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隴東土塬上無比的蒼寂,以俯視的視角,觸摸大地的皴線肌理。刀斧的力度,溝壑縱橫,坳間山路,曲迂回折,通向天際。在這里,你看不到人,大地?zé)o限延展,唯有黃土中的窯洞傳達(dá)出生命的氣息。望進(jìn)一眼眼漆黑的“眼睛”,它將你吸附,穿越時空,走入人類遠(yuǎn)古文明。
人們選擇了與黃土最為親密的穴居方式,這是延續(xù)至今的黃土深情。然而,在溝坳深處紅花剪紙才是隴東土塬的靈魂所在。如果說黃土是塑成人類的肉體,那么剪花就如少女發(fā)辮上帶著花香的發(fā)飾,如包裹著青春膚體的花棉襖,是流淌在身體里溫暖噴薄的血液。
隴東窯洞是當(dāng)?shù)厝嗣竦募覉@,窯洞民居與剪紙藝術(shù)相依相生。剪紙記載了生活,喜花剪紙寓意喜結(jié)良緣,松鶴白鷺寓意延年長壽,蓮里生子喻意兒孫滿堂……剪紙是祝福、是溫暖、是母性,也是黃土地里火紅的熱情……
花草樹木,飛禽鳥獸,自然萬物在刀與紙的交集中潺潺而出,這不可說不神奇。剪花是女性的藝術(shù),亦是母親的藝術(shù)。耕種稼穡之于男人,織繡剪花之于女人,剛?cè)嵯嘁?,女性的藝術(shù)讓這片貧瘠的黃色變得安然平靜。
剪紙色彩鮮艷,內(nèi)容豐富,形式多樣,線條繁美,因單純的藝術(shù)特性,擁有獨立的審美價值。剪紙造型鏤空,紅色是顯性部分,通過互補對比方才突顯。窯洞土黃色的墻面,白紙作為背景,窗戶作為底色,陽光照射,使剪紙有了多重色彩。剪紙的美在包容謹(jǐn)讓里才會完整、完滿,懾人心魄。陽光穿過窗戶照射窯洞內(nèi),窗花接受光的沐浴,逆光中靈靈現(xiàn)現(xiàn)、影影動動。
望著窗花,躺在剪紙布置的熱炕上,頭頂繡枕,蓋著花布棉被,從少兒的虎帽、虎鞋到成年人布鞋里的繡花鞋墊,母親的情感都融入剪與紙、針與線的交織中。這也是正寧縣剪紙藝術(shù)家彭粉女的兒子們對母親的回憶。在田代良與田建良的記憶中,母親在正月里最為忙碌,鄉(xiāng)鄰們都會把紅紙帶過來讓她幫忙剪花,所以這個時候她剪得也最多,年年如此。剪窗花、炕圍花、頂棚花來裝飾窯里,還做各種形式的燈籠,上面貼的剪紙就叫燈籠花。
農(nóng)家土炕周圍的墻面多用白紙裱糊,并貼上剪紙,這些剪紙又稱炕圍花。先用紅色或黑色的紙條界定炕圍的范圍,后在中央設(shè)置一張大型的圓形剪紙,邊角貼三角形的角花,用紅紙對折剪成??粐ǔ行拇蠡ㄅc角花之外,還有連環(huán)畫形式的剪紙,貼在墻上供小孩觀賞。在彭粉女的剪紙作品中也有很多角花作品,大多把正方形雙折為三角形,中心以花卉作為裝飾,兩側(cè)小鳥相呼應(yīng),構(gòu)思新穎,清秀靈巧;喜鵲弄梅,兔子啃白菜,精致小巧,靈動飛揚。
頂棚花為炕圍花的衍生物,同樣為以剪紙作為屋內(nèi)的裝飾圖樣,十分自由,隨心所剪,漂亮動人。其多為鳥、松鶴、“劉海耍金錢”、“武松打虎”,“王祥臥冰”等內(nèi)容。
做燈籠一般以高粱稈搭建內(nèi)部結(jié)構(gòu),用白紙裱糊外部。有八卦造型的燈籠,有動物樣式的燈籠,最后用剪紙來裝飾燈籠的每一個體面。田代良記得母親做的兔子燈籠最有趣,有四個轱轆,兔子身體上以剪花作為裝飾,活靈活現(xiàn),可以拉著跑動。
剪紙是影的藝術(shù),窯洞是影的舞臺。燈籠的燈芯亮起,透過了燈籠花,照亮小孩歡喜的臉蛋。深夜萬籟寂靜,昏黃的燈光中,伴著家人熟睡的夢鄉(xiāng),一把剪刀、一張紅紙,將母親剪花的身影拉得很長,影子在窯壁上忽晃虛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