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馬斯博選擇他初中同學羅列德開辦的私家企業(yè)上班,實在是迫不得已。
馬斯博研究生學歷,白凈俊朗一表人才。畢業(yè)后,他留在省城不想回老家,八年的校園生活讓他愛上了這座南方城市,還有那些被這座城市的秀美風光滋養(yǎng)得靚麗嬌媚的女人們。可是他找不到合適的工作,檔案專業(yè)就職有限只是原因其一,其二是他放不下碩士生的架子,薪金低于五千的單位免談。他的那個養(yǎng)育他成人并高分把他送進重點大學的北方縣城,縣組織部曾派人來接他回去,說縣檔案館正在擴建中,缺管理人才,公務員指標自不必說,館長的位置鐵定也給他留著。他想了一陣,還是決定不回去,也許是因為家鄉(xiāng)太土,那些整日彌漫在黃沙煤灰之中的土房子,恍如倒流在上世紀中葉的苦海一舟,令人不堪回首。還有一個理由,連羅列德這樣的人都跑到這里來了,他還能再回去嗎?
馬斯博還沒有畢業(yè)的時候,就知道他的中學同學羅列德也來到了這座城市。羅列德的父親曾在縣城開小煤窯,繼而開辦箱包產(chǎn)業(yè),連鎖店開進了多座沿海城市。父親年老力衰,羅列德子承父業(yè),青出于藍,比父輩做得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們都曾就讀于北方那座黃沙彌漫的縣城中學。那時羅列德學習成績不好,加之身體矮胖目光卑賤,是個令老師厭煩同學鄙視的孩子。馬斯博品學兼優(yōu),高高大大一副王子少年范兒,老師贊揚同學欣賞,整天無不包圍在男女生的紅花綠葉中。
羅列德數(shù)理化不行,搞體育做游戲不行,打架斗毆干點壞事總可以吧,也不行。同學時有小聚,他總是靜寂地站在一邊,別人笑他笑,別人爭吵他還笑,有人就罵他,笑你媽逼,滾!他就合了嘴,還是站在原地。罵他的人還會抬腳踢他,他似笑非哭地摸摸屁股了事。有人便看不慣。罵他踢他的人叫張發(fā),看不慣的人是馬斯博:“你不要欺負老實人好不好!”
“你想怎么樣?”張發(fā)牛高馬大堪稱校園一霸,他高昂下腭步步逼近,脫校服亮肌肉群。然而有意思的一幕并不是馬斯博身后站了近一半的女生,而是張發(fā)的身后除幾個死黨外還有羅列德,他抱著張發(fā)的衣服,擺了一副同生共死的模樣。真他媽的賤死了。馬斯博一下就泄了,羅列德更讓人瞧不起。
多年以后,每當馬斯博回憶此事,恍悟羅列德的“恩將仇報”正是其能夠成為棟梁之材的智慧之舉。他要是不這樣做,不知還要挨張發(fā)多少拳腳;他要是不這樣做,馬斯博的斗志就不會減弱,校園斗毆難以避免,后果難以預料。
中考張榜,羅列德自然落選。之后他消失得無影無蹤,人間蒸發(fā)一般。
時光一晃十幾年過去了。在馬斯博研究生臨近畢業(yè)的前幾日,接到一份初中同學聚會的通知,招集者是羅列德。羅列德?他好半天才把這人從塵封的記憶中挖掘出來。那時他正忙著結業(yè)考試,他把請?zhí)诺揭贿呣D(zhuǎn)眼就忘了,主要是他并沒把這個招集者放在心上,在他的印象里,一個毫無起色的人物在省城組織同學會,有號召力嗎?
事后有同學打電話過來,說初中班的同學全到了,就連在新疆當兵的張發(fā)都到了,外地同學的機票羅列德全都給報銷了。所有的同學無一不為羅列德的一擲千金震撼,感動,驕傲……馬斯博有一耳沒一耳地聽著,依然不屑,羅列德就是讓同學們都住在金山里,不也是暴發(fā)戶文盲一個嗎?
“……五星級呀思博,賓館里產(chǎn)生的所有費用他全埋單,包括桑拿和特殊服務,五星級就是五星級,小姐沒得說,兩個字,漂亮,羅列德更是沒說的,兩個字,仗義!……羅總說,要我過來,給他當隨車秘書兼公司保衛(wèi)科科長嘿嘿。”
說話人正是張發(fā)。那個當年把羅列得當球踢的張發(fā)。如今他顯得卑微下作令人匪夷所思。
馬斯博有心沒心地翻著書,聽著,想修正他,那叫司機,不叫隨車秘書,也不叫保衛(wèi)科長叫保安。你是當兵當糊涂了,還是做夢當官把腦子做壞了?想想沒必要掃人家興。
“……羅總還說,沒見到你他特遺憾,說在班里就和你最鐵,當年只有你最瞧得起他,還記不記得當年你為了羅總,冒死跟我單挑。羅總說了,他一定要單獨請你吃飯……”
馬斯博實在不耐煩地打斷他:“你左一個羅總,右一聲羅總,叫得人肉麻。”
對方嘿嘿笑說:“我知道我知道,這年頭不是都往好聽里叫嗎?”
也是。“好吧就這樣,我正忙?!瘪R思博掛了電話。
二
馬斯博知道工作不好找,邁出校門后,想不到比他想象的更難,當然是說理想的工作難找。公務員招生對象,僅限本市戶籍并有兩年以上工作經(jīng)驗的人,不面向應屆畢業(yè)生。他的戶籍不在本市,高門檻一下?lián)踝×怂话氲拿篮们俺?。央企也不好進,人家看一眼他遞上來的簡歷,搖頭嘆惋:“到別地兒再看看吧。”倒是一家石油企業(yè)看上了他的整體素質(zhì),口試面試全過了,但要求他下基層當工人實習一年,這倒也能接受,問題是要他去那荒無人煙的塔克拉瑪干沙漠打井,操,縣里的公務員我都不干,誰還會去那里?
一晃兩年又過去了,馬斯博年過30,工作沒有,老婆沒有,房子車子一切全無。細想,這就是我馬斯博的人生嗎?一種找不到歸屬的恐懼感襲上心來。漫步街頭,車水馬龍人人都比他腳踏實地地活著,仰天長嘆,我也不過比扛著蛇皮袋走街串巷的民工們多一張畢業(yè)證而已。
初秋的某天早上,馬斯博從樓道里推出電動摩托,以瞎貓碰死耗子的心態(tài),去碰一碰前日在網(wǎng)上查到的幾家應聘公司的運氣。出門見一溜婚車披紅掛彩地堵在巷內(nèi),新娘香艷四溢地鉆出婚車,此景與天下所有婚事別無二樣。奇怪的是有人喊他的名字,回頭卻見一個高大的漢子從婚車里鉆出來,呲著大牙沖他招手。是他的同學張發(fā)。西裝革履,意氣風發(fā)。
兩人雖十年未見,彼此變化都不太大,況且通過電話,兩人也都少了些許新奇感。
“我的時代寵兒,見你比見奧巴馬都難,你的手機欠費停機,我上移動給你交了錢還是打不通?!?/p>
“真的嗎?交了多少錢?”馬斯博伸手掏錢包。
張發(fā)摁住他的手:“打住,瞧你這點出息,知道你研究生有錢?!瘪R斯博陡然耳熱,錢包里只剩兩天的飯錢。
“不是我急著找你,是羅總。他想你,真的。”
馬斯博淡薄一笑,不以為然道:“畢業(yè)后我就換號了。怎么,你結婚?卡迪拉克,你的?”
“哪里,是羅總的,他把車獻出來給員工用,叫我來幫個忙。羅總真好,對員工就像對他的親兄妹。你說你換個號也不通知咱們同學一聲,大家都說你太神秘了,羅總問到你好幾次呢。你號碼多少?我的是13999305188,給我打過來?!?/p>
馬思博就掏手機,按號回過去。后面有車催張發(fā)的車。張發(fā)說:“上車聊吧。中午這頓飯就在婚宴上吃吧?!?/p>
“我可不蹭吃,再說我還有事……”
“什么叫蹭吃,只要是羅總的人都是上賓。上來吧?”
他有點猶疑,看一眼手里的電動摩托。
“你就擱一邊吧。誰會要你這破車。”
他拗不過張發(fā),把車推到一邊鎖上。
說到換號,馬斯博心里隱隱作痛,在校時他曾戀過一個女友,姓藺,同校讀本科,女生漂亮美麗活潑燦爛,他喜歡她,他們時常在一起,約會本是件很快樂的事,但對馬斯博來講漸漸變成了一種壓力,越愛她,他的壓力越大,為此馬斯博很痛苦,原因很簡單,囊中羞澀。相反,初戀的小藺電話頻繁,今天她想上酒吧,明天她想看電影,每一次下來,馬斯博一周的生活費就全搭進去了,那都是他爸和兄妹湊出來供他讀書的血汗錢。女生很快看出他的難處,安慰他說,沒事的斯博,以后我請你??墒敲棵颗①I單時他如坐針氈,但凡有點自尊的男人哪里受得了。之后他開始推脫,說學業(yè)緊張,實在找不出理由他就說,其實我們上公園走走也是挺好的,鍛煉身體,空氣也新鮮。小藺笑嘻嘻,說那里是她爸媽寫大字跳秧歌的地方。小藺說:“要不我們徒步旅行吧。露宿風餐怎么樣?”露宿,多么浪漫多么誘惑男人的字眼,分明就是女孩主動“獻身”的代名詞。然而興奮也只是一瞬間。帳篷睡袋雙肩包買下來,還沒踏出門,兩千多塊就貼進去了,下個月生活怎么辦?悲從心來,在那個夜蟲鳴唱篝火彤紅的美好良宵,他不舉……
后來小藺再約他,怎么也約不動了。“你一點也不愛我!”小藺淚如雨下。
他愛她,深深地愛,可是……唉。他明白了一個簡單的卻讓他糊涂了很長時間的道理。沒有經(jīng)濟來源的人是不合適談戀愛的。畢業(yè)那天,他給小藺發(fā)了一條短信,“等我有了工作、車、房后,一定來找你……”
他取下手機卡,像珍藏一枚浸透了愛與淚的玫瑰花瓣那樣,封存在畢業(yè)證里,以全新的姿態(tài),昂首闊步迎接美好未來。
三
幾天后,張發(fā)打來電話,說羅列德希望馬斯博能到他那里上班,并請他吃飯,特別強調(diào):“羅總很嚴厲的,你可要準時到噢。”
不強調(diào)也許好些,馬斯博還真有意遲到了半個鐘頭。一個普通的快餐店門前,隱隱看到羅列德站在臺階上迎他,馬斯博摘下頭盔仰頭細看此人,逆光,羅列德只呈現(xiàn)出一個剪影,似在正午的陽光里燃燒著一個巨大的多脂物體。變換了角度后,才看清肥胖的羅列德肥胖依舊,有點搞笑的是他不僅不再卑微似在染指行為藝術,但見他一身中山裝,背手挺肚,好一副金正恩式尊容,令馬斯博忍俊不禁。他把車推到一個花池旁,取下車頭上的鏈鎖,將車輪捆在鐵藝柵欄上,有如一個牧民專心致志地拴它的牧羊馬。馬斯博一絲不茍地鎖車,羅列德也在不緊不慢地看他。張發(fā)站在他們中間,目光從羅列德身上掃過去,再從馬斯博的身上掃過來,意味深長地咧嘴發(fā)笑,感慨萬千:“思緒當年同學多俊少,感慨此時胯下瘦馬哀。”
之后,他們握手,一個臺上低頭,一個臺下仰頭,沒有想象的那種老同學相見熱烈相擁,也沒有不分你我的拍拍打打的親和,馬斯博感到,羅列德是在有意與他拉開距離,主仆式的。也許從這時開始,他再也看不準羅列德的真實模樣了。
落座后,羅列德依舊是“正恩式容面”道:“大店華而不實,還是小店好,家常菜實惠,經(jīng)飽?!?/p>
馬斯博笑一笑不置可否,抓筷就吃。他也沒把這個“財主”當回事,去不去他那里上班,先吃了飯再說。
張發(fā)謹慎湊前小問:“羅總,咱喝點什么?”
“老馬開摩托,酒就免了吧?!?/p>
“對對老馬開車,改天?!睆埌l(fā)迎合著。馬斯博吃著聽著,感覺挺別扭。
三個男人不喝酒話也少,只低頭吃飯。其實馬斯博本來是準備喝一點的,這些日子太郁悶了。本以為還有其他同學作陪,原來是單獨請他。馬斯博一個勁往嘴里扒著飯,菜太咸,米很硬。一點也不好吃,這哪里是請客,倒像是難民救助。
吃罷飯,羅列德對張發(fā)說:“張科長,保衛(wèi)上沒什么事吧?下午你就陪咱們馬同學來公司看一看,具體事宜你們談。下午政府還有個會,我先走了?!?/p>
羅列德走后,馬斯博問:“你不是說羅列德要我來他公司上班嗎?”
“他說了你沒聽見?他不是說具體事宜要我跟你談嗎。你已經(jīng)是咱們的行辦主任了,紅頭文件馬上下發(fā)?!睆埌l(fā)為馬興奮著,很是希望能把這興奮傳染給他。
“搞笑死了?!瘪R斯博擦著嘴道:“一個家族式‘小微’也搞保衛(wèi)科、行政辦、紅頭文件。麻雀窩里擺家具你也得擱得下不是?這個羅列德有點虛頭巴腦?!?/p>
張發(fā)做驚慌失措狀:“你可不能這么說,真正的‘虛頭巴腦’是政府,是我們這些‘小微們’養(yǎng)肥了他們,你曉得不?”
羅列德的公司坐落于城鄉(xiāng)接合處,整體是一個曲尺型大樓,住宅與他的箱包制作車間連為一體。一層為車間,足球場那么大,廠房明亮,自動化流水作業(yè),員工服裝整齊化一,粘膠車間雖然氣味難聞,但通風設備都在運轉(zhuǎn),員工工服也是全封閉式的,體現(xiàn)著嚴格的安全制度和環(huán)保意識;二三層為員工宿舍,四層為機關辦公區(qū),總體看上去時代感很強;五六兩層為老板羅列德的家室成員居室。他老婆和三個孩子一家五口,外加羅列德的父母,岳父岳母侄兒保姆什么的將兩層樓擠得滿滿的。家人下樓走直通電梯。這是他家的專用道。因而很少能與員工們會面。只是偶爾能夠看到羅列德的小兒子果果在樓里追逐嬉鬧。
電梯上到四層,張發(fā)把馬斯博帶進會議室,紅木圓桌,真皮座椅,墻上掛滿了省市頒發(fā)的各類產(chǎn)品優(yōu)良慈善義舉之類的獎狀。他也曾進過政府機關和某國企大樓,那里的辦公設備,說實話遠不及羅列德的好,看來這人真是不能看從前,他們的從前是什么?是未成年,是封閉的中國。
四
馬斯博開始在這里上班了。行政辦主任的頭銜雖含有一定的搞笑成分,但一套科級干部才有的藍色毛布西裝名副其實地筆挺在身;外加一個85后女子小霍作為下屬,香氣溢人地同在一室。(后來知道她的真實身份是羅總的“秘書”)更開心的是,他的工資卡里已提前預付了五千元的員工安置費。同學就是同學,羅列德待他不薄。
興奮之余,馬斯博把當初在校的手機號找出來重新?lián)Q上了,他一邊顫顫巍巍地撥著小藺同學的電話,一邊忐忑不安地想,也許人家早已名花有主了吧?想不到小藺同學聽到他聲音后喜極成泣,女孩依然癡心不改地深愛著他。他大大方方地請小藺吃西餐購物買衣服。兩人和好如初。
馬斯博從羅列德的簡歷中得知,當年他們參加中考的時候,羅列德人間蒸發(fā)‘蒸’到國外留學去了,上了英國劍橋并加入了該國國籍。五年后,羅列德學成回國,以國外投資商身份在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土地上開業(yè)建廠,三十出頭,成為該地區(qū)品牌箱包制造業(yè)的總裁,連鎖店四面開花。海外僑胞拳拳報國之心爭得了國內(nèi)很多政治榮耀,不僅如此,他熱衷于慈善贊助,認了很多貧困地區(qū)的干兒義女,當之無愧地評選為市政協(xié)委員。大紅勞模的佩帶年年都有披掛,省電視臺露面頻頻。已然成為該城有影響的知名人物。
羅列德家庭和睦,大兒子和女兒均在國外讀書;五短身材的他已在國內(nèi)外有過三次婚史,第三任嬌妻馬斯博曾在樓里遇見過,仙氣逼人貌美如花,居說是省交響樂團的豎琴演奏員,生下兒子后辭了工作相夫教子。這就是今天的羅列德,一套完美無缺的人生組合勾勒出一個男人最為壯麗的圖畫。
盡管如此,馬斯博想,你羅列德發(fā)大財出大名那是你的運氣好,我馬斯博做我應做的工作,拿應得的那份工錢,彼此之間相安無事也很OK。
然而,如果他沒有看到羅列德像訓孫子一樣大罵他的同學張發(fā),他的心態(tài)也許不會嚴重失衡,致少表面是正常的。
那天張發(fā)也只是在馬斯博的辦公室小坐片刻,想跟他敘敘舊,剛掏出一支煙還沒點著。就碰上羅列德路過此地。他停在門口,橫眉怒目:“你在這里干什么?你的崗位在大門你不知道嗎?最近車間丟產(chǎn)品你不知道嗎?要我來給看大門嗎?我給你發(fā)工資養(yǎng)活你一家老小是要你來聊大天的嗎?不想干就給我滾蛋……”
張發(fā)嚇得臉色蒼白,裝了煙一溜小跑地下樓。馬斯博的心也砰砰直跳,臉色居然也是一樣的蒼白。他清楚記得羅列德走時看了他一眼,這一眼透著冷漠和厭惡。他不會是在指桑罵槐吧?他出口怎么如此兇狠?難道這就是從前那個卑微懦弱整日跟在馬斯博屁股后面轉(zhuǎn)悠的羅列德嗎?他今天罵了張發(fā),明天也免不了會罵他馬斯博的。他要是像剛才罵張發(fā)那樣罵他,他一定會頂撞:“你他媽什么東西,當年連一條小狗都比你可愛的臭小子也跟我耍橫……”然后他摔門走人不干了,一個堂堂研究生就不信沒有去處。
從這天起,一代富商羅列德再也令他的同學馬斯博恭敬不起來,每每看到羅列德前呼后擁地被記者追逐;隨意斥責人或嘉獎人;嬌妻挽臂子歡如蝶……馬斯博就有些心煩意亂,你什么都有而我什么都沒有,倒有了一大堆自卑怯懦擔驚受怕。你什么都有就應該滿足了,可你為什么還要隨意地罵人?盡管感嘆社會腦體倒掛小人得志,他馬斯博還是兢兢業(yè)業(yè)地工作,他一邊謹慎從事,一邊盡量回避與羅列德有正面接觸的可能,似乎還有些莫名其妙的隱約期待著羅列德對他訓斥的到來。
作為一個公司管理者,馬斯博又怎能回避得了上司?
終于,他迎來了羅列德的第一次訓罵。這是在與地方官員的一個慈善晚會上。為了增進公司的和諧氣氛,羅列德允許員工們都帶上家眷。馬思博布置會場,忙了一整天,完后他一邊擦汗,一邊打電話給小藺同學,邀請她過來,小藺歡快應允,打了車過來。小藺談不上如花似玉,卻是一副清透亮麗的娟秀和文靜。兩人剛坐定,羅列德的秘書小霍就把馬斯博喊出來:“羅總找你?!?/p>
一出大門,就見羅列德站在門口,陰沉地看他:“會場你是怎么布置的?臺上領導席怎么可以擺礦泉水瓶子?官員們要喝茶的你不知道嗎?還有一個領導名字你也寫錯了,你是怎么上的學,戴明梓你寫成戴明仔,簡直不學無術!趕緊給我換!養(yǎng)了你們一群廢物?!?/p>
馬斯博眼冒金星,無頭蒼蠅般的匆忙找筆找茶具,臺上臺下一陣忙活,他一邊干著一邊納悶,我怎么沒有頂撞呢?我怎么沒有說“我不干了”呢?此時的他,和上次張發(fā)的表現(xiàn)一模一樣,夾著尾巴一溜小跑地做事。
總算趕在官員來之前忙完了,他舒一口氣。看小藺,見她低頭弄手機,正準備坐過去,霍秘書又叫住他:“老馬,我給你說的那個事你落實了沒有?”
一聽這語氣,馬斯博就有點煩,剛才那口悶氣他還沒消呢,他忍耐著問:“啥事?”
“就是羅總吩咐的那個,今晚找?guī)讉€大學女生一起吃飯的事呀。”
他納悶,并粗聲說:“我不知道,老羅好像沒跟我說?!?/p>
“說了說了。難道你一點印象也沒有?你可不能這樣呀,要誤大事的?!?/p>
馬斯博堅定地說他沒印象,扭頭就走了。
“老馬,你怎么這樣對待工作?!?/p>
“叫我馬主任!”他大聲說。憤然離開,媽的,一個小丫頭也跟我指手畫腳,這種事就是有印象我也不會去做。
馬斯博擦著滿滿一禮堂人,再次坐到了小藺的身邊。沖她笑一笑,笑出一臉的疲憊和無奈:“看你一頭的汗?!毙√A掏出紙巾給他。這時,領導們來了,一個個款款而行上主席臺落坐,大家起身長時間歡迎。大家剛坐定。只見霍秘書蹭著人群又向他擠過來了,他決定,這女人要是再有事找他,他都不會再干。令人想不到的是,霍秘書越過馬斯博,跟身邊他的女同學小藺耳語起來,馬斯博隱約能聽到霍秘書在邀請她,秘書的嘴巴剛離開女同學的耳朵,藺同學就站立起來要走的樣子,她只是對馬斯博嫣然一笑,“嫣”得似有一絲歉意和無奈道:“他們叫我到臺上去坐?!?/p>
馬斯博想對她說不要去,可是又怕被誤解他心胸不闊。他希望她征求一下他的意見,“我去嗎?”她沒有說,她也許沒有必要征求他的意見。他們之間還什么都不是。
小藺隨霍秘書繞過花花綠綠的員工及家屬,擰著細軟的腰身一直走到嘉賓席,官員和公司眾老總均站起來歡迎她,她落座在羅列德身旁,于是,羅的那張又黑又胖的大臉笑成一朵大花。馬斯博的血液一下降到了冰點,覺得自己的臉和手又蒼白又冰涼。媽的,這分明是對尊嚴的蔑視人格的踐踏。羅列德無視他,小秘書無視他,藺同學也顯得有些厚顏無恥,難道你是非不分嗎?叫你干啥你就干啥嗎?他們要你陪喝陪睡你也干嗎?這哪里是什么公司,這是個弱肉強食的淫蕩之地。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的藺同學,他希望她看到他時,他會大度地沖她笑一下,讓她能夠感到他的寬容和不在乎,可是自始至終,她都沒有再看他一眼。馬斯博咬牙,腮肌滾動如蛇。他悄然起身離開會場。
五
馬斯博走出公司大門,一時不知道要去何處,不由自主地來到車棚下,找他的電動摩托車,眼前的車棚本是自行車棚,但它們的位置都讓小轎車占去了,他在兩輛豪車之間找到了自己的電動摩托。這時,他聽見一個小男孩喊他:“馬叔叔,會散了嗎?”
馬斯博抬頭,見是羅列德的小兒子果果舉著兩手臟泥看他,他正在樓前花園邊一個小水溝邊玩泥沙。小孩五六歲的樣子,白白胖胖。夏季幼兒園放假,小果果有時會在辦公區(qū)竄著玩耍,他們住在辦公樓頂層。馬斯博說:“還沒散,叔叔有事提前走一下?!彼垂L嘆一口氣說:
“會一散我爸媽就會把我關起來?!焙⒆右桓辈婚_心的樣子。
馬斯博開了鎖,邊戴頭盔邊說:“別在這里玩了,快回去,你爸媽要著急的。”
小果果說他不回去,說他好不容易騙過了女家教和那個形影不離的阿姨,他詭秘地讓馬思博蹲下,耳語:“我對她們說,我爸爸在樓下叫我去吃飯,他們相信了,嘻嘻……他們天天讓我寫字彈琴煩死了?!?/p>
小果果用滿是泥巴的手摸馬斯博的電動摩托車:“叔叔,坐摩托車很好玩吧?!?/p>
“這不是純粹的摩托車,這叫電動車。放手吧,叔叔要走了?!?/p>
“我從來都沒有坐過電動摩托哎?!彼岏R斯博帶他在樓前轉(zhuǎn)兩圈兜兜風:“叔叔就兩圈好不好?”
馬斯博猶豫了一下,想想也沒啥急事,就把他抱上了車。開車前把他的頭盔摘下來戴到小果果的頭上,對他說了幾句注意安全的話。就開車了,本來說好只轉(zhuǎn)兩圈,但孩子請求再轉(zhuǎn)一圈,然后又要轉(zhuǎn)第四第五圈,結果他們越轉(zhuǎn)離家越遠。
忽然,馬斯博機靈一動,感到他的手中捏到了一張整治一下羅列德的王牌,你不是蔑視我嗎?罵我無能嗎?你身邊那么多的女人你不勾引,你偏偏要搶我的“奶酪”,好,我也搶你一回試試吧。于是他轉(zhuǎn)了一個大圈后,把加速器一擰到底,遠離了羅列德的家,沒有任何預先的計劃,完全是一種堵氣。小果果高興地唱起歌來:“……啊呵呼——黑貓警長……”
馬斯博腰上的電話一直在響,他不可能接了,此刻,他在做一件大事了。當然這只是一個惡作劇而已,惡心一下羅列德而已。
藺同學一直給馬斯博打電話,她已感覺到了他的不快,因此她還是離開了嘉賓席,但她已發(fā)現(xiàn)馬斯博不知去向,她給他打電話,通著卻不接。他一定誤會她了,羅總把她叫過去,希望她也能來他的公司工作,月薪五千,年底還有分紅問她愿不愿意來。她說跟馬斯博商量一下吧。羅列德說他愛高學歷的人,智商高有修養(yǎng)。他還說馬斯博也是他的同學,說他中學時就很優(yōu)秀,威信高,有組織能力,很崇拜馬斯博,他準備提他做部門經(jīng)理,要配車的。還說她很有眼光。藺同學暗自歡喜,想象著跟馬斯博婚后在一個公司里上下班,開著公司配的車一起回家,那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墒撬惶ь^卻不見了馬斯博。
馬斯博帶著小果果來到城西一個電話亭,就像社會上時常出現(xiàn)的綁架者一樣,把脖子上的領帶解下來包在電話上,再捏住鼻子,這樣他的聲音就變得低沉,他沒有打羅列德的手機,把號碼播到了羅列德的家里,接電話的是他家里的用人儲老太。
“……你聽好了,羅列德的兒子在我們手里。讓他的父親答應我們兩件事,才會放回他的兒子……不要問我們是誰,你聽著,讓他一是籌備五百萬現(xiàn)款,打到我們指定的賬號上,二是給公司所有員工長一級工資,就這些,聽著,不要報警,那樣小孩會沒命的?!?/p>
他的聲音嚴厲而堅決,并說贖救小果果的期限不會超過24小時,若在此時間里款不到賬,后果自負。
馬斯博掛了電話,想象著那個儲老太是如何顫抖地撥打羅列德老婆的手機,她一定面如灰土語無倫次。同樣,羅列德得到這一消息后,與馬斯博的女同學親密談話會戛然而止,他會像一個瘋子那樣離開會場,不過,他到底留過學,可能還是講一些紳士風度的吧,他雖大驚失色,卻不動聲色地離開。他一定不知道此時他要去哪兒,他也許首先想到了老婆,此時他們同命柑冷……
六
一點沒錯,羅列德一下就懵了,五雷轟頂,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在孩子剛出生時就有人提醒過他,有錢人家的孩子最容易成為不法者們下手對象,因此他們把孩子看得嚴上加嚴,孩子一直沒有上幼兒園怕的就是這個。他請了家教,而且還要一直請下去,直到成人,出國,繼位……這是羅列德對孩子一整套的人生安排。現(xiàn)在,出事了,出了他們最怕的事,他想到了警察,但是警察……全世界吃公飯的警察都一樣,在沒有既得利益的情況下能辦好事嗎?既而他想到的是贖金,能否在24小時內(nèi)支付五百萬,賬上還有多少?
妻子把她父親的兩個朋友,曾在公安干過退了休的老警察喊過來,他沒有通知保安張發(fā),不是對他不信任,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老警察暗地里都做著私人偵探的行當,他重金授命他們。
就這樣,羅列德這個慣于生活在金錢權力和榮譽里的人,開始了他最為恐怖的一天。
然而,這一天對他的兒子小果果來講恰好相反,他開始了一次自懂事以來最為快樂的一天。
馬斯博很會討小孩子的歡喜,他把果果帶進了城郊的兒童娛樂場所,在那里他們玩遍了所有的娛樂項目,這使得這個從會走路開始,人身自由就受到嚴格限制的孩子,在身體和心靈上得到了一次前所未有的釋放。接著他們逛了動物園,與斑馬老虎和大象零距離合影,之后又飽餐了被父母稱之為垃圾食品的肯德基和德克士。太陽偏西時,他們在公園里劃船,湖邊戲水,赤著腳走路,抱在一起在沙灘上打滾。直到刷空了馬斯博卡里僅有的一千元錢,直到天空暗淡下來,遠處隱約閃過開了警燈的車,馬斯博才猛醒過來,他的身份已不再是羅列德公司的職員,不再是藺同學的男朋友,也不再是這座城里的市民,他是一個綁匪,一個將失去自由的人,他懊悔早晨為什么要打那個電話,那是他嗎?他怎么會干出這樣的蠢事呢?他突然想給羅列德打電話,說他一直領著小果果在游玩,沒有任何企圖。他匆忙掏出電話,可是手機沒有電了,怎么會沒有電呢?他的手機待機時間一直很長,怎么會呢?他想起來了,早上開會時手機是撥在靜音上的。藺同學可能會打他電話,他不接電話,人家就有可能一直打;羅列德和張發(fā)都有可能打他的電話,他們一定會想,他的突然離去與小果果的失蹤是巧合嗎?他不接電話就說明他一定有鬼,他越不接電話,人們對他的懷疑就會越大,這樣打來打去,手機電池怎么不會被打空呢?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懼襲來。
他對果果說:“天不早了,咱們該回家了?!?/p>
“不,叔叔,我不回家,我還要玩。”
“這樣爸爸媽媽會著急的。聽話孩子。”
“讓他們著急去吧,我不喜歡他們,我喜歡叔叔。叔叔,以后你當我的爸爸吧。”
馬斯博鼻子一酸。眼淚就流下來,這是告別的眼淚,他知道他已處在了什么樣的境地,他要告別這座城市了,告別家人朋友同學……他感到這個世界是這樣美好,似乎在上午,他還覺得世界骯臟透了。
天黑了,馬斯博并沒有把小果果送回家,而是去了市郊他的一個朋友家里。朋友也有一個和果果一樣大的男孩。兩個孩子情投意合。朋友炒了家常菜,餾了幾個街上買來的饅頭,兩個孩子叭嗒著小嘴吃得很香,也不知果果是餓了還是換了新口味,吃得幾盡噎著,他是頭一次這樣隨心所欲地吃飯,吃著飯說著話,笑得噴飯,沒有人制止他說話,沒有人搶著上來給他揩嘴,這里完全打破了他爸媽灌輸給他的硬梆梆的英式清規(guī)戒律,兩個孩子真是玩瘋了。
朋友見他在一邊有心事,問他怎么悶悶不樂,他顯得有些六神無主:“沒事的,這一切都僅僅是一個玩笑,沒事的……”他像是在自言自語,朋友弄不懂他在說什么,追問他,他就不耐煩了,他知道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無路可走覆水難收。不過,讓他透著一點希望的是果果,他們就像是同謀。
七
羅列德在這個夜晚一刻也沒睡,他一時提不出五百萬現(xiàn)金,馬不停蹄地東湊西借,此刻,來自親朋好友的錢堆積在他的家里,五百萬贖金已經(jīng)籌齊,他只等一個電話,約定交付贖金的地點??墒沁@個綁匪很奇怪,他打了一個電話后,便再也沒有一絲音訊,按常理,他是不可能沒有音訊的,他主要目的是錢。然而,綁匪確實再也沒有一點音訊了,小果果會不會……他不敢再想下去,他和他的家人商討了好長時間,報不報警讓羅列德家人頭疼了整整一夜,天亮時,他們達成了協(xié)議,報警。
然而,他們還沒有撥通報警電話,保安張發(fā)卻報來消息,小果果回來了。
馬斯博用電動車把果果帶到了他家。在公司門前的花草坪上,他告別了小果果,并囑咐他要直接回家不要再到別處玩了,小果果有些怏怏不樂,他還是牽著馬斯博的手不放,小果果為他生平第一次離開家人,快樂而自由的冒險活動的結束而深感傷心:“叔叔我不想回家,我還想跟那個人家的哥哥玩?!?/p>
小果果說著居然哭起來,搞得馬斯博不知如何是好,他恐慌地四處張望,想在還沒有被熟人發(fā)現(xiàn)他時,盡快離開此地。但是他已經(jīng)太晚了。兩個被羅列德雇用的“偵探”發(fā)現(xiàn)了他,他們怕綁匪狗急跳墻再次傷害人質(zhì),迅速穿上清潔工和澆花工的藍色衣裳,拿了掃把和膠皮管一點點靠近他,然后一個猛虎撲食,把馬斯博摁到在地。
與此同時,警察的車也駛過來,呼呼啦啦下來一大群。他們一擁而上給馬斯博戴手銬押上警車。羅列德跑過來,他要看看綁匪到底是誰,他們彼此相望著,同時都感到,他們彼此是那樣的陌生。
羅列德的老婆緊抱小果果悲喜交加,小果果像是疑惑了片刻,之后,他們的兒子嘴張得很大,發(fā)出尖利的哭聲,他像一條肥大的河豚,在母親的懷里擰來擰去,女人的身材那么纖細,想摟住拼命掙脫的兒子實在是勉為其難。
羅列德把壓在心中的怒火從嘴里噴發(fā)出來,兩片嘴唇翻動的頻率很快,馬斯博聽不到他嘴里罵什么,也聽不到小果果那大張著的嘴是不是在哭,因為警車門關得很死,濃重的茶色防彈玻璃把這個早晨渲染成醬紅的血色。
小果果在媽媽的懷抱里突然滑出來,依然像一條河豚那樣在空中翻了一個跟頭后,嘭的一聲摔在了地上,摔得很重,鼻子摔出了血,但是孩子顧不得這些,他迅速爬起來朝著警車追去,他一邊跑一邊哭喊著,他想攔住警車,不讓警車把這個帶給他最幸福一天的叔叔抓進監(jiān)獄,孩子的鼻血灑了一路……
八
馬斯博關到第三天,獄門終于被打開了,他斷定要面對第一次的審訊了。警察招手讓他出來,他把雙手主動伸出去,示意他們給他戴手銬,他不想聽到他們的喝斥聲。但是他們沒有給他戴手銬,兩個警察一前一后把他夾在中間。走出了獄室長廊,警察沒有停下來,走到寫有審訊室的門口他們停住,警察讓他在一個紙上簽字,又讓他繼續(xù)走,走到院里還走,他不敢相信,因為他們領著他直沖大門。
“你沒事了,走吧,要懂法,以后不要再搞怪了?!本鞂λf。他稀里糊涂又回到了美好的世界,就像噩夢醒來。
門外,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門口。一個人向他招手,車還是羅列德的“老卡”,招手者也無外乎是張發(fā)。他走過去。張發(fā)大掌拍他:“你小子也玩惡作劇,你玩得也太大了。把咱們羅總可真是嚇壞了。你真是太太太有柴(才)了哈哈哈……”
馬斯博哪里笑得出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自己做事你還不知道怎么回事?哈哈哈……昨天羅總去公安撤了訴,說是一場誤會,老同學鬧著玩的。我很納悶,真的很納悶,你怎么也會玩這個,我一直以為還挺了解你。你太有柴了,這小廟裝不下你。還發(fā)什么愣?上車。”
馬斯博面無表情道:“這是你們羅總的車吧,我還是打的走吧。代我謝謝他,給我一次改錯的機會,我也是一時昏了頭?!?/p>
張發(fā)一把拉住他:“人家也并沒有在意什么,你到較起真來了。上車上車,是羅總叫我來接你的,其實羅總這人真的不錯。”
馬斯博一聲長嘆:“我就是不習慣他把人當狗似的訓斥?!?/p>
張發(fā)恨鐵不成鋼道:“讓我怎么說你,你怎么越活越不明白。羅總看在咱們是他的同學面上,也就是說,跟他親近的人他才會訓你,換了別人他還懶得開口呢。”
“這是什么邏輯?”馬斯博半知半解:“你是說人家瞧得起你,才訓斥你?”
“這不叫訓叫愛,比如說吧,世界上訓你最多的人是誰?你爸爸,他甚至還打你,可他是最愛你的人,你爸爸會訓斥人家的孩子嗎?這就叫打是疼罵是愛?!?/p>
馬斯博聽著很惡心,這能擱一塊說嗎?但似乎覺得也有些道理。天很陰,地上有積水,昨夜像是下了暴雨,盡管他一夜無眠,但在那沒有窗戶的監(jiān)獄里一點也感覺不到。
“咱們這是上哪?”馬斯博疲憊問。
“公司呀,你是公司員工還能去哪兒?羅總要重新給你安排工作……”
“不用了!停車?!睕]容張發(fā)說完話,馬斯博堅定拒絕。
張發(fā)搖頭惋嘆:“我說馬斯博呀馬斯博,我記得中學那會兒,你很是陽剛的一個人,如今你怎么變得又呆又傻?看來書讀多了并不是什么好事?!?/p>
“我受不了你們羅總對我的那分‘愛’。羅總是你‘爸’,不見得是我的。”
“你知道不知道,你這個惡作劇把你的才能‘惡’出來啦。他兒子為你哭了一整天。你到底變了什么戲法,他兒子這么喜歡你?”
“這都跟我沒什么關系了,把我擱到前面那個站口。”
張發(fā)說:“你去得去不去也得去,我必須完成羅總交給我的任務?!?/p>
馬斯博大喊停車。
張發(fā)慍怒道:“馬斯博!起碼的常理你也不懂嗎?孬好你也得謝謝人家吧,要是羅總不撤訴追究起你的刑責來,十年八年算是輕的!”
馬斯博想也是,給人家惹了那么大的麻煩,受了那么大的驚嚇,要打要罵,只要人家解氣就隨便吧。反正我也不在那里干了。正好電動摩托車還扔在那里,他還得騎著它重新找工作。
“好吧,我很想聽聽羅總到底會怎么重用一個‘綁匪’?!?/p>
上了六樓。他們小心謹慎地走進羅列德的辦公室,他依舊是一副‘正恩’式神態(tài)坐在皮椅里,也不知為什么,一見到羅列德,馬斯博的腰就彎下去了:“對不起,羅總……”他低頭等待羅列德“愛”他。
羅列德似笑非笑地說:“我說老馬呀,大家都這么忙,你也有時間開這種玩笑。都是老同學,我了解你,要是換了別人就不是這么回事啦。”
“是是是,謝謝羅總海量……”馬斯博雞啄米般點頭,膝蓋都有點軟。
“行辦的工作看來不太適應你,給你安排一個新工作吧,擔任我孩子的家教你看怎樣?具體事項由霍秘書和我老婆跟你談,好啦就這樣。我還要去市里開個會?!绷_列德就起身夾了包出門。
馬斯博跟著他出門,一直想說,我還是走人吧,可他怎么也說不出口。就在這時,在樓道的盡頭飛出一個孩子,他大喊著馬叔叔就奔跑過來,馬斯博看著這個孩子,不由得鼻子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