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令疇,字德麟,生年不詳,卒于宋紹興四年(1134年),著有《侯鯖錄》等。《宋史》里對其簡記如下:“令疇,字德麟,燕懿王玄孫也。早以才敏聞,元祐六年簽書穎州公事,時蘇軾為守,愛其才,因薦于朝……四年,薨,貧無以為殮……”
官職不大、書法史上也不曾赫赫有名的趙令疇,在茶書法的歷史上卻是一個無法繞過去的關(guān)鍵詞。這地位,是因了他的那幀《賜茶帖》。此帖行書,九行,57字,其辭如下:
令疇頓首:辱惠翰,伏承久雨起居佳勝。蒙餉梨粟,愧荷。比拜上恩賜茶,分一餅可奉尊堂。馀冀為時自愛。不宣。令疇頓首,仲儀兵營宣教。八月甘七日。
大概的意思是說,承蒙厚愛,得一餅賜茶,十分榮幸之類的感激之語。這其實道出的是自宋以來賜茶制度對于一個個體最真實的心理感受。賜茶之事,始于唐,而興于宋。自唐中期官焙茶院的貢茶制度建立以后,賜茶制度也就應(yīng)運而生,這就像茶馬古道與茶馬交易一樣,水乳交融,相輔相成。從一開始,賜茶制度既有歲時之賜,亦有因人因事而設(shè)的不時之賜,到了宋代,隨著“規(guī)模龍鳳”的誕生,賜茶制度逐漸發(fā)展成一種帶著強烈的等級特色的社會制度。據(jù)史料載:“龍茶以……賜執(zhí)政、親王、長主,余皇族、學(xué)士、將帥皆得鳳茶,舍人、近臣賜京鋌、的乳,而白乳賜館閣,唯臘面不在賜品”。
細(xì)究起來,賜茶在北宋已經(jīng)有一套詳細(xì)完備的制度了,既是一種單純的獎勵制度,常常與其他獎勵手段綜合運用形成合力,而且,講究法制化和規(guī)范化,易于操作,如蔡啟《蔡寬夫詩話》載:“湖州紫筍茶出顧渚,在常、湖二郡之間,以其蔭茁紫而似筍也。每歲入貢,以清明日到先薦宗廟,后賜近臣?!边@里詳細(xì)規(guī)定了清明賜茶的來源、程序和范圍,細(xì)致合理,可操作性強,不像現(xiàn)在政府部門的某些制度,看上去高屋建翎,實則形同虛設(shè)。
有宋一代,凡受茶之患者,無不歡欣鼓舞,珍愛有加,或藏之秘篋,或分享友朋,或孝敬嚴(yán)慈,或品題自怡。宋人王元之有《龍鳳茶》詩云:“樣標(biāo)龍鳳號題新,賜得還因作近臣。烹處豈期商嶺水,碾時空想建溪春。香于九畹芳蘭氣,圓如三秋皓月輪。愛惜不嘗惟恐盡,除將供養(yǎng)白頭親?!壁w令疇緣于對佳友的“梨栗”之報,以茶為禮,將上賜之茶旋即奉獻“仲儀”乃及父母,故知其交誼之深,更知上茶奉于高堂,實為宋人之孝道也!然“馀冀為時自愛”一語,則將惜茶之情坦露無遺。
其實,翻撿古代歷史筆記,賜茶之事,處處可見。
如宴席賜茶?!赌隙傻鋬x》載:“車駕幸學(xué),講書官講訖,御藥傳旨宣坐賜茶。凡駕出,儀衛(wèi)有茶酒班殿侍兩行,各三十一人?!边@是宴席賜茶之一種。宴席易茶的另一種是皇帝親自布茶,如蔡京《延福宮曲宴記》所述:“宣和二年十二月癸巳,召宰執(zhí)親王等曲宴于延福宮。上命近侍取茶具,親手注湯擊指拂,少頃白乳浮盞面,如疏星淡月,顧諸臣日:此自布茶。飲畢皆頓首謝”。
再比如殿試賜茶。張舜民《畫墁錄》:“予元祐中詳定殿試,是年分為制舉考第,各蒙賜三餅,然親知分遺,殆將不勝?!薄按鶎⒉粍佟笔钦f分給親友都不夠,可見賜茶之珍貴與數(shù)量之少。
再如,王鞏在《隨手雜錄》記載:“中使至,密謂子瞻曰:‘某出京師辭官家,官家曰:辭了娘娘來。某辭太后殿,復(fù)到官家處,引某至一柜子旁,出此一角密語日:賜與蘇軾,不得令人知。遂出所賜,乃茶一斤,封題皆御筆。’”這是臣子在外,皇帝讓人捎帶茶葉,以示慰問,如哲宗秘密讓人向蘇軾賜茶問候。
這一則則賜茶故事形象生動,耐人尋味?;实巯虺脊べn茶,加深了君臣感情,提升了文化情操。臣子對于皇上的賜茶也深懷感恩,比如周必大曾作感恩詩《入直召對選德殿賜茶而退》:“綠槐夾道集昏鴉,敕使傳宣坐賜茶。歸到玉堂清不寐,月鉤初上紫薇花?!痹偃纭懂嬡洝分袣W陽修對仁宗感恩的情形:“以侈非常之賜,親知瞻玩,賡唱以詩,故歐陽永叔有《龍茶小錄》?!睔W陽修任了兩任宰執(zhí)大臣,在皇帝身邊工作二十余年,才只得到了一次受賜小龍團的恩賞。所以這段故事,他本人在為蔡襄的《茶錄》所寫的《龍茶錄后序》里也有所提及,淋漓盡致地表達了他受賜小龍茶之后“每一捧玩,清血交零而已”的尊貴與榮耀。
如果說散落于各類典籍史冊里的賜茶軼事為我們研究賜茶歷史提供了一份標(biāo)本的話,那么,趙令疇的《賜茶貼》則讓我們看到的是一份溢于紙上的喜悅之情,富有質(zhì)感,固然遙遠(yuǎn),卻又十分親切。這也正是趙令疇與他的《賜茶貼》的意義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