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馮 陽 詹和平(南京工業(yè)大學(xué) 建筑學(xué)院,南京藝術(shù)學(xué)院 設(shè)計學(xué)院)
明清時期,生活在江南地區(qū)的文人,作為一個特定的社會階層,對推動這時期室內(nèi)設(shè)計的發(fā)展起著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這在各類文化典籍中都有記載,是當(dāng)今學(xué)人加以研究的重要文獻資料。然而,要對明清江南文人室內(nèi)設(shè)計思想作一番探究,就不能不注意由文人自己撰寫的各類著作,通過文人著作的搜集與整理,文人言論的注釋與解讀,文人圖像的看樣與解說,將它們結(jié)合起來加以思考,才有可能揭示文人的室內(nèi)設(shè)計思想。由于明清江南地區(qū)文人眾多,其著作也是量大而面廣2據(jù)張慧劍先生對明清江蘇文人的研究,從明洪武元年(1368年)至清道光二十年(1840年)期間,在江蘇省一個地區(qū)活動的文人,就多達4379 人,其活動包括生卒、著述、繪事、交游等。參見張慧劍著:《明清江蘇文人年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受文章篇幅所限,下文主要以《四庫全書總目》(以下簡稱《總目》)子部雜家類著錄為中心,選取相關(guān)的著作加以介紹與分析,最后得出明清江南文人室內(nèi)設(shè)計思想研究相關(guān)文獻的總體特點。至于研究的目的,是希望通過明清相關(guān)文獻的整理與分析,梳理出文人室內(nèi)設(shè)計思想的大致輪廓,為后續(xù)深入研究奠定基礎(chǔ)。
《四庫全書》是在清乾隆皇帝指示下編纂完成的一部大型官修叢書,從乾隆三十七年(1772)開始,歷時十年左右才大體完成,內(nèi)容包括先秦至清初的重要文獻(圖1)?!犊偰俊肥窃谧胄蕖端膸烊珪愤^程中,對收錄和一些沒有收錄的著作,都會分別編寫內(nèi)容提要,然后把這些提要分類編排,匯集成書?!犊偰俊分浀奈墨I,據(jù)統(tǒng)計,收錄《四庫全書》的著作,計有三千四百六十一部,七萬九千三百零九卷,未被《四庫全書》收錄的著作,作為存目加以介紹,計有六千七百九十三部,九萬三千五百五十一卷。
圖1 《四庫全書》書影
圖2 曹昭《格古要論》(明萬歷間刻本)
《總目》中的子部雜家類,分為六個小類,包括雜學(xué)之屬、雜考之屬、雜說之屬、雜品之屬、雜纂之屬和雜編之屬。具體分類原則是:“立說者謂之雜學(xué);辯證者謂之雜考;議論而兼敘述者謂之雜說;窮究物理,臚陳纖索者謂之雜品;類輯舊文,涂兼眾軌者謂之雜纂;合刻諸書,不名一體者謂之雜編”1[清]永瑢等撰:《四庫全書總目》,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2008年重印.p1006.。雜學(xué)之屬所錄著作,主要分為兩個部分,一部分是先秦時期墨家、名家、縱橫家的傳世之作,如《墨子》等,另一部分是歷代一些非正統(tǒng)的儒家之作,如《呂氏春秋》等,計二十二部,一百七十八卷;雜學(xué)存目的著作,計一百八十四部,七百五十卷。雜考之屬所錄著作,為“考證經(jīng)藝之書……兼論經(jīng)史子集,不可限于一類”2[清]永瑢等撰:《四庫全書總目》,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2008年重印.p1032.,按語中稱雜考始于東漢班固的《白虎通義》,至唐宋這類著作逐漸增多,計五十七部,七百零七卷;雜考存目的著作,計四十六部,四百四十三卷。雜說之屬所錄著作,“或抒己意,或訂俗偽,或述近聞,或綜古義”3[清]永瑢等撰:《四庫全書總目》,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2008年重印.p1057.,按語稱雜說源于東漢王充的《論衡》,宋代以后,此類著作不斷增多,計八十六部,六百三十六卷;雜說存目的著作,計一百六十八部,一千一百零一卷。雜品之屬所錄著作,“為古所未有之書,不得不立古所未有之例”4[清]永瑢等撰:《四庫全書總目》,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2008年重印.p1060.,按語稱雜品始于宋代趙希鵠的《洞天清錄》,自此以降,形成門類,計十一部,八十三卷;雜品存目的著作,計二十六部,一百七十二卷。雜纂之屬所錄著作,采眾家之說,纂編成書,“以其源不一,故悉列之雜家”5[清]永瑢等撰:《四庫全書總目》,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2008年重印.p1063.,計十一部,五百三十六卷;雜纂存目的著作,計一百九十六部,二千七百二十三卷。雜編之屬所錄著作,是把幾部書籍合編成書,“各著于錄,而附存其目,以不沒搜輯之功者,悉別為一門”6[清]永瑢等撰:《四庫全書總目》,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2008年重印.p1064.,計三部,九十二卷;雜編存目的著作,計四十五部,一千三百九十六卷。
《總目》子部雜家類收錄的著作,計有一百九十部,三千六百二十六卷;存目的著作,計有六百六十五部,六千五百八十五卷。這些著述,基本上涵蓋了清乾隆以前雜家類的著作,是研究中國古代室內(nèi)設(shè)計史的重要文獻資料。
《總目》子部雜家類著錄了許多明清江南文人的著作,其中涉及室內(nèi)設(shè)計思想內(nèi)容的,主要集中在《格古要論》、《遵生八箋》、《清秘藏》、《長物志》、《考槃馀事》、《老老恒言》和《枕中秘》等著作中。前四部著作收錄于《總目》卷一百二十三、子部三十三、雜家類七,第五、六部著作收于《總目》卷一百三十、子部四十、雜家類存目七,最后一部著作收于《總目》卷一百三十二、子部四十二、雜家類存目九。
曹昭(生卒年不詳),字明仲,松江華亭(今上海)人,擅長古物鑒賞。其所撰《格古要論》成書于明洪武二十一年(1388),分為三卷十三論,上卷為古銅器、古畫、古墨跡、古碑法帖四論;中卷為古琴、古硯、珍奇、金鐵四論;下卷為古窯器、古漆器、錦綺、異木、異石五論(圖2)。本書所論各類古物,皆為明初江南文人的文房清玩,反映了他們博古好雅的審美情趣與價值取向。曹昭在前人著述的基礎(chǔ)上,新增了不少古物,并把它們作為鑒藏對象,從理論上進行系統(tǒng)梳理、優(yōu)劣品評和真?zhèn)舞b別。如《異木論》,明初許多珍貴木材應(yīng)用于建筑、家具和器具中,受到時人的大力吹捧,在這種背景下,曹昭首次把十幾種珍貴木材納入鑒藏范疇,加以品評和鑒別。紫檀木,“出海南、廣西、湖廣。性堅,新者色紅,舊者色紫,有蟹爪紋。新者以水楷之,色能染物”;烏木,“出南蕃,性最堅。老者純黑色且脆,間道者嫩”;花梨木,“出南蕃,紫紅色,與降真香相似,亦有香。其花有鬼面者可愛,花粗而色淡者低”1[明]曹昭著:《格古要論》,楊春俏編著,北京:中華書局,2012年.p258、259、261.?!犊偰俊穼Α陡窆乓摗方o予了高度評價:
其于古今名玩器具真贗優(yōu)劣之辨,皆能剖析至微。又諳悉典故,一切源流本末,無不厘然。故其書頗為賞鑒家所重。2[清]永瑢等撰:《四庫全書總目》,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2008年重印.p1058.
高濂(1573—1620),字深甫,錢塘(今杭州)人,工于詩文、戲曲,擅長養(yǎng)生?!蹲鹕斯{》初刊于明萬歷十九年(1591),分為八箋十九卷,分別是清修妙論箋、四時調(diào)攝箋、起居安樂箋、延年卻病箋、飲饌服食箋、燕閑清賞箋、靈秘丹藥箋和塵外遐舉箋(圖3)。全書內(nèi)容豐富,涉及多方面知識,是一部集養(yǎng)生藝術(shù)之大成的著作。其中《起居安樂箋》、《燕閑清賞箋》,直接與室內(nèi)設(shè)計相關(guān)。兩箋中,高濂記述了生活起居的要義和方法,包括居室布置、用具制備、花草盆景、旅行用具等,如“書齋”等居室的內(nèi)外環(huán)境布置、“二宜床”等家具的形制與做法、“竹冠”等游具的形制與做法;又記述了各類古器的鑒賞和經(jīng)驗,包括鐘鼎彝器、書畫法帖、窯玉古玩、文房器具、焚香鼓琴、栽花種竹等,如《瓶花三說》,從“瓶花之宜”、“瓶花之忌”、“瓶花之法”對瓶花作了較全面的論述,開創(chuàng)了明代插花藝術(shù)的研究體系。《總目》對《遵生八箋》作了如下評價:
書中所載,專以供閑適消遣之用。標目編類,亦多涉纖仄,不出明季小品積習(xí)。遂為陳繼儒、李漁等濫觴。又如張即之宋書家,而以為元人。范式官廬江太守,而以為隱逸。其訛誤亦復(fù)不少。特抄撮既富,亦時有助于檢核。其詳論古器,匯集單方,亦時有可采。3[清]永瑢等撰:《四庫全書總目》,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2008年重印.p1059.
張應(yīng)文(生卒年不詳),字茂實,昆山人,監(jiān)生,屢試不第,乃一意以古器書畫自娛,善屬文,工書法,富藏書。書名取自倪瓚“清秘藏”,成書于嘉靖、隆慶年間,共二卷三十門,上卷二十門,分別是論玉、锏器、法書、名畫、石刻、窯器、晉漢印章、硯、珠寶、琴劍、名香、水晶瑪瑙琥珀、墨、紙、宋刻書冊、宋繡緙絲、雕刻、古紙絹素、裝褫收藏;下卷十門,分敘賞鑒家、書畫印識、法帖原委、臨摹名手、奇寶、斫琴名手、唐宋錦繡、造墨名手、古今名論目、所蓄所見。這又是一部關(guān)于文房清玩的著作,尤為可取的是,本書在對各類古器加以鑒賞的基礎(chǔ)上,留下了許多關(guān)于鑒賞家、名手的記載?!犊偰俊穼Α肚迕夭亍返脑u價是:
圖3 高濂《遵生八箋》酒樽圖
其體例略如《洞天清錄》。其文則多采前人舊論。如銅劍一條本江淹《銅劍贊》之類,不一而足,而皆不著所出。蓋猶沿明人剽剟之習(xí)。其中所列香名,多引佛經(jīng)。所列奇寶,多引小說。頗參以子虛烏有之談,亦不為典據(jù)。然于一切器玩,皆辨別真?zhèn)?,品第甲乙,以及收藏裝褙之類,一一言之甚詳,亦頗有可采。4[清]永瑢等撰:《四庫全書總目》,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2008年重印.p1059..
圖4 文震亨《長物志》(明萬歷間刻本)
圖5 屠隆《考槃馀事》提盒圖和提爐圖
文震亨(1585—1645),字啟美,長洲(今蘇州)人,天啟元年(1621)諸生,精于書畫,與沈周、唐寅、仇英號稱明代“四大家”?!堕L物志》刊行于明萬歷年間,共分十二卷,卷一室廬,卷二花木,卷三水石,卷四禽魚,卷五書畫,卷六幾榻,卷七器具,卷八衣飾,卷九舟車,卷十位置,卷十一蔬果,卷十二香茗(圖4)。全書內(nèi)容豐富,種類眾多,是一部明末文人清居生活的“百科全書”。其中《室廬》、《書畫》、《幾榻》、《器具》、《位置》等卷,與室內(nèi)設(shè)計密切相關(guān)。文震亨提出“居山水間者為上,村居次之,郊居又次之。吾儕縱不能棲巖止谷,追綺園之蹤,而混跡廛市,要須門庭雅潔,室廬清靚。亭臺具曠士之懷,齋閣有幽人之致。又當(dāng)種佳木怪籜,陳金石圖書,令居之者忘老,寓之者忘歸,游之者忘倦。”1[明]文震亨著:《長物志》,海軍、田君注釋,濟南:山東畫報出版社,2004年.p1.認為“書畫在宇宙,歲月既久,名人藝士,不能復(fù)生,可不珍秘寶愛”;“古人制幾榻,雖長短廣狹不齊,置之齋室,必古雅可愛,又坐臥依憑,無不便適”;“古人制具尚用,不惜所費,故制作極備,非若后人茍且,上至鐘鼎、刀劍、盤匜之屬,下至隃靡、側(cè)理,皆以精良為樂”2[明]文震亨著:《長物志》,海軍、田君注釋,濟南:山東畫報出版社,2004年.p151、259、288.。在此基礎(chǔ)上,文震亨又對室廬、書畫、幾榻、器具的布置作了論述,提出“位置之法,繁簡不同,寒暑各異,高堂廣榭,曲房奧室,各有所宜,即如圖書、鼎彝之屬,亦須安設(shè)得所,方如圖畫?!敝鲝垺绊嵤克?,入門便有一種高雅絕俗之趣?!?[明]文震亨著:《長物志》,海軍、田君注釋,濟南:山東畫報出版社,2004年.p411.《總目》對《長物志》給予了較高評價:
凡閑適玩好之事,識悉畢具。大致遠以趙希鵠《洞天清錄》為淵源,近以屠隆《考槃馀事》為參佐。明季山人墨客,多以是相夸,所謂清供者是也。然矯言雅尚,反增俗態(tài)者有焉。惟震亨世以書畫擅名,耳濡目染,與眾本殊,故所言收藏賞鑒諸法,亦具有條理。4[清]永瑢等撰:《四庫全書總目》,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2008年重印.p1059.
屠隆(1543—1605),字長卿,鄞縣(今寧波)人,萬歷五年(1577)進士,擅長詩文、戲曲和博古。其所撰《考槃馀事》初刊于明萬歷三十四年(1606),分為四卷,卷一為書、貼;卷二為畫、紙、墨、筆、研、琴;卷三、卷四為香、茶、爐、瓶、家具、服飾、起居、文房等一切器用之類(圖5)。本書所載,皆與室內(nèi)設(shè)計密切相關(guān)。卷一、卷二所有內(nèi)容以及卷三、卷四部分內(nèi)容記述了文房清玩,包括數(shù)十種之多,卷三部分內(nèi)容記述了齋室家具,也有七個種類,卷四部分內(nèi)容記述了園林建筑,又有六個種類。屠隆對每一種類都作了詳細而精煉的論述,如《山齋》,主張“宜明凈,不可太敞。明凈可爽心神,宏敞則傷目力。……齋中幾榻、琴劍、書畫、鼎研之屬,須制作不俗,鋪設(shè)得體,方稱清賞,永日據(jù)席,長夜篝燈,無事擾心,盡可終老。童非訓(xùn)習(xí),客非佳流,不得入。”5[明]文震亨,[明]屠隆撰:《長物志·考槃馀事》,陳劍點校,杭州:浙江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2011年.p319.再如《茶寮》,認為“構(gòu)一斗室,相傍書齋,內(nèi)設(shè)茶具。教一童子專主茶役,以供長日清談,寒宵兀坐。幽人首務(wù),不可少廢者?!?[明]文震亨,[明]屠隆撰:《長物志·考槃馀事》,陳劍點校,杭州:浙江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2011年.p321.《總目》對《考槃馀事》的評價有褒有貶:
是書雜論文房清玩之事。一卷言書版碑帖,二卷評書畫琴紙,三卷、四卷則筆硯爐瓶,以至一切器用服御之物皆詳載之,列目頗為瑣碎。1[清]永瑢等撰:《四庫全書總目》,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2008年重印.p1114.
曹庭棟(1699—1785),字楷人,嘉善人,少嗜學(xué)工詩,中年后絕意進取,以讀書著書為樂,工于詩文,擅長養(yǎng)生?!独侠虾阊浴烦蹩谇迩∪四辏?773),分為五卷,卷一為安寢、晨興、盥洗、飲食、食物、散步、晝臥、夜坐;卷二為燕居、省心、見客、出門、防疾、慎藥、消遣、導(dǎo)引;卷三為書室、書幾、坐榻、杖、衣、帽、帶、襪、鞋、雜器;卷四為臥房、床、帳、枕、席、被、褥、便器;卷五為粥譜說、擇米第一、擇水第二 、火候第三、食候第四、上品三十六、中品二十七、下品三十七。這又是一部關(guān)于養(yǎng)生藝術(shù)的著作,與《遵生八箋》不同的是,《老老恒言》為老年養(yǎng)生著作。本書卷三、卷四,論及室內(nèi)設(shè)計,包括居室布置、齋室家具、生活器具等。如《書室》,曹庭棟認為,朝向“室取向南,乘陽也”;窗戶“南北皆宜設(shè)窗,北則雖設(shè)常關(guān)”,“秋冬垂暮,春夏垂簾,總為障風(fēng)而設(shè),晴暖時,仍可鉤簾卷幕,以挹陽光”;地面“卑濕之地不可居……磚鋪年久,即有濕氣上侵,必易新磚”,亦可“鋪以板,則濕氣較微,板上亦可鋪毯,不但舉步和軟,兼且毯能收濕”2[清]曹庭棟撰:《老老恒言》,黃作陣等評注,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p151-154.?!犊偰俊穼Α独侠虾阊浴穬H作了介紹:
是書皆言衰年頤養(yǎng)之法。前二卷詳晨昏動定之宜,次二卷列居處備用之要,末附粥譜一卷,借為調(diào)養(yǎng)之需。蓋庭棟年七十五時作也。3[清]永瑢等撰:《四庫全書總目》,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2008年重印.p1115.
衛(wèi)泳(生卒年不詳),字永叔,蘇州人,據(jù)有的學(xué)者考證,他出生書香門第,家“有遺書不下于數(shù)萬卷”,并“時時出付剞劂”,公諸于世4張一民:《〈悅?cè)菥帯抵呖肌罚弧秷D書館雜志》,2007年第12 期.p79.。《枕中秘》初刊于明天啟六年(1626),無卷數(shù),分為二十五種,即閑賞、二六時令、國士譜、書憲、讀書觀、護書、悅?cè)菥?、勝境、園史、瓶史、盆史、茶寮記、酒緣、香禪、棋經(jīng)、詩訣、書譜、繪鈔、琴論、曲調(diào)、拇陣、俗砭、清供、曰食譜、儒禪。所編種類十分豐富,有許多內(nèi)容都與室內(nèi)設(shè)計密切相關(guān)。如《悅?cè)菥帯?,衛(wèi)泳主張“須為美人營一靚莊地,或高樓,或曲房,或別館村莊。清楚一室,屏去一切俗物,中置精雅器具,及與閨房相宜書畫。室外須有曲闌紆徑,名花掩映,如無隙地,盆盎景玩,斷不可少?!?[明]衛(wèi)泳:《閱容篇》,《筆記小說大觀》第5 編第5 冊,臺北:臺北新興書局,1984年.p2773.又認為“間房長日,必需款具,衣櫥食□,豈可入清供,因列器具名目,天然幾、藤床、小榻、醉翁床、禪椅、小墩、香幾、筆硯、彩箋、酒器、茶具、花罇、鏡臺、妝盒、繡具、琴簫、綦枰,至于錦裘、纻?cè)?、畫帳、繡幃,俱今精雅,陳設(shè)有序,映帶房櫳,或力不能辦,則蘆花被絮、茵布簾、帋帳,亦自成景?!?[明]衛(wèi)泳:《閱容篇》,《筆記小說大觀》第5 編第5 冊,臺北:臺北新興書局,1984年.p2775.《總目》對《枕中秘》的介紹是:
王晫今世說曰,吳門之有永叔兄弟,猶建安之有二丁,平原之有二陸,時人號稱雙珠。其弟著作今未見。是編仿馬總意林之體,采綴明人雜說凡二十五種……皆隆萬以來纖巧輕佻之詞。7[清]永瑢等撰:《四庫全書總目》,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2008年重印.p1129.
《總目》子部雜家類收錄了不少明清江南文人的著作,但也有一些著作并未收錄其中,如《園冶》、《閑情偶寄》等?!秷@冶》自明末刊行后,除清初李漁曾提及此書8“其法窮奇極巧,如《園冶》所載諸式,殆無遺義矣”。參見[清]李漁著:《閑情偶寄》《居室部》《墻壁第三·女墻》,江巨榮,盧壽榮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p206.,未見別家著錄與引用,清乾隆時幾乎絕版。《閑情偶寄》則是另一種待遇,《總目》在《遵生八箋》提要中曾提及李漁(參見前文),但沒有收錄他的《閑情偶寄》。這兩部著作,從內(nèi)容上看,都是研究明清江南文人室內(nèi)設(shè)計思想的重要文獻資料。
圖6 計成《園冶》(明崇禎間刻本)
圖7 李漁《閑情偶寄》(清康熙間刻本)
計成(1582—1637 以后),字無否,松陵(今吳江)人,擅長詩文、繪畫,為明代杰出的造園家。他以自己的修養(yǎng)和見識,結(jié)合自身的造園經(jīng)驗,寫成《園冶》一書,初刊于明崇禎八年(1634年),共分三卷,卷一分興造論、園說,園說下分相地、立基、屋宇、裝折四篇;卷二全志欄桿;卷三分門窗、墻垣、鋪地、掇山、選石、借景六篇(圖6)。其中《立基》、《屋宇》、《裝折》、《欄桿》、《門窗》、《墻垣》、《鋪地》等篇,論及園林建筑及室內(nèi)設(shè)計。計成提出“凡園圃立基,定廳堂為主”1[明]計成原著,陳植注釋:《園冶注釋》,北京:中國建筑工業(yè)出版社,1988年.p71.,屋宇“按時景為精”2[明]計成原著,陳植注釋:《園冶注釋》,北京:中國建筑工業(yè)出版社,1988年.p79.,裝折“相間得宜,錯綜為妙”3[明]計成原著,陳植注釋:《園冶注釋》,北京:中國建筑工業(yè)出版社,1988年.p110.,欄桿“信畫而成,減便為雅”4[明]計成原著,陳植注釋:《園冶注釋》,北京:中國建筑工業(yè)出版社,1988年.p137.,門窗“處處鄰虛,方方側(cè)景”5[明]計成原著,陳植注釋:《園冶注釋》,北京:中國建筑工業(yè)出版社,1988年.p171.,墻垣“從雅遵時,令人欣賞”6[明]計成原著,陳植注釋:《園冶注釋》,北京:中國建筑工業(yè)出版社,1988年.p184.,鋪地“各式方圓,隨宜鋪砌”7[明]計成原著,陳植注釋:《園冶注釋》,北京:中國建筑工業(yè)出版社,1988年.p195.等一系列原則和方法。至于計成提出“雖由人作,宛自天開”的創(chuàng)作宗旨,強調(diào)“巧于因借,精在體宜”的設(shè)計手法,以及“能主之人”在園林營造中的重要作用與地位等,同樣適合室內(nèi)設(shè)計。因為《園冶》所論造園藝術(shù),包含了園林藝術(shù)、建筑藝術(shù)和室內(nèi)藝術(shù)三個部分?!秷@冶·自序》中記載了明代文士曹元甫對該書的高度評價以及書名的由來:
暇草式所制,名《園牧》爾。姑孰曹元甫先生游于茲,主人偕予盤桓信宿。先生稱贊不已,以為荊關(guān)之繪也,何能成于筆底?予遂出其式視先生。先生曰:斯千古未聞見者,何以云“牧”?斯乃君之開辟,改之曰“冶”可矣。8[明]計成原著,陳植注釋:《園冶注釋》,北京:中國建筑工業(yè)出版社,1988年.自序.
李漁(1611—1680),原名仙侶,字謫凡,后改名李漁,字笠鴻,蘭溪人,兩次鄉(xiāng)試未果,遂絕意仕途,潛心著述,為清初文學(xué)家、戲曲家?!堕e情偶寄》初刊于康熙十年(1671年),共分八部,分別為詞曲部、演習(xí)部、聲容部、居室部、器玩部、飲饌部、種植部和頤養(yǎng)部(圖7)。其中,《居室部》的“房舍第一”、“窗欄第二”、“墻壁第三”、“聯(lián)匾第四”、“山石第五”五卷,論及園林建筑及室內(nèi)設(shè)計,李漁提出“房舍與人,欲其相稱”9[清]李漁著:《閑情偶寄》,江巨榮,盧壽榮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p180.,“茸居治宅,與讀書作文同一致也”,必須“自出手眼,創(chuàng)為新異”;同時強調(diào)“土木之事,最忌奢糜”,“居室之制,貴精不貴麗,貴新奇大雅,不貴纖巧爛漫”10[清]李漁著:《閑情偶寄》,江巨榮,盧壽榮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p181-182.;進而認為窗欄要“制體宜堅”、“取景在借”11[清]李漁著:《閑情偶寄》,江巨榮,盧壽榮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p189、193.,墻壁為“內(nèi)外攸分,而人我相半者”12[清]李漁著:《閑情偶寄》,江巨榮,盧壽榮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p204.,聯(lián)匾在于“堂聯(lián)齋匾,非有成規(guī)”13[清]李漁著:《閑情偶寄》,江巨榮,盧壽榮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p211.。《器玩部》的“制度第一”、“位置第二”兩卷,論及器皿清玩及器玩布置,李漁提出“人無貴賤,家無貧富,飲食器皿,皆所必需”14[清]李漁著:《閑情偶寄》,江巨榮,盧壽榮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p227.;認為“位置器玩,與位置人才同一理也。設(shè)官授職者,期于人地相宜;安器置物者,務(wù)在縱橫得當(dāng)?!绶綀A曲直,齊整參差,皆有就地立局之方,因時制宜之法”15[清]李漁著:《閑情偶寄》,江巨榮,盧壽榮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p257.,而這種方法就是“忌排偶”與“貴活變”。清初文士余懷在《閑情偶寄》序中寫道:
今李子《偶寄》一書,事在耳目之內(nèi),思出風(fēng)云之表,前人所欲發(fā)而未竟發(fā)者,李子盡發(fā)之;今人所欲言而不能言者,李子盡言之……此非李子《偶寄》之書,而天下雅人韻士家弦戶誦之書也。16[清]李漁著:《閑情偶寄》,江巨榮,盧壽榮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余懷序.
從以上《總目》子部雜家類收錄的一些文人著作的介紹與分析來看,大多數(shù)著作都屬于雜品,四庫館臣對它們的評價往往持有一種藐視的態(tài)度,稱為“不出明季小品積習(xí)”。如果撇開這種評價暫且不談,就它指出的明季小品的文學(xué)現(xiàn)象以及社會風(fēng)氣的轉(zhuǎn)變,還是相當(dāng)準確的。因此,我們可以從這些著作中,歸納出明清江南文人室內(nèi)設(shè)計思想研究有關(guān)文獻所具有的以下幾個特點:
其一,文獻作者,即文人。就文人的身份與地位而言,大致可以分為五類:一類是有官銜的文人;另一類是仕途終結(jié),告老歸里的文人;第三類是仕途不達,辭官歸里的文人;第四類是科舉考試失敗,以生員終身或連生員科名也沒有取得的文人;第五類是沒有參加科舉考試,但學(xué)養(yǎng)深厚的文人。他們長期定居或客居江南,潛心從事詩歌、散文、書法、繪畫、小說、戲曲的創(chuàng)作與研究,同時,也涉足園林、建筑、家具、器具的設(shè)計與鑒賞,并撰寫與出版相關(guān)的著作,其目的正如文震亨所說:“小小閑事長物,將來有濫觴而不可知者,聊以是編堤防之?!逼湟饬x正如沈春澤在《長物志》序中所言:“刪繁取奢之一言,足以序是編也。”1[明]文震亨著:《長物志》,海軍、田君注釋,濟南:山東畫報出版社,2004年.序.
其二,文獻所涉時段,主要集中在明中后期與清前中期。具體地說,許多著作首先出現(xiàn)在明正德至崇禎年間,正德、嘉靖以后,政治腐敗,但經(jīng)濟、思想、文化卻很發(fā)達,促使各種記述文人日常生活的著作紛紛問世,這一盛況一直持續(xù)到明代的陡然崩潰;其次出現(xiàn)在清順治至嘉慶年間,滿族貴族建立新政權(quán)后,采取“滿漢一理”的民族政策,籠絡(luò)和使用一大批漢族文人士人,這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各種著作的刊印與出版??傮w上看,清前中期的文人著作不及明中后期,由《總目》子部雜家類著錄就可見一斑。
其三,文獻所涉地域,即江南地區(qū)。就具體地域范圍而言,明清人的“江南”概念相當(dāng)模糊,考察明人對江南所指,可以分為狹義和廣義兩種概念,狹義指環(huán)太湖一帶,廣義指整個江浙與皖南。生活在江南地區(qū)的文人,在他們所撰的著作中,除以江南社會生活為記述對象外,還表現(xiàn)出對江南文化的摯愛。許多文人常以蘇州為例,把蘇州稱為“吳中”,蘇州人稱為“吳人”,蘇州制作稱為“蘇作”,蘇州式樣稱為“蘇式”,以此作為文人品味所塑造成的設(shè)計范式,并以這種范式作為“雅”的代表以及品評標準。
其四,文獻所涉形式,還沒有出現(xiàn)專門的室內(nèi)設(shè)計著作,對室內(nèi)設(shè)計及其思想的闡發(fā),主要散落在文人專著、筆記、小說、圖譜等著作中?!犊偰俊纷硬侩s家類收錄和未收著作,主要屬于專著類、筆記類文獻。文人通過文房清玩著作,論述琴棋書畫、筆墨紙硯、古玩文物的鑒賞與收藏;通過造園藝術(shù)著作,論述園林營造、建筑立基、內(nèi)外裝修、門窗墻垣等的原則與方法;通過養(yǎng)生藝術(shù)著作,論述居室布置、用具制備、花草盆景等的要義與方法,以及書畫法帖、窯玉古玩、文房器具等的鑒賞與把玩;通過清居生活著作,論述作為文人整體生活一部分的園林建筑、齋室家具、器具陳設(shè)、位置經(jīng)營等的欣賞與品味。
其五,文獻所涉內(nèi)容,包含了豐富的室內(nèi)設(shè)計思想,涉及建筑、裝修、家具、器具、位置的基本觀念、認識態(tài)度、欣賞方式、審美趣味、作用地位、原則方法等??傮w來說,這些設(shè)計思想,理論化程度較高,而實踐經(jīng)驗較弱。雖然有許多文人參與了設(shè)計實踐,如高濂設(shè)計多種出游用具,文震亨營造多處園林,李漁除營造園林外,還設(shè)計窗欄、聯(lián)匾和家具等2高濂設(shè)計了多種出游用具,其中重要的有:提盒、提爐、備具匣和酒尊。參見[明]高濂著:《遵生八箋》三箋《起居安樂箋下卷》,王大淳等整理,北京:人民衛(wèi)生出版社,2007年,第234-235頁。文震亨一生所建園林有四處:蘇州高師巷的香草坨,蘇州西郊的碧浪園,南京的水嬉堂,以及晚年在蘇州東郊營建的竹禽茅舍,未就而卒。李漁一生所造園林也有四處:為自己所造的蘭溪伊園、南京芥子園和杭州層園,為他人所造的張掖甘肅提督府后園假山。參見曹汛:《走出誤區(qū),給李漁一個定論》,《建筑師》,總第130 期,2007年第06 期,第93頁。另外,李漁還設(shè)計了多種窗欄、聯(lián)匾和家具,如山水圖窗、尺幅窗、梅窗、蕉葉聯(lián)、此君聯(lián)、碑文額、手卷額、冊頁匾、虛白匾、石光匾、秋葉匾、暖椅、涼杌等。參見[清]李漁著:《閑情偶寄》《居室部》,《器玩部》,江巨榮,盧壽榮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第189-203頁,第211-220頁,第230-233頁。,但相比而言,像計成那樣以造園作為專門職業(yè)的畢竟是少數(shù)。從根本上講,這是由中國古代文化所決定的,文人與工匠有著本質(zhì)的區(qū)別,導(dǎo)致屬于“器”的設(shè)計實踐未受到足夠重視,而屬于“道”的設(shè)計思考卻異常發(fā)達,由此形成文人特有的室內(nèi)設(shè)計思想體系。
[1][清]永瑢等撰:《四庫全書總目》,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2008年重印。
[2][明]曹昭著:《格古要論》,楊春俏編著,北京:中華書局,2012年。
[3][明]文震亨著:《長物志》,海軍、田君注釋,濟南:山東畫報出版社,2004年。
[4][明]文震亨,[明]屠隆撰:《長物志·考槃馀事》,陳劍點校,杭州:浙江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2011年。
[5][清]曹庭棟撰:《老老恒言》,黃作陣等評注,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
[6][明]衛(wèi)泳:《閱容篇》,《筆記小說大觀》第5 編第5 冊,臺北:臺北新興書局,1984年。
[7][明]計成原著,陳植注釋:《園冶注釋》,北京:中國建筑工業(yè)出版社,1988年。
[8][清]李漁著:《閑情偶寄》,江巨榮,盧壽榮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