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的瑞典之行始于一場風雪。
12月5日,瑞典首都斯德哥爾摩迎來入冬以來最猛烈的一場風雪,記者住所外的積雪深至大腿。市區(qū)行人寥寥,反倒是亞洲面孔頻繁出現(xiàn),大多身背或手提大號箱包。
距市區(qū)約四十公里的阿蘭達國際機場近乎癱瘓。5號航站樓二層出發(fā)大廳聚集著行程延誤的旅客,一層抵達大廳的旅客出口幾乎被中國媒體包圍。
莫言人未到,“莫言熱”的氣氛已開始彌漫。
低調亮相
6日上午,在赫爾辛基滯留一夜的莫言終于飛抵瑞典。經機場貴賓通道,躲過眾多媒體的圍追堵截,莫言與夫人杜勤蘭乘坐諾貝爾基金會的寶馬轎車,抵達斯德哥爾摩宏大酒店。
身穿灰藍色羽絨服,頭戴黑色鴨舌帽,手提灰色軟包,莫言這身“行頭”在瑞典名氣最大的五星級酒店里絲毫不顯光鮮,但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的到來立即令大堂里的過客駐足側目。兩名瑞典“粉絲”繞過警衛(wèi)阻攔,將早已準備好的書和筆遞到中國作家手中。
莫言下榻的酒店在瑞典具有極高地位,每年前往瑞典領取諾貝爾獎的獲獎者均下榻于此。頂層正中的“諾貝爾套間”可俯瞰波羅的海港灣,直面對岸的瑞典王宮與議會大樓。今年,諾貝爾基金會將這間獨一無二的海景房留給了莫言。
經過短暫休息,換了一身西裝的莫言從酒店出發(fā),前往瑞典文學院。中午12時,莫言的新聞發(fā)布會準時開始,第一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中國籍作家完成了此次“領獎之行”的第一次正式亮相。
對大部分參加這場發(fā)布會的記者而言,這是第一次同莫言面對面的接觸。莫言入場后的五分鐘,是留給媒體的拍照時間,閃光燈與快門聲此起彼伏。攝影師們試圖以各種角度和鏡頭記錄他的每一個動作與表情。
與媒體的對話持續(xù)了一個小時。莫言的語句平實而不浮夸,語調平淡而不起伏,但讓記者感受到了語言傳遞的力量,包含自信與底蘊、智慧與機敏。幽默時,舒逸似按摩師的化骨綿掌;反擊時,力道如拳擊手的一記勾拳。
與發(fā)布會結束幾乎同步,莫言占據了瑞典各大紙媒、電視臺、廣播電臺的網站頭條。
心存溫暖
莫言抵達瑞典時,斯德哥爾摩氣溫大約零下六攝氏度。莫言說,一下飛機,覺得瑞典真冷,但參觀赫爾比中學的活動讓他溫暖起來。
這所學校位于斯德哥爾摩郊外的利丁厄島上,也是一所地處富人區(qū)的知名學校。經過校長努力爭取,莫言此行唯一一場與中學生的交流活動被安排在這里。二十多名學習中文的瑞典學生接待了莫言。
“這些孩子為我演唱了《紅高粱》里的一段插曲。當年那幫人唱這首歌的時候,嗓子越啞越好,聲音越粗獷越好,但這些孩子把這首歌唱得非常溫柔,聽上去像情歌一樣?!?/p>
莫言在中國駐瑞典使館為他舉行的歡迎酒會上講述這段經歷時,聽眾大笑。但莫言隨后概括出一個嚴肅話題:地域間文化差異造就了人類文化生活的趣味,保護多樣性、創(chuàng)造多樣性是文化工作者肩上的重要責任。
作為溝通不同文化的橋梁,翻譯發(fā)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莫言此行在多個場合表達了對自己作品譯者的感謝與敬意,同時也流露出自己不會外語的遺憾。
誠然,莫言面向瑞典民眾或媒體的每一場活動必有翻譯或譯稿在場。但無論是新聞發(fā)布會,還是面向公眾的演講,無論是漢英還是漢瑞互譯,現(xiàn)場翻譯有意無意的欠準確表達的確令人惋惜。
以莫言在斯德哥爾摩大學(以下簡稱“斯大”)的演講為例,莫言提到自己前往瑞典駐中國使館辦理赴瑞簽證時要接受檢查,但現(xiàn)場的瑞典語翻譯——一名斯大中文系研究生因使用冠詞不當,又忽略了“辦理赴瑞簽證”這一內容,導致瑞典聽眾理解為莫言前往中國駐瑞典使館也要接受檢查……
難怪,莫言在講起同赫爾比中學學生交流時,用“加倍幸?!眮砻枋鲎约旱男那?,以至于感嘆,要對一個國家人民的內心精神生活有準確理解,必須學習該國語言,各國人民相互學習語言,是“將來人類交往最可靠的保證”。
“生死疲勞”
網絡上有一段戲言,說最美好的生活是“睡覺睡到自然醒,數(shù)錢數(shù)到手抽筋”。瑞典與中國七個小時的時差是否影響莫言的睡眠我們不得而知,但說莫言在瑞典“簽名簽到手抽筋”,這一點也不夸張。
莫言此行共有四場與瑞典各界華僑華人的見面活動,幾乎每一場招待會,最后都變?yōu)楹灻麜R粡埿侣務掌讨@樣一個瞬間:莫言被里三層、外三層的人團團圍住,無數(shù)只拿著莫言作品的手從各個方向伸向“主角”。
這種近乎失控的火爆場面往往迫使活動主辦者迅速調整,干脆擺好桌椅,請莫言就坐,請“粉絲”排隊,甚至安排安保人員維持秩序。
莫言在斯大演講時,一名聽眾在提問時懇請莫言簽名。莫言回答,可以免去后面的問答環(huán)節(jié),改為為現(xiàn)場聽眾簽名。潮水般的掌聲立即響起。
可惜的是斯大方面依然按照預定計劃,完成了互動問答,不少聽眾盼望的簽名最終落空。有人當場高喊,對主辦方“不解人情”的做法表示抗議。
對此,斯大工作人員也頗為無奈地說,這場演講有一千二百多名聽眾,如果人們都涌向舞臺索要簽名,一來無法保證安全,二來莫言的手恐怕真要簽到不聽使喚了。
報道莫言瑞典之行的媒體同行開玩笑說,如果用莫言的一本書來形容他在瑞典的狀態(tài),那就是《生死疲勞》。
在記者看來,索要簽名、合影等追捧莫言的做法當屬人之常情,珍藏一本有中國第一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簽名的書無可厚非;但另一方面,按照莫言自己的說法,希望大家把對莫言個人的關注,轉移到對中國文學以及中國廣大作家的身上,以莫言獲獎帶動人們對文學的熱情,進而推動中國文學的發(fā)展。
你幸福嗎?
莫言在斯大的演講結束前,一名中國留學生問了一個不久前出名的問題:“你幸福嗎?”在場觀眾中,中國學生與華僑華人占據多數(shù),熟知這一典故,因而哄堂大笑。
莫言反問:“你是中央電視臺的嗎?”現(xiàn)場笑聲更大,掌聲持久熱烈。
此前,莫言接受央視《面對面》欄目專訪時,曾被主持人問過“你幸福嗎”這個問題,當時,莫言的回答是“我不知道”。他說:“幸福就是什么都不想,一切都放下,身體健康,精神沒有任何壓力才幸福。我現(xiàn)在壓力很大,憂慮忡忡,能幸福嗎?但是我要說我不幸福,你就會說太裝了吧,剛得了諾貝爾獎還不幸福?!?/p>
但在斯德哥爾摩,面對上千名聽眾,莫言坦率地說:“這么多讀者來聽我講話,看到這么多年輕人臉上的笑容,因此我幸福?!?/p>
一小時后,莫言出席下一場活動,在一家電影院為數(shù)百名學習中文的瑞典學生、教授中文的瑞典教師以及中國留學生上了“特殊的一課”。他主動提起剛剛在斯大發(fā)生的這段趣事,告訴大家:“今天能和這么多學生在一起交流,我感到特別幸福!”
【原載2012年12月14日《國際先驅導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