨的民主化建設。
(一)領導人權威基礎的轉換、革命領導人的退出和技術官員領導人的興起將引發(fā)政治精英的權威基礎發(fā)生變化,這可能為黨內民主的實現奠定權威的基礎。韋伯根據權威的不同來源對于權威進行了類型學上的區(qū)分:傳統(tǒng)型權威、克里斯瑪型權威和法理型權威。傳統(tǒng)型權威產生于社會中沿襲已久的歷史傳統(tǒng)或者習慣。克里斯瑪型權威產生于危機時刻下超凡魅力人物卓絕的個人能力和才能,這種權威的行使帶有非制度化和非程序化的特征。法理型權威則是現代社會的產物,去權威的來源和運作將遵循制度化的規(guī)則。作為黨和國家的締造者,革命型領導人的權威類型來源于他們領導中國革命和建立新型制度的卓越威望和個人能力。與革命型領導人不同,技術官員型領導人的權威來源于其制度和職務。權威類型的轉換導致了技術型領導人在政治活動中將越來越依靠透明化和民主化的規(guī)則,而不是借助于個人威望。
(二)政治退出機制的成型和制度化。政治精英制度化的更替機制的形成,事實上推動著政治退出機制的確立,這是組成黨內民主的重要構件。民主制度的一個重要內容是政治精英制度化的進入和退出機制的確立和制度化,這個機制能夠確保民主制度所要求的良性的精英循環(huán)。改革開放前,政治領域持續(xù)的斗爭和事實上的領導職務終身制阻礙著上述制度的建立。改革開放以來,領導人終止了黨內持續(xù)的政治斗爭,強調黨的統(tǒng)一團結;廢除領導職務終身制,實現領導人的任期制和退休制度。在此基礎上,推動著領導集體和平和制度化的權力交接過程??梢哉f,隨著政治退出機制的成型和發(fā)展,未來黨內民主的必將得到有效地完善。
(三)政治精英游戲規(guī)則的轉型。政治精英更替有助于改變革命家一代政治精英的政治游戲規(guī)則,從而為黨內民主的鞏固和持續(xù)性奠定基礎。有人認為,20世紀中國精英政治最根本和核心的特征是政治博弈中的贏者全得和輸者全輸,只有徹底改變這種狀況,建設民主政治才能成為可能。為此,需要做出如下方面的改革:拋棄以階級斗爭為綱的思想,將黨內的意見沖突與社會層面的階級斗爭加以明確的區(qū)分;政策分歧將以解決問題為趨向,保證黨內在意見表達、辯論方面的基本規(guī)范,促進黨內的對話,議價,妥協(xié)的實現;為權力游戲的失敗者提供體面的出路等方面[16]。隨著政治精英的更替、技術官員型領導人的興起上述領域的轉型在逐步推進。技術官員型領導人與革命型領導人相比,更側重于政治的管理性質而非階級斗爭性質,對于政策辯論中的不同主張也更加寬容,需要依靠更多的妥協(xié)和協(xié)商來達到共識。事實上,這種政治觀念的變化有助于推動黨內民主的發(fā)展。
從過程的角度看,上述三個方面都有助于黨內民主的實現:精英基礎的轉換有助于提升黨內制度和規(guī)范的作用和權威,精英政治退出機制的形成和確立有助于民主過程的合理化,政治規(guī)則的轉型有助于培育民主政治所需要的合作和妥協(xié)觀念。
選擇黨內民主作為推進中國民主建設的切入點,事實上開啟了中國民主政治建設中的自上而下的途徑。作為一個遵循民主集中制的列寧主義政黨,推進黨的民主建設在世界范圍內來看是一項史無前例的制度改革。如同經濟改革一樣,黨內民主的改革也需要摸著石頭過河,如何在實現民主的過程中有效地保持中央的權威,避免政治上的分裂和動蕩是改革的難題?;谶@樣的考慮,現階段黨內民主所遵循的自上而下的改革模式正是上述考慮下的一個審慎的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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