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8月1日島子從德國波恩給我發(fā)來一條手機短信:“沒有心靈的拷問,沒有終極之思,沒有現(xiàn)實之上的超驗張力。都在忙忙碌碌,茍且偷生。沒有人的靈魂獨立,何談藝術超越?;匾曁斐?,無地自容?!蔽艺J為這段話就是島子創(chuàng)作圣水墨的初衷和出發(fā)點,也是中國精神性藝術以及其他宗教藝術產(chǎn)生的必然性和必要性。
我跟島子在上個世紀90年代初相識,那時他已經(jīng)跨界,從詩歌界轉(zhuǎn)入美術界,1994年我和島子、丁方一起編輯《中國美術報》和《藝術潮流》雜志。真可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在中國當代藝術界,正是丁方和島子這兩位畫家分別以油畫和水墨兩種語言執(zhí)著地對基督教精神進行著深刻的表達,可以說他們分別代表了油畫和國畫這種兩個藝術領域在基督教藝術創(chuàng)作上的成就。我們知道,島子本來是詩人、是學者,但是近年來,人們突然發(fā)現(xiàn)一個畫家橫空出世了,而且,島子作為畫家竟然一出手就不同凡響,所有看到他的作品的人都有這種感覺,就是他的水墨語言與他的藝術主題之間達到了完美的融合、高度的契合,也就是說,通過水墨詮釋和表達基督教精神,在他那里變成了一件得心應手的事。
100多年,中國人對西方文化的吸收學習存在著嚴重的片面性,我們只接收西方的科學和唯物主義思想,卻始終排斥他們的宗教和唯心主義觀念。我們應該知道西方人是二元論世界觀,他們的觀念中既有唯物主義的一面,又有唯心主義的一面,西方文化就是由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共同組成的有機整體,就像一個硬幣的兩面,拿掉任何一面,整體都不可能存在。但是我們只拿來了其中的一面,我們現(xiàn)在越來越明顯地看到由于對西方文化借鑒的偏失所帶來不良的后果。
改革開放以后,當中國人再次看世界、看西方的時候,一方面,一些藝術家看到了西方現(xiàn)代藝術所體現(xiàn)出來的科學和理性精神,以及自由和民主這樣一些寶貴價值,另一方面,一些敏感的藝術家,像丁方,從20世紀80年代就開始注意到了西方文化的一個重要維度,就是基督教,亦即人的神性。這么多年來,在中國藝術界始終有一個聲音在告訴我們,西方文化有兩面性,人不僅是物質(zhì)性的存在,而且需要有精神的支撐。
我們知道,基督教不反對甚至贊成世界各民族藝術家對基督精神進行本土化或民族化的闡釋,具體而言,基督教鼓勵各民族藝術家把基督耶穌和圣母圣徒畫成黃種人和黑種人。不同其他一些固守原旨教主義的宗教,基督教具有極大的包容性和開放性,它期待自己成為普世主義的宗教。島子的圣水墨就是一個中國藝術家對于基督教精神進行的富有中國文化特色的獨特而全新的演繹。
島子圣水墨繪畫的特點和價值,可以從兩個方面來分析。
首先,從藝術風格來看,島子圣水墨繪畫是寫意性、象征性和表現(xiàn)性融會貫通、水乳交融的產(chǎn)物。這樣的繪畫既保留了中國寫意藝術的特征,又表達了象征性的寓意,還兼有表現(xiàn)主義的抒情功能。島子的圣水墨作品不是對基督神跡和圣經(jīng)故事的描述,而是通過簡化的形式或者象征性的符號來言說基督的神圣精神。他把基督教的精神濃縮成一些特定的或者是說大家一看即知的符號,比如說十字架和圓圈等,這些是他繪畫的基本符號,它們構(gòu)成了他畫面中的形象。除此之外,他還通過他的小小的標志性的印章來補充作品的寓意。所有這些元素共同組成了他的言說體例和符號體系。最重要的是,島子把光這樣一種元素引入到了水墨繪畫中,我們知道,中國傳統(tǒng)繪畫是沒有光的,他把光引入到水墨幾乎帶有一種神圣的象征意義。《舊約·創(chuàng)世記》開篇寫道:“起初,神創(chuàng)造天地。地是空虛混沌,淵面黑暗;神的靈運行在水面上。神說,‘要有光’,就有了光。神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開了。神稱光為晝,稱暗為夜?!痹谖已劾?,島子圣水墨繪畫中的光已經(jīng)超越了物質(zhì)性的再現(xiàn)功能,而不啻就是人類棄絕罪惡、走出苦難的指路明燈。在藝術史上,中國畫家對于佛教題材和主題有過比較充分的表達,但在基督教方面我們幾乎找不到太多太好的例證,就是說,在評判島子圣水墨繪畫風格特征的時候,我們在中國藝術史里幾乎找不到可資比對的參照系。從西方現(xiàn)代藝術史上,我倒是發(fā)現(xiàn)了一個與島子比較相似的畫家,那就是20世紀初法國畫家喬治·盧奧,不管是在表現(xiàn)的情感上,還是在象征的寓意上,島子和盧奧的繪畫都有可比較之處。兩人都喜歡大量使用黑色,畫中的人物形象都帶有粗重的黑色輪廓線。不同的是,島子圣水墨繪畫的基本情調(diào)是悲劇性的,這些作品表達了強烈的悲劇意識和沉重的悲劇激情,它們更多地讓我們看到的是人生的苦難,至于救贖還需期待于遙遠的未來。在我看來,我們最終是否能獲得自我救贖或?qū)崿F(xiàn)被救贖都是值得憂慮的。
第二,從藝術主題方面看,島子的圣水墨除了表達超越現(xiàn)實、超越肉身的普遍性的神圣向往之外,還表達了對現(xiàn)實世界和現(xiàn)實人生的關切。我特別注意到,他的許多作品的主題跟中國的現(xiàn)實生活,亦即中國人的現(xiàn)實境遇密切相關,例如他描繪的林昭這樣的題材就有極為明確的現(xiàn)實針對性。
我認為島子的圣水墨繪畫顯示了他作為一個當代知識分子的良知和對民族生存和發(fā)展的責任和擔當,給中國當代藝術的價值取向提供了一種崇高而神圣的維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