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赫提先生,31歲。聽到槍聲,他慌亂中趴下,向街邊的建筑匍匐,但是還沒來得及抵達安全的地方,后面一顆子彈向他飛來,打中了他的后背。麥克吉干先生,41歲??吹街袕椀亩己仗崤苓^去施救,同時揮舞著手中的一塊白手帕,以示他的救援意圖,但是他還沒抵達傷者,后腦門上也中了一彈,立刻倒地身亡。
這是1972年1月30日發(fā)生在北愛爾蘭德瑞市的一幕。開槍的是英國軍人,中彈的是成千上萬個北愛爾蘭游行示威者中的兩個。除了他倆,那天還有11個人中彈身亡,此外還有18個人受到槍傷。這一天后來被稱為“血色星期日”。
如果說有一件事情比生命的消亡更悲劇的話,那就是這種消亡的無意義。
這種在歷史面前的警醒,大約也是塞維爾報告的由來。1998年,布萊爾政府在推動解決愛爾蘭問題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血色星期日這個疙瘩一天不解開,北愛爾蘭的民心就一天還在糾結。于是它推動了新一輪的調查,即塞維爾調查。12年之后,也就是血色星期日的38年之后,一個詳盡的調查報告終于出臺。2010年6月15號,英國首相卡梅倫在議會下院宣布了報告結果,并正式向受害者的家屬道歉。
他在演講中說,雖然我很愛國,雖然我不愿意相信任何關于我們這個國家的負面信息,但這個調查報告顯示,當年血色星期日的慘劇,是無可辯護的。
卡梅倫的演講讓在廣場上收聽演講的人群情雷動。對于那些受害者的家屬來說,等了38年,終于等來了徹底洗清污點的一刻。但這個報告的意義絕不僅僅是為了讓那十幾個死者安息,它更是一次整個社會重新確認政府行為邊界、重申正義以及表達對生命敬意的機會。正是因此,雖然該報告耗時12年、花費近兩億英鎊、洋洋灑灑5000頁,但英國社會愿意花費這個人力物力去確認這樣一個道理:一個政府沒有任何正當理由去殺害手無寸鐵的民眾。
一個國家走向怎樣的未來,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它如何面對自己的過去。正是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悲劇其實也可以是財富,而拒絕挖掘這個財富則往往導致一個國家在歷史的死胡同里原地踏步。拒絕反思,“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導致的往往是苦難的死循環(huán)。
其實誠懇地反思過去,核心意義并不是“秋后算賬”,而恰恰是在直面歷史的基礎上實現(xiàn)真正的和解與穩(wěn)定。即使是塞維爾報告,也指出當時英國軍隊所面臨的困境:在事發(fā)前三天,已有警察被北愛爾蘭共和軍打死,此前此后有上千個英國軍人以及更多的平民被共和軍襲擊致死,正如軍隊濫殺無辜不可原諒,恐怖分子的行徑同樣可鄙。所以對歷史的反思是恢復其復雜性,令所有的經(jīng)歷者共同反思,此事不應“宜粗不宜細”。
對于一個政治共同體來說,關于是非曲直的道理看不見摸不著,它不論斤賣,不以平米記,但正如交通規(guī)則不論斤賣不以平米記、沒有它都市里的我們卻可能寸步難行一樣,正義也是和諧公共生活的前提。用秋菊的話來說,凡事需要一個“說法”,一個沒有“說法”的世界是一個鴕鳥的世界,把頭埋到沙子里,3年后,30年后,300年后,過去的還是不會過去。
● 摘編自《觀念的水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