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千手觀音
千手之說還真不是夸張,一千零七只手如孔雀開屏。一千零七種法器,難道還不能將這世界震懾?一千零七只眼,難道還不能將這世界看穿?
神就是法力無邊嗎?法力無邊又何需這么多的手還加上那么多的法器和那么多的眼?
救苦救難的菩薩,用慈悲拯救世界,有誰愿意接受棍棒下的憐憫?慈悲是無影的天神,他默坐在人的靈魂之中,需要那么多的眼睛來看什么?
有人正在往他的臉上身上貼金箔,而他正無限悲憫地俯瞰眾生。我突然想起他失去了金箔時的模樣,為什么我的心中也不覺悲憫頓生?
B:臥佛
一塊默默無聞的巖石,竟然搖身一變臥地成佛。
千百年香火不滅。千百年祈禱聲不絕。千百年俯身叩拜的影子拉得老長老長。
一雙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眼乜斜著來來往往的腳步,高深莫測。
世俗的雞鳴狗吠穿越山風(fēng)而來,佛眼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虔誠的人將石頭賦予神性,石佛之眼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佛啊,大慈大悲普渡眾生的佛,你聽到了山下那老婦的悲號嗎?你看到了山路上農(nóng)人那蹣跚的腳步嗎?
為什么你總是一言不發(fā)一動不動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C:媚態(tài)觀音
在神佛眾多的隊列里,怎會出現(xiàn)這樣的身影?
那脈脈眼神纖纖玉手那飄飄衣袂盈盈身姿,定會使佛心不穩(wěn)。
我猜想她應(yīng)是山下那個農(nóng)家的女兒,如三月桃花九月黃菊的恣意綻放,硬是將冰冷的神佛的世界詩意成一線淙淙的山泉。
那雙鉤魂攝魄的眼,不是靜默的佛的世界的一聲吶喊,不是陰沉沉的神的山谷里的一道陽光嗎?
粉色的臉上凝上了一層厚厚的風(fēng)塵,輕盈的腰身上綴滿了無數(shù)只邪惡的眼珠。
農(nóng)家的女兒,你可看到了你家瓦房頂上搖曳的炊煙?你可聽到父母親切的呼喚?
D:六道輪回圖
用形象的圖畫詮釋生命,用沉重的巖石定格命運,這是人最精明又最無奈的智慧嗎?
如果生命輪回,你能告訴我輪回的軌跡?
如果生命輪回,你能告訴我存在的意義?
世俗的腳步停留在你的旁邊,試圖解讀這個天大的秘密;一臉的迷茫,白癡得像一個個童蒙未開的嬰孩。
那么,這些迷茫的眼神,它們又在命運中經(jīng)歷了多少個輪回?
如果總是迷茫,誰又知道生命的輪回?
如果生命輪回,又如何總是迷茫?
如果注定要在迷茫中輪回,這樣的詮釋又有何價值?
E:香火
這一片土地曾經(jīng)是否在蒼涼的晚霞中搖曳過金黃的稻浪?
這一片土地曾經(jīng)是否在冰冷的晨風(fēng)中飄飛過悠揚的牧笛?
我只知道,這里有的是蒼涼而冰冷的巖石,在艱辛和苦難浸潤的日子里一夜之間立地成佛。
于是,在這片土地上,在蒼涼的晚霞里,在冰冷的晨風(fēng)中,茂盛的香火一夜之間讓巖石們佛性十足。
佛啊,大慈大悲的佛!朝拜你的人都這樣告訴我,你悲憫慷慨無所不能,你普渡眾生一無所取。
但是,佛啊,我還是要問你——即便如此,你為什么如此貪戀世俗的香火?
再讀石刻
之一
我一直在想——這些石頭,到底能說明些什么?
與它對視,我全身發(fā)冷。
在一種戰(zhàn)栗的憂郁中,總能觸摸到一種無聲的嘲笑或者一些其它的東西。
卻總聽不到一句箴言乘凡俗之舟來泊于我的心底。
在這片土地上,多長的歲月啊,香火遠(yuǎn)比炊煙要茂盛。
誰知道這到底是為什么?
一方石壁一幅畫。一幅畫一個故事。一個故事一個主題。一個主題演繹出幾多恩與怨,愛與仇,得與失,善與惡……
石刻為靜。觀者為動。
動與靜的對峙,從古至今。
呵,石刻,這杯久窖的陳釀,不知還要被人們津津有味地品嘗多久!
之二
陽光。流水。霧靄。山嵐。
將那些石頭漂洗了千遍萬遍。
那些石頭,那些歷史的石頭,思想的石頭,浸透了無盡的歡樂和苦難的石頭,怎么也抹不去它的風(fēng)骨與精魂。
那位嬌媚的女子,一雙手輕撫腹部滿臉蕩漾著幸福和渴望的女子;那位用無限的慈祥喂肥了小雞的女子;以及所有的……
被時光沐浴的身軀,被一種曠古的憂郁覆蓋著的身軀,
通體葳蕤著一種沉重的情結(jié)。
有人強加給你們多少無聊而淺薄的別名啊。
之三
刻也是石,不刻也是石。
石頭永遠(yuǎn)沉默。
穿越時光的隧道有一種撕肝裂膽的疼痛。難道還要教化什么,還想說些什么?
單這昌州①故地?zé)o數(shù)次的硝煙烽火,刀光劍影已經(jīng)足以說明一切——
昨天與今天決不相同。
不要輕易揭去歷史的棺蓋,讓趙智鳳②和韋君靖③的靈魂安息吧!
一個終身行善,一個終身殺伐。
善與惡都用了同樣的方式張揚。
我始終困惑不解……
之四
膽怯的小鳥敢于藐視武夫的利刃,
野草與石苔綠了古代匠師精湛的鑿痕。
石頭就是石頭。
活著的人啊,在寒冷和酷熱的日子里,為什么總要企望這些石頭給我們制造溫暖和清涼?
荒煙漫漫,漫漫荒煙。
游移的足跡總在試圖昭示一種生命的黯淡或輝煌。
你可曾看到,那一雙雙長睜不閉的眼睛,并不是在為某種憧憬而望眼欲穿。
之五
落英碾碎了夕陽。
岑寂的氛圍中我聽見了層層疊疊的太息自石壁深處汩汩涌出,如暗夜中飄忽的短夢依稀而不可捉摸。
太多太多的話,本該從石壁上讀出;
太多太多的隱語本該從冥冥之中浸進(jìn)我的心底。
凝視那一張張臉孔——不悲不喜。
突然才感悟到自己的生命以及周圍的一切,原本并不那么黯淡,也不是那么輝煌。
一雙毫無理由的淚滴便從雙頰悄然滑落。
一滴,涅盤于趾端,
另一滴,瞬間便淌成
滔滔洪流……
注:
①現(xiàn)重慶市大足縣古名昌州。
②趙智鳳,大足石刻寶頂?shù)缊龅膭?chuàng)辦者。
③韋君靖,宋代駐守龍崗山并組織開鑿北山石刻的昌州刺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