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子溝的春天

如果我的嗅覺足夠靈敏

我會找到巖石下秘密的蜂巢

一只大黃蜂，在前面帶路

花叢中，它震顫的翅膀

平衡著肥胖的身子

它將尖喙，扎進(jìn)花蕊

勘探歲月釀造的蜜源

哦，這挑剔的食客！

我的目光拽著它

不！是它牽著我的目光

忽高忽低，左右搖擺

風(fēng)揉碎了花的影子

陣雨是迅疾的，像琴鍵上的滑音

一溝蜜源，被熏香的云

帶向遠(yuǎn)方

一只大黃蜂，在前方帶路

走著走著，我就跟丟了

領(lǐng) 地

其實(shí)，我不比一匹馬，或者一頭牛

更癡迷這片草原

也不比一座氈房，或者一縷炊煙

和這片草原有更深的淵源

湖水是湛藍(lán)的，泊著云影

花是熱烈的，呼嘯著沖向岸邊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草香

耳朵里是蜜蜂嚶嚶嗡嗡的聲音

我，一個闖入者、不速之客

腳下的風(fēng)塵業(yè)已熄滅

粗礪的情感變得細(xì)膩如水

我渴望貼近、再貼近——

草地上，一頭專注吃草的褐色母牛

警惕地抬起頭，咀嚼的嘴角流著草汁

面對我舉起的相機(jī)，狠狠瞪來一眼

之后，慢條斯理地躲開了

我走向飄著炊煙的氈房

云杉是墨綠的，嶺頭的積雪還未融化

閃著一片耀眼的白光

而坡上，已是擁擠的山花喧鬧的春天

我走向飄著炊煙的氈房

花朵簇?fù)?，去年的舊址，泊下一朵云

一個移動的家

熟悉的白帆布撐起的穹窿

石頭壘起的灶臺，柴垛，圍欄，牧犬……

游牧歲月在眼前越來越清晰

花海中，一頭牛犢正伸著脖子吃奶

而母牛專心吃草，偶爾也會抬起頭

老成持重地望望湖面嬉戲的白天鵝

收 留

我沒有一片云呆得更久，也沒有

一陣細(xì)雨跑得更快。我總是停停走走

不像坡上那幾只黑牛，守著一塊草地

啃食，直到把胃撐壞，也不像身邊

一群剛剛轉(zhuǎn)場過來的馬群，在牧人

氣急敗壞的急促呼哨聲和牧犬

不耐煩的恐嚇中，迅疾跑過

揚(yáng)起一溜兒塵埃

這是六月的一個正午，賽里木湖畔

我被漫山遍野的鮮花包圍

在停停走走中迷失，無法抵達(dá)盡頭

一湖碧波，洗去了我的疲乏

我知道，最終，總有一座

飄著炊煙的氈房會收留我

一只走散的羊回到了羊群

溪流經(jīng)過的地方

草原上，那么多渾濁的溪流

拉出一道道溝坎，仿佛傷口，裸露出

褐色泥土、草根、灰白的礫石。這是

去年夏天的印象。而現(xiàn)在，春風(fēng)

又一次吹綠了賽里木湖畔

站在草原上眺望，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碎花

把一個個黯淡的夢境照亮。那些溝坎

就像一個風(fēng)光的人，藏起了曾經(jīng)的隱痛

用一襲鮮亮的色彩來宣泄，醒目而恣肆

沿著任意一條溪流溯源，就會走到山腳

雪融水、山巔積雪的白、大片逗留的

云團(tuán)和滲骨的清寒，告訴我

花兒為什么這樣紅？

花兒為什么這樣鮮？

轉(zhuǎn) 場

羊群雜亂的蹄聲，在山間小路上

滾過。一律紅漆涂抹的脖子，標(biāo)記刺眼

提示這群羊的歸屬。幾峰駱駝，馱著

帳篷、炊具、鑲花的木箱和孩子

包著花頭帕的主婦，懷里抱著

生不逢時的羔羊，在駝峰上顛簸

主人騎馬殿后，蓬頭垢面，揮動皮鞭

嘴里發(fā)出呵斥和呼哨。牧羊犬

跑前跑后，驅(qū)趕偷懶掉隊(duì)的羊

高大健壯的頭羊，經(jīng)驗(yàn)豐富

主宰速度。它快，羊群波浪一樣向前涌去

它停下來老練地四處張望，羊群畏葸不前

貪吃的羊眼尖，不放過任何機(jī)會

抓緊啃吃幾口路邊的草；懶散的羊

磨磨唧唧屎尿多；膽小的羊低頭走在中間

轉(zhuǎn)場的羊群翻過山梁不見了，留下

一路的煙塵、腥膻、尿漬和糞蛋蛋。前方

等待它們的是：豐美的草場、泉水和刀子

巖壁上的山羊

陰坡：明亮的雪線，黛色的杉林

陽坡：怪石嶙峋，鐵青的臉

去年的叢生灌木，依舊蓬頭垢面

而小草，在巖縫里已綠意盎然

一群山羊，在陡峭的巖石上攀援

啃食細(xì)小的春天

攀巖高手，彈力十足的蹄子

絕壁上跳躍，敏捷的身體在一片

驚嘆的目光中，總能找到落腳之地

一株巖縫上綻出嫩葉的小樹

將身子探向空中，在微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

努力躲避抖動著胡子的討嫌的嘴

五月的果子溝，解凍的小溪在溝底

練習(xí)發(fā)音，空氣中彌漫著草木的馨香

一條蜿蜒的山路，伸向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