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記鋪子·高小蠻專欄

吃貨一枚，喜歡討論一些突發(fā)奇想的生意。新浪微博 @高小蠻

一只名叫陳小毛的八哥

關(guān)注我新浪微博的朋友，知道我的頭像曾多年不變，是一只神氣的大八哥。它就是我的八哥陳小毛。它現(xiàn)在離開了我，怕看了難受，換了我的。

它來到我家的日子很特殊，十年前，2003年我大學畢業(yè)，考入報社，正值SARS爆發(fā)，社里讓新員工暫緩上崗。

那段特殊的日子，不能旅游，不能逛街，不能聚會，我對媽媽說，我們?nèi)ベI只八哥來訓練它說話玩吧。全然忘了社區(qū)黑板上寫的不要接觸寵物的警告。

【成人禮】

那時花鳥市場里冷冷清清。說買八哥，鳥店店主拖出一只舊紙箱子，幾張闊大的嫩黃色鳥嘴爭先恐后擠出來，腦袋大，身上光禿禿沒毛，“保證頭窩八哥，三個月后帶來店里，我?guī)退砩囝^，不用教，就能講話?！?/p>

我要求看一眼它爸爸，店主的鎮(zhèn)店八哥王，活像小老鷹，黑色泛青的羽毛有金屬光澤。

八哥是大鳥，不能公母同籠，歡喜地捧了一只公的回家。

喂小八哥，比喂小雞食樂趣大。它食道粗大有彈性，干食加水調(diào)得像橡皮泥，捏成大拇指那么粗的條，它愣能硬吞下去，噎得翻白眼，還撲著小肉翅膀找你要，把你當媽媽。

三個月到，羽毛能把肉遮住了。拎去店主那兒，店主用手指搓上了一點雞骨草灰，麻利地伸手掰開它嘴，從舌頭上搓出了一個小硬尖殼，完成。

對八哥來說，這相當于成人禮。

回家后，我開始著手教它說話的工程。搬出《唐詩三百首》，邊念邊用磁帶錄；中間休息時間，就穿插日常普通話用語“你好”“再見”之類的；后半段我還唱了一首高難度的粵語《紅日》，勵志的，希望它能創(chuàng)造奇跡。

這個磁帶總長度30分鐘，每天輪番播放多次給它聽。全家都聽得煩死了，后來只有乘大家買菜散步時才播放。

結(jié)果……它終于在半歲時，開口了。

【它的選擇】

第一句話很古怪，發(fā)音又不算很清楚，后來拎去隔壁左右都來參詳，發(fā)現(xiàn)居然是黃陂話的“擦鞋（海）呀！”——頓時眾人爆笑。

原來是每天早晨我們帶它去小街上過早，旁邊有個固定的擦鞋攤子，那女人的吆喝相當嘹亮，它傾倒了。

媽媽大樂，把它正式列入家庭成員，隨她姓，取名陳小毛。

接下來，它學說話的速度如滔滔江水，從三個字、四個字到七個字，語言覆蓋普通話、武漢話、青山歪管子普通話、黃陂話，但句句與我的教學計劃背道而馳，很多都屬于“反三俗”的范圍。我認真記錄并分析了一下，主要分為這三類：

一是模仿它崇拜或愛戴的人常說的話，比如大嗓門的擦鞋女，我媽媽；尤其喜歡模仿媽媽說的“毛毛，你吃不吃呀？”“喝水好不好”之類的，對它日常照顧的話。

二是模仿我們常對它說的、有威懾力的話，比如我常嚇唬它的話“狗毛毛，亂扔葡萄干，打死你打死你?！?/p>

三是模仿各種動物的叫聲和機器聲音，比如麻雀們的叫聲，狗叫，貓叫，電話鈴響，門鈴響，開水壺哨聲、女人吹毛毛尿尿的口哨聲等等。

那盤我口干舌燥錄制的磁帶，徹底報廢。所有有文化、有輕微教條主義傾向、贊美類的語言，它都堅決不學。

那時看湖南衛(wèi)視的《晚間新聞》，介紹一個湖南八哥能背十幾首七言絕句，媽媽羨慕不已。

陳小毛直到離開我們，從來沒有背過一句唐詩。

【模仿者】

因為陳小毛的能言善道，引起了小區(qū)轟動，不久隔壁左右就有了六、七只八哥鸚鵡。

除了從花鳥市場買回的傳統(tǒng)八哥，還冒出了不少新品種，有華麗美貌的鷯哥，有從老家鄉(xiāng)里捉來的野八哥，還有一只坐火車弄回來的白冠大鸚鵡。

但很快，這些模仿者也都銷聲匿跡了。

鷯哥首先惹來了主人的厭棄，它雖然個頭大、容貌俊美，但嗓門也大，堆屎如山，而且它模仿聲音太大，讓家里人多次產(chǎn)生誤會，干脆給送到鄉(xiāng)下去了；

那只鄉(xiāng)野山間的土八哥，是個愣頭青，一句不開口，整天吱呀亂叫，把翅膀都折了；

白冠大鸚鵡最慘，拉了次肚子，主人把藥化成水喂給它喝，結(jié)果嗆死了——應(yīng)該整粒藥直接喂，它不怕噎，就怕嗆；

……

奇怪的是，其它的花鳥市場里的八哥，也都只會零星幾句，不如陳小毛的語言天分強。

爸爸去書店一查，回來盯著陳小毛觀察半天，樂悠悠地宣布：俺家陳小毛，是百鳥難逢一只的天才。理由是，它眉毛上有一根白毛，這就是天才八哥的標志，書里寫的。每年換毛觀察，果真，這眉毛上總有一根白毛。

還有，那個鳥販子沒哄我們，陳小毛真是頭窩八哥。頭窩最聰明，別家買的時機不對，可能是三窩、四窩八哥。

【自由天空】

更令爸爸驕傲的，不是它多能說，而是陳小毛它根本就不是一只八哥，活脫脫一只小老鷹。

不知從何時起，它悄悄學會了自己開籠子門，出去飛一大圈，然后肚子餓了再飛回陽臺，大喊大叫要吃的。后來，我們干脆出門帶它，就不用籠子了，直接站爸爸肩上，神氣。

一眨眼它就會飛得沒影，但只要你喊一聲“陳小毛！”它就會答應(yīng)一嗓子；如果你把隨身帶的葡萄干或黃粉蟲，抓一點放在掌心，不知道在哪里玩耍的它，會飛快地撲哧哧飛到你手腕上。

它和麻雀不同，它不怕人。一群婦女圍成圈打毛衣談家常，它從一個人的膝蓋上蹦到另一個人身上，它愛女性，撒嬌。

小區(qū)里抽煙的男人很怕它，它眼睛很尖，只要發(fā)現(xiàn)有人抽煙，沖上去直接從人家嘴里把煙叼走，飛得遠遠的。我看過動物世界，八哥喜歡亮晶晶的東西，八成是一明一滅的火芯吸引了它。

它自由翱翔的歲月里，遇到過兩次小難。

一次是被隔壁的大金毛追，嚇得它像箭直線飛馳，咚，撞到了電線桿上，直挺挺地掉在地上。爸爸飛奔趕去，揀起來托在手心里，已經(jīng)暈死過去了，急得爸爸都快哭了，過了1分鐘，它小綠豆眼一睜，居然又活了。

第二次是人禍，陳小毛威名遠播，有人特意騎自行車來抓它。正在花園里曬太陽的它，見到有人掌中有食，蹦跳著就去了，被那男人一把抓住，往自行車簍子里一扔，蓋上蓋子，飛馳而去，結(jié)果被眼疾手快的鄰居們攔下了。

【告別】

陳小毛最青春漂亮的歲月，和它那金屬色的父親一個模樣。

歲月無情，雄性八哥年齡僅在10歲左右。這幾年，它緊致光滑的羽毛，漸漸變得松散了；學的新話也越來越少了；原來銳利細長的腳趾上，還長出了一個包瘤。

我看到它最后一次時，心里一酸，它真的老了。算上2013，它和我們共同生活的這整整10年，有照片，有錄像。我們曾千百遍驕傲地和親戚朋友們，說起關(guān)于陳小毛的種種細小瑣事，獨獨沒有文字。

總有一天，我也會老，我怕會忘記，特別為它寫下這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