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大順(懷化學院 中文系,湖南 懷化 418008)
●劉英波(山東師范大學 文學院,濟南 250014)
紙張的發(fā)明與使用為詩歌文本傳播提供了堅實的物質(zhì)基礎,促進了詩歌的交流與傳播,刺激了文人的詩歌創(chuàng)作熱情,進而影響到詩歌題材內(nèi)容和藝術形式的新變。對紙張發(fā)明及使用于書寫領域的歷史進程的梳理,將有助于深入理解紙張在詩歌發(fā)展史上的重要意義。紙張從發(fā)明到被廣泛使用于書寫領域,其間經(jīng)歷了漫長的歷史過程,這一進程大致可以分為兩漢、魏晉、南北朝三個階段。
在考古學領域,上世紀陸續(xù)出土了西漢的古紙殘片,如1933年發(fā)現(xiàn)的羅布淖爾紙,專家推斷其產(chǎn)于漢宣帝黃龍元年(公元前49)之前;1957年發(fā)現(xiàn)的灞橋紙,專家推斷其產(chǎn)于漢武帝之前(公元前140—公元前86);1973年發(fā)現(xiàn)的居延紙,專家推斷其產(chǎn)于漢宣帝甘露二年(公元前52)前;1978年發(fā)現(xiàn)的扶風紙,專家推斷其產(chǎn)于漢宣帝之前(公元前73);1990年至1992年間在敦煌懸泉置發(fā)現(xiàn)大量古紙,有的也產(chǎn)于西漢。西漢還有關于紙的文獻記載,如晉《三輔故事》載,漢太始四年(公元前93)衛(wèi)士江充勸太子劉據(jù)“持紙蔽其鼻而入”[1]56以見漢武帝。又《漢書·外戚傳》載,漢成帝元延元年(公元前12年),趙飛燕指使人給獄中曹官一小綠篋,“中有裹藥二枚,赫蹏書曰:……”。唐顏師古注引應邵曰:“赫蹏,薄小紙也。”[2]3991-3992根據(jù)目前出土的古紙及相關文獻記載可知,紙的發(fā)明至少在西漢武帝時期,比蔡倫紙早200年左右。[3]175-176科技史研究成果表明,西漢古紙是用澆紙法制造的厚紙類型,表面粗糙,沒有簾紋,主要用途并非書寫,所以用于書寫的西漢古紙極其少見。[4]
東漢關于紙的文獻記載逐漸增多。如《后漢書·賈逵傳》載,建初元年(公元76年),漢章帝“令逵自選《公羊》嚴、顏諸生高才者20人,教以《左氏》,與簡紙經(jīng)傳各一通?!盵5]1239又 《后漢書·和熹鄧皇后傳》載,永元十四年(102年),“自后即位,悉令禁絕,歲時但供紙墨而已?!盵5]421班彪《續(xù)漢書·百官志》載,東漢少府中有六百石官“守宮令”一人,其“主御紙筆墨及尚書財用諸物及封泥”。[5]3592《后漢書·蔡倫傳》載:
自古書契多編以竹簡,其用縑帛者謂之為紙??V貴而簡重,并不便于人。倫乃造意,用樹膚、麻頭及敝布、魚網(wǎng)以為紙。元興元年奏上之,帝善其能,自是莫不從用焉,故天下咸稱“蔡侯紙”。[5]2513
漢和帝元興元年(105年),蔡倫用樹皮、麻頭、破布及魚網(wǎng)做紙,不僅推廣和擴大了造紙的原材料,更重要的是他改進了造紙技術,使用覆簾抄紙。這種技術造的紙,紙質(zhì)較薄,表面光滑,便于書寫,因此“自是莫不從用焉”。1942年在居延發(fā)現(xiàn)的古紙殘片上有20余隸書體文字,據(jù)專家分析考證,該紙用植物纖維制成,其年代為109—110年之間,與蔡倫改進造紙技術的時間基本同時。[6]142
東漢后期,有關紙張使用于書寫的記載開始多了起來。如崔瑗《與葛元甫書》曰:“今送《許子》十卷,貧不及素,但以紙耳?!瘪R融《與竇伯向書》曰:“孟陵奴來,賜書,見手跡,歡喜可量,次于面也。書雖兩紙,八行,行七字,七八五十六字,百二十言耳。”延篤《答張奐書》曰:“惟別三年,夢想言念,何日有違。伯英來,惠書盈四紙,讀之三復。喜不可言?!盵7]560應玚《抱龐惠恭書》曰:“曾不枉咫尺之路,問蓬室之舊,過意賜書,辭不半紙。”[7]396陸侃如《中古文學系年》將崔瑗《與葛元甫書》系于漢安帝元初五年(118年)、延篤《答張奐書》系于漢桓帝延熹八年(165年)。馬融卒于漢桓帝延熹九年(166年),其《與竇伯向書》當作于公元166年之前。應玚為建安七子之一,卒于建安二十二年(217年),其《抱龐惠恭書》大致作于建安年間。
《后漢書·延篤傳》注引《先賢行狀》曰:篤欲寫《左氏傳》,無紙,唐溪典以廢箋記與之。篤以箋記紙不可寫傳,乃借本諷之,糧盡辭歸。[5]2103
《后漢書·董祀傳》載:操因問曰:“聞夫人家先多墳籍,猶能憶識不?”文姬曰:“昔亡父賜書四千卷,流離涂炭,罔有存者。今所誦憶,裁四百余篇耳?!辈僭唬骸敖癞斒故艟头蛉藢懼!蔽募г唬骸版勀信畡e,禮不親授。乞給紙筆,真草唯命。”于是繕書送之,文無遺誤。[5]2801
荀悅《漢紀序》曰:建安元年,上巡省,幸許昌,以鎮(zhèn)萬國。外命亢輔征討不庭;內(nèi)齊七政,允亮圣業(yè)。綜練典籍,兼覽傳記。其三年,詔給事中秘書監(jiān)荀悅鈔撰《漢書》,略舉其要,假以不直。尚書給紙筆,虎賁給書吏。悅于是約集舊書,撮序表志,總為帝紀。通比其事,例系年月。[8]
從上引材料可見,漢末紙張不僅作為日常書信的書寫載體,也開始用紙來抄寫《左傳》 《漢書》及其它典籍。但是,東漢書籍的主要書寫載體還是簡帛。
《后漢書·儒林傳》載:初,光武遷還洛陽,其經(jīng)牒秘書載之二千余兩,自此以后,參倍于前。董卓移都之際,吏民擾亂,自辟雍、東觀、蘭臺、石室、宣明、鴻都諸藏典策文章,競共剖散,其縑帛圖書,大則連為帷蓋,小則制為縢囊。及王允收而西者,裁七十余乘。[5]2548
唐馬聰《意林》引應劭《風俗通義》曰:“光武車駕徙都洛陽,載素簡紙經(jīng)凡二千兩”的記載。[9]680說明光武遷都洛陽時的書籍多為簡帛。
應劭《風俗通義》載:劉向為孝成皇帝典校書籍,二十余年,皆先竹書,為易刊定,可繕寫者,以上素也。由是言之:殺青者竹,斯為明矣。今東觀書,竹素也。[10]494
劉向父子校書的基本情況是用竹簡校讎,用縑帛寫定。據(jù)晉《三輔故事》載,劉向于成帝末年在天祿閣校書時,夜有太乙之精向其授《五行》《洪范》之文,劉向乃“裂裳及紳以記其言”。至曙即將離去時,老人“出懷中竹牒,有天文地圖之書”。[1]7“裂裳”“竹牒”等均為簡帛。又,漢安帝永初四年(110年)《詔校定東觀書》曰:“謁者劉珍及五經(jīng)博士,校定東觀五經(jīng)、諸子、百家藝術,整齊脫誤,是正文字?!盵5]215“脫”指脫簡散佚之書,“整齊脫誤”即將書籍的“脫”與“誤”進行校定??梢姡藭r的東觀之書主要是竹帛。
敦煌懸泉置出土的400多張古紙中,僅3張有簡短的文字,且與大量的漢簡一并放置,說明當時書寫的主要工具仍然是竹簡,用紙書寫只是其輔助功能,紙主要用于日常生活中的包裝或其他用途。[11]
可見,紙張在西漢武帝時期就已經(jīng)發(fā)明了,西漢末年有紙張用于書寫的文獻記載和少量出土實物,但主要用于記錄日常生活中的簡短之事。東漢“蔡侯紙”在造紙工藝上的改進,促進了紙張在書寫領域的使用,往來書信和典籍書寫用紙的記載逐漸增多。但是,漢代國家典藏書籍的主要書寫載體還是竹帛,而非紙本。
紙張的使用在漢末建安進入了一個大發(fā)展時期。這時期,除日常往來書信和書法大量使用紙張書寫外,其朝廷文書、詩文作品、經(jīng)傳圖書均開始使用紙張書寫。
2.1.1 詔奏等公文用紙例
詔奏是朝廷正式公文,此前均用簡帛。漢末建安,曹操集團積極提倡公私文翰用紙本書寫。曹操《求言令》曰:“自今諸掾?qū)偈讨?、別駕,常以月朔各進得失,紙書函封,主者朝,常給紙函各一?!盵12]517在曹氏集團的倡導下,紙本詔奏開始流行起來,不僅曹魏的詔奏公文使用紙本書寫,東吳詔奏公文也開始用紙本書寫?!段氖總鳌逢P于楊修上奏曹操的事,可能是早期紙本奏書使用中最為生動的事例:
楊修為魏武主簿,嘗白事,知必有反覆教,豫為答數(shù)紙,以次牒之而行,告其守者曰:‘向白事,每有教出,相反覆,若案此弟連答之?!讯酗L,吹紙亂,遂錯誤,公怒推問,修慚懼,以實答。[7]1053
2.1.2 書表用紙例
曹魏時期書表用紙更為普遍。如《三國志·魏書·臧洪傳》載,臧洪答陳琳書曰:“重獲來命,援引古今,紛紜六紙?!盵13]233《三國志·吳書·周魴傳》 載:“魴因別為密表曰:‘撰立箋草以誑誘休者,如別紙?!盵13]1393《三國志·蜀書·呂凱傳》 載,都護李嚴與雍闿書六紙,而“闿但答一紙”,[13]1047顯得十分傲慢。
2.1.3 書法用紙例
《三國志·魏書·劉邵傳》注引《文章敘錄》曰:弘農(nóng)張伯英者因而轉(zhuǎn)精其巧。凡家之衣帛,必書而后練之,臨池學書,池水盡黑。下筆必為楷則,號“匆匆不暇草”,寸紙不見遺,至今世人尤寶之,韋仲將謂之草圣。[13]621
韋誕《奏題署》曰:蔡邕自矜能書,兼明斯喜之法,非流紈體素,不妄下筆。夫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用張芝筆,左伯紙及臣墨,兼此三具,又得臣手,然后可逞徑丈之勢,方寸千言。[9]1235
皇象《與右人論草書》曰:欲見草書,宜得精毫濡筆委曲宛轉(zhuǎn)不叛散者,紙當?shù)没懿徽澄壅?,墨又須膠紺黝者。如逸豫之余,手調(diào)適而心佳娛,可以小展。[9]1451
2.1.4 書籍、詩賦用紙例
王隱《晉書》載:陳壽卒,詔下河南,遣吏赍紙筆,就壽門下,寫取《國志》。[7]1053
《三國志·魏書·衛(wèi)臻傳》裴松之案曰:(衛(wèi))權(quán)作左思《吳都賦》敘及注,敘粗有文辭,至于為注,了無所發(fā)明,直為塵穢紙墨,不合傳寫也。[13]649
《三國志·魏書·文帝紀》注引《吳歷》曰:帝以素書所著《典論》及詩賦餉孫權(quán),又以紙寫一通與張昭。[13]89
在此要特別提及的是,漢末建安及三國時期并未因紙張的廣泛使用于書寫領域而使傳統(tǒng)的書寫載體退出歷史。其實,這一時期的簡帛仍然是主要的書寫載體,并使用于各種書寫領域。
詔奏等公文用簡牘情況,如:
《三國志·魏書·呂布傳》:初,天子在河東,有手筆版書召布來迎。布軍無蓄積,不能自致,遣使上書。[13]225
《三國志·魏書·夏侯玄傳》:初,中領軍高陽許允與豐、玄親善。先是有詐作尺一詔書,以玄為大將軍,允為太尉,共錄尚書事。有何人天未明乘馬以詔版付允門吏,曰:“有詔”,因便弛走。允即投書燒之,不以開呈司馬景王。[13]303
《三國志·吳書·孫綝傳》:(孫)亮召全尚息黃門侍郎紀密謀,曰:“……作版詔敕綝所領皆解散,不得舉手,正爾自得之?!盵13]1448
《三國志·魏書·張既傳》注引《魏略》:少小工書疏,為郡門下小吏,而家富。自惟門寒,念無以自達,乃常蓄好刀筆及版奏,伺諸大吏有乏者輒給與,以是見識焉。[13]473
上引文獻中的“版書”“尺一”“詔版”“版詔”“版奏”等,均指簡牘詔書。此外,簡帛也仍然還運用于書信、書法、詩賦、帳簿等方面。從下列事例可見一斑。
《三國志·蜀書·譙周傳》:咸熙二年夏,巴郡文立從洛陽還蜀,過見周。周語次,因書版示立曰:“典午忽兮,月酉沒兮。”[13]1032
《三國志·吳書·趙達傳》:又有書簡上作千萬數(shù),著空倉中封之,令達算之,達處如數(shù)?!嬀茢?shù)行,達起取素書兩卷,大如手指,達曰:“當寫讀此,則自解也。”[13]1425
《三國志·魏書·武帝紀》注引衛(wèi)恒《四體書勢序》曰:上谷王次仲善隸書,始為楷法。至靈帝好書,世多能者。而師宜官為最,甚矜其能,每書輒削焚其札。梁鵠乃益為版而飲之酒,候其醉而竊其札,鵠卒以攻書至選部尚書。[13]31
楊修《答臨淄侯箋》曰:又嘗親見執(zhí)事,握牘持筆,有所造作,若成誦在心,借書于手,曾不斯須,少留思慮。[14]1819
上引文獻中有“因書版示立”“有書簡上作千萬數(shù)”“素書兩卷”“每書輒削焚其札”“益為版”等記載,“書簡”即簡書,“素書”即帛書。“札”“版”均木制的用于書寫的材料,可見簡帛書寫在當時也還十分普遍。
經(jīng)統(tǒng)計,《三國志》有關書寫載體的記載凡40處:書簡7處,其中注引文獻4處;竹帛16處,其中注引文獻5處;版書12處,其中注引文獻6處;紙本15處,其中注引文獻9處,紙、帛、簡互用者3處。關于“竹帛”的記載大多是“名稱垂于竹帛”“書名竹帛”“竹帛不能盡載”“著勛竹帛”等隱語,泛指史書,并非具體書寫載體的記錄。除去有關“竹帛”的這些記載,紙張與簡帛的使用頻率大致相當。1996年,在湖南長沙走馬樓發(fā)掘出10多萬片東吳的簡牘,這些簡牘多為記帳簿籍,也有部分公文。其中有漢獻帝建安年號與孫權(quán)的赤烏年號(238年—251年)。這說明,至少到251年以前,簡帛還在大量使用。這進一步證實了三國末期簡、帛、紙多種書寫載體并行使用的事實。
可見,三國時期,紙張已經(jīng)開始流行于書寫領域,但簡帛這種傳統(tǒng)的書寫載體也還在大量使用。這是簡、帛、紙等多種書寫載體并行使用的時代,紙簡的替代經(jīng)歷了較長的歷史過程。
兩晉時期,紙張幾乎運用于詔奏、經(jīng)書、書信、書法、詩賦等各種文體形式。詔奏等公文用紙的如:
《晉書·楚王瑋傳》載:瑋臨死,出其懷中青紙詔,流涕以示監(jiān)刑尚書劉頌曰:“受詔而行,謂為社稷,今更為罪。托體先帝,受枉如此,幸見申列?!盵15]1597
《晉書·趙王倫傳》:孫秀既立非常之事,倫敬重焉。秀住文帝為相國時所居內(nèi)府,事無巨細,必諮而后行。倫之詔令,秀輒改革,有所與奪,自書青紙為詔,或朝行夕改者數(shù)四,百官轉(zhuǎn)易,如流矣。[15]1602
《晉書·王渾傳》:渾奏曰:“其勤心政化興利除害者,授以紙筆,盡意陳聞。以明圣指垂心四遠,不復因循常辭?!盵15]1204
《晉書·劉暾傳》:其后武庫火,尚書郭彰率百人自衛(wèi)而不救火,暾正色詰之。彰怒曰:“我能截君角也。”暾勃然謂彰曰:“君何敢恃寵作威作福,天子法冠而欲截角乎!”求紙筆奏之,彰伏不敢言,眾人解釋,乃止。[15]1280
前兩則是詔書用紙例,后兩則是奏表用紙例。下面兩則材料說明紙張已經(jīng)廣泛用于經(jīng)史書籍的書寫。
《晉書·王隱傳》:太興初,典章稍備,乃召隱及郭璞俱為著作郎,令撰晉史?!?隱)貧無資用,書遂不就,乃依征西將軍庾亮于武昌。亮供其紙筆,書乃得成。[15]2143
荀勖《上穆天子傳序》曰:
雖其言不典,皆是古書,頗可觀覽。謹以二尺黃紙寫上,請事平以本簡書及所新寫,并付秘書繕寫,藏之中經(jīng),副在三閣。[9]1638
此外,紙張還用來作為考績官吏、上報朝廷的專用文書。張輔《上司徒府言楊俊》曰:“韓氏居妻喪,不顧禮義,三旬內(nèi)成婚。傷化敗俗,非冠帶所行,下品二等,第二人今為第四,請正黃紙?!盵9]2063江統(tǒng)《奔赴山陵議》曰:“往者湯陰之役,群僚奔散,義兵既起,而不附從,主上旋宮,又不歸罪,至于晏駕之日,山陵即安,而猶不到,自臺郎御史以上,應受義責,加貶絕,注列黃紙,不得敘用?!盵9]2067這里的黃紙是指用于銓選、考績官吏、登記姓名,上報朝廷的文書。黃紙作為一種公文的代名詞,說明黃紙的用途已成定制。
兩晉書信、書法及詩賦用紙的記載非常多,此不一一列舉。以下所列皇室、權(quán)貴用紙之例,意在說明尊簡卑紙的傳統(tǒng)觀念在兩晉時期已經(jīng)淡化,紙張這種新的書寫載體已經(jīng)得到廣泛認同。
虞預《請秘府布紙表》曰:秘府中有布紙三萬余枚,不任寫御書,而無所給。愚欲請四百枚,付著作吏,書寫 《起居注》。[12]518
《晉書·愍懷太子傳》:(賈后)使黃門侍郎潘岳作書草,若禱神之文,有如太子素意,因醉而書之,令小婢承福以紙筆及書草使太子書之?!坌沂角?,召公卿入,使黃門令董猛以太子書及青紙詔曰:“遹書如此,令賜死?!盵15]1459—1460
《晉書·何曾傳》:(曾)性奢豪,務在華侈。……人以小紙為書者,敕記室勿報。[15]998
紙張作為新的書寫載體,歷經(jīng)數(shù)百年發(fā)展,到兩晉時期已經(jīng)被人們普遍接受。西晉詩人傅咸《紙賦》以極大的熱情贊美紙張順時而起、優(yōu)越方便的特點:
蓋世有質(zhì)文,則治有損益,故禮隨時變,而器與事易。既作契以代繩兮,又造紙以當策。夫其為物,厥美可珍。廉方有則,體潔性貞。含章蘊藻,實好斯文。取彼之弊,以為此新。攬之則舒,舍之則卷??汕缮?,能幽能顯。[7]1053
傅咸的熱情贊美,說明晉人接受紙張的積極心態(tài)。東晉王羲之《題衛(wèi)夫人〈筆陣圖后〉》,也將紙比為“陣地”。兩晉人還在書信中頻繁使用“臨紙情塞”“臨紙意結(jié)”“臨紙悲塞”等“格式化”的語辭。上述諸種情形均可說明,紙張作為書寫載體在兩晉已經(jīng)獲得了社會的普遍認可。但是,簡帛作為使用了上千年的傳統(tǒng)書寫載體,在兩晉書寫領域仍然存在。如《世說新語·雅量》載:“王戎為侍中,南郡太守劉肇遺筒中箋布五端,戎雖不受,厚報其書?!盵16]351《文選·蜀都賦》注曰:“黃潤,筒中細布也?!盵14]185東晉末年(404年),桓玄篡位后,下詔曰:“古無紙,故用簡,非主于敬也。今諸用簡者,皆以黃紙代之。”[12]517政府明令以紙代簡,才完成了紙簡的替代過程。
大量的考古發(fā)現(xiàn)表明,西晉墓葬或遺址中所出土的文書雖多用紙,但也時而有簡。東晉以后的文書則全是紙,不再出現(xiàn)簡牘了。另經(jīng)統(tǒng)計,《晉書》共有37處內(nèi)容涉及書寫載體,其中紙張28處,帛2處,版3處,簡4處;另外,尚有“簡紙”“竹帛”“紙練”等比較含混地指稱書寫載體者7處??梢姡瑑蓵x時期,簡帛版等傳統(tǒng)書寫載體雖然仍有使用,但紙張在書寫領域的使用已經(jīng)成為主流,說明紙張作為書寫載體已經(jīng)替代傳統(tǒng)簡帛的歷史事實。因紙張使用的普及,紙的使用量增大,導致社會上紙張供不應求的現(xiàn)象,左思《三都賦》成而使洛陽紙貴、虞預《請秘府布紙表》、干寶為撰《搜神記》而求紙《表》等均為其例。
南北朝時期,紙張使用已經(jīng)普及。有學者曾對《南史》《北史》《宋書》《南齊書》《梁書》《陳書》《魏書》《北齊書》《周書》等9種正史涉及文字載體的內(nèi)容進行統(tǒng)計,發(fā)現(xiàn)有21處是紙,僅1處是帛書。[3]187梁宣帝蕭詧《詠紙詩》曰:“皎白猶霜雪,方正若布棋。宣情且記事,寧同魚網(wǎng)時?!盵12]518該詩主要描述了當時紙張的質(zhì)地和宣情記事的功能??梢姡藭r的紙張已經(jīng)成為各種領域的書寫載體。
南朝用紙涉及到詔奏、表啟、檄文、書信、著作、佛經(jīng)、書法等各種文書,以下文獻可見一斑。
表啟用紙,如《宋書·張永傳》:永涉獵書史,能為文章,善隸書,曉音律,騎射雜藝,觸類兼善,又有巧思,益為太祖所知。紙及墨皆自營造,上每得永表啟,輒執(zhí)玩咨嗟,自嘆供御者了不及也。[17]1511
佛經(jīng)用紙,如釋智林《致周颙書》:近聞檀越敘二諦之新意,陳三宗之取舍,聲殊恒律。雖進物不速,如貧道鄙懷,謂天下之理,唯此為得焉,不如此非理也。是以相勸,速著紙筆。比見往來者,聞作論已成,隨熹充遍,特非常重。[18]310
封授官爵用紙,如《南史·蔡廓傳》載:廓曰:“我不能為徐干木署紙尾?!彼觳话?。干木,羨之小字也。選案黃紙,錄尚書與吏部尚書連名,故廓言署紙尾也。[19]764
書籍用紙,如《南史·孝元皇帝繹》:性愛書籍,既患目,多不自執(zhí)卷,置讀書左右,番次上直,晝夜為常,略無休已,雖睡,卷猶不釋。五人各伺一更,恒致達曉。常眠熟大鼾,左右有睡,讀失次第,或偷卷度紙。帝必驚覺,更令追讀,加以槚楚。[19]243
書法用紙,如《南史·蕭子云傳》:百濟國使人至建業(yè)求書,逢子云為郡,維舟將發(fā)。使人于渚次候之,望船三十許步,行拜行前。子云遣問之,答曰:“侍中尺牘之美,遠流海外,今日所求,唯在名跡?!弊釉颇藶橥4?,書三十紙與之,獲金貨數(shù)百萬。[19]1075—1076
北朝關于紙張使用的記載,孝文帝當最早,其太和十八年《報劉芳注吊比干文詔》曰:“覽卿注,殊為富博。但文非屈宋,理慚張賈,既有雅致,便可付之集書?!薄案吨瘯碑斒怯眉垥鴮憽P涞垡院笥嘘P紙的記載逐漸多起來。根據(jù)文獻記載,北朝紙張使用也是十分廣泛的。涉及詔奏、章表、檄文、官告身、書信、詩文、書籍等各種公私文體。
詔令用紙,如宣武帝《報北海王詳詔》曰:祚屬眇躬,言及斯事,臨紙慚恨,惋慨兼深。[20]560
又《魏書·高崇傳》:其夜到河內(nèi)郡北,未有城守可依,帝命道穆秉燭作詔書數(shù)十紙,布告遠近,于是四方知乘輿所在。[20]1715
檄文用紙,如《北史·魏收傳》:侯景叛入梁,寇南境。文襄時在晉陽,令收為檄五十余紙,不日而就。又檄梁朝,令送侯景,初夜執(zhí)筆,三更便了,文過七紙。[21]2029
書信用紙,如《北史·崔暹傳》:帝令都督陳山提、舍人獨孤永業(yè)搜暹家。甚貧匱,得神武、文襄與暹書千余紙,多論軍國大事。[21]1190
官告身,也稱官告或告身,是古代官吏的委任狀。其用紙例,如《北史·楊諒傳》:先是,并州謠言:“一張紙,兩張紙,客量小兒作天子。”時偽署官告身皆一紙,別授則二紙。[21]2473
詩文、章表用紙,如《北史·邢邵傳》:自孝明之后,文雅大盛,邵雕蟲之美,獨步當時,每一文初出,京師為之紙貴,讀誦俄遍遠近。于時袁翻與范陽祖瑩位望通顯,文筆之美,見稱先達,以邵藻思華贍,深共嫉之。每洛中貴人拜職,多憑邵為謝章表。嘗有一貴勝初授官,大事賓食,翻與邵俱在坐,翻意主人托其為讓表。遂命邵作之,翻甚不悅。每告人云:“邢家小兒??妥髡卤?,自買黃紙,寫而送之?!盵21]1589
書籍用紙,如牛弘《上表請開獻書之路》曰:劉裕平姚,收其圖籍,五經(jīng)子史,才四千卷,皆赤軸青紙,文字古拙?!手鹿谲壩?,圖書記注,播遷之余,皆歸江左。[22]1299
劉裕平后秦姚泓在417年,可見,當時北方圖籍的紙本書寫已經(jīng)普及。
南北朝時期,人們往往在詔奏、章表、書信中使用“平生緬然,臨紙累嘆”(謝靈運《答范光祿書》)“臨紙悲塞,不知所言”(竟陵王劉誕《奉表自陳》)“臨紙哽慟,辭不自宣”(劉昶《上宋前廢帝表請葬竟陵王誕》)“臨紙慚恨,惋慨兼深”(北魏宣武帝《報北海王詳詔》)等格式化語辭。從這一點,也可見出當時紙張書寫的普及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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