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是大同百億的古城再造計劃“追夢北魏”,那邊開封又開始千億的“再造汴京”,這不是穿越大戲,是一場用真金白銀打造出的全城市復古運動。
從2002年西安曲江開始修建大規(guī)模遺址公園開始,商代的夯土城墻空降鄭州,金昌揀起漢代的驪靬古城,棗莊重建“臺兒莊大戰(zhàn)”故地……甚至連西門慶故里、潘金蓮家鄉(xiāng)都成了搶手之地,許多粗糙的仿古建筑拔地而起,中國城市的“復古style”紛紛開啟。
是的,歷史也可以是簇新的。為什么這么多城市要拆掉舊古董建造假古跡?是的,這也是在問,“Cosplay一個朝代能帶來多少GDP?”
“百億復古”的贗品之城?
山西大同,首批24座國家歷史文化名城之一,有著2300余年的建城史。這座因煤而興的城市在計劃經濟時代曾輝煌一時,近20年來卻日漸式微。2008年2月,以熱衷城建聞名的耿彥波上任大同市長。在調研僅十天后,耿彥波就拿出自己的城市改造規(guī)劃,并揚言五年見分曉。一時間,古城復興工程遍地開花,似乎要讓大同瞬間“回到明朝”。
一場聲勢浩大、耗資上百億元的古城再造計劃在2008年展開。簇新的城墻,成片的廢墟,見證著大同的“復興”之夢。
大同陸續(xù)開工建設東城墻、華嚴寺、善化寺、文廟、清真寺等名城保護十大工程。隨后,修復南城墻、北城墻等項目也陸續(xù)上馬。很快,大同到處是高聳的塔式起重機和腳手架,變成了一座“巨大的工地”。
有著650年歷史,由黃土夯就的城墻被穿上青灰色的包磚“外衣”。按照規(guī)劃,每一面城墻高14米,下寬18米,上寬14米,望樓12座,控軍臺兩座,角樓兩座,箭樓、月城、甕城各一座,綿延1800米。
舊城內街道的名字也都恢復古風:原來的雁同東、西路及延伸段,擬合并定名為平城街;古城城墻內的東、西、南、北街名,擬分別恢復為和陽街、清遠街、永泰街、武定街;甚至連路燈也被全部更換,以求與古風相配。
今年是大同“百億復古”之后的第五年,到2012年底,大同古城復古將全面竣工。在決策者的構想中,老城內的所有現代建筑都將搬遷出去,以恢復傳統(tǒng)的城市格局。由此,按照大同未來旅游人數瞄準300萬的目標,以100元門票算,一年就是3億元。
有人在為“復古經濟賬”振奮的同時,也有人痛心疾首:“在沒有政府監(jiān)管的狀況下,老百姓的活動,比如取土之類,會對某些文物造成一定的蠶食,但是,這些行為不會對文物的價值造成根本性傷害。但是,拆除之后的‘復古’,對于大同城的更改是無法逆轉的。它將祖先留下的遺產變成了主觀臆造的贗品?!敝袊袍E遺址保護協(xié)會會員崔金澤如是說。
全城“復古style”之后
不僅是大同。
2002年,西安曲江開始修建大規(guī)模遺址公園,唐大慈恩寺、唐城墻、大唐芙蓉園、曲江池、曲江寒窯等等,以“文化+旅游+地產”的模式。制造了在陜西省境內的發(fā)展典型“曲江模式”。
看別人生財有道,有些城市就坐不住了,既然先天不足,那就后天再造?!拔覀兊某鞘性跉v史上的某一個階段總該是輝煌鼎盛至極而無人能比的。于是,一場寄托了城市管理者發(fā)展野心的鴻篇巨制開始上演,動輒拿百億甚至千億的資金來搞現實版的穿越,來復制歷史鼎盛時的背影,大興土木,大規(guī)模拆遷,城市腳手架林立,宛然成了一個大大的工地?!?/p>
2009年,山東聊城開始打造“中華水上古城”,萬人遷出老城。除少數保留建筑外,大部分建筑拆除,將重建府衙、縣衙、文廟等早已消失的“古跡”。
為了迎接北京建城860周年,撥款10億整修古建筑,中軸線將于2013年申遺。與此同時,大片胡同被拆。
2012年,河南開封宣稱要斥資千億回到宋都汴梁,將《清明上河圖》的景象復現于21世紀。
沒有百分百的勝算,卻投入幾乎一座城市的資本來搞復古運動,而且在這種大規(guī)模的動遷中,民生肯定要受到牽連,這看起來更像是城市管理者一場史無前例的豪賭。
但是,有時候,人們真的并不確切知道付出了什么代價。網友陸葦點出了大同人對于新變化的微妙態(tài)度:“我去大同的時候聽到有居民拍手稱快,但同時也說可惜,后面滑過了一絲憂傷與迷茫,因為他們想象不出這樣做除了改善了生活條件還能帶來什么,這有點像幾十年前賣了家里的祖?zhèn)骼霞揖邥r歡喜地換回一堆冷冰冰的組合柜?!?/p>
“文物什錦拼盤”的海市蜃樓
在“再造古城”方面,也有華沙這樣極其個別的案例。1944年,希特勒下令讓華沙從地球上消失,整座城市被納粹的工兵炸成了廢墟。二戰(zhàn)后,波蘭人展開修復工程,在一片廢墟中原樣重現了被納粹毀滅前的華沙,并被作為特例收入世界遺產名錄。
然而,這樣的“再造”是有前提的,首先,古城是在極短的時間內被毀的;其次,華沙大學建筑系的師生在二戰(zhàn)之前對華沙市內所有重要的建筑物、廣場都進行了詳細的資料整理和測繪,充分保證了修復的還原度。
但是,汴梁、長安并不是想造就能造的,相關的建筑文獻和圖紙極為稀少,談何原樣復建?崔金澤說,中國現存可以參考的最早的木構建筑師是唐晚期的,山西大同的代王府在明末便被焚毀了,如今的復建資料從何而來?到清代晚期少數古建筑才有了一些照片和圖紙資料。如果只是根據文字的描述進行所謂復建,那就是杜撰或想象,新建的假古董沒有真正的文化價值。
例如,大同城內的皇城戲臺遺址本來是在代王府內的,與九龍壁相呼應,構成代王府遺跡的格局,從中可以看到當時城市的建制格局。中國古代建筑被安放在什么位置,都有風水的考量,不是隨便放置的,也不是完全孤立的。但是,在大同的“百億復古”的工程中,皇城戲臺被遷入了修復一新的關帝廟廣場,成為“文物什錦拼盤”,以此來宣揚文物保護的政績。因為被認為體量不夠大,與重建后的宏大風貌不對等,南城墻之上的雁塔被拆除后復建到了府文廟,在原處修建了一個假冒的“高大版”雁塔。
宏大而空泛的趣味在城市復古中十分具有代表性。在2009年央視的《對話》欄目中,“曲江模式”的締造者段先念聊西安的大雁塔,“很有地位,在唐代它很有地位,而且是我們現存的在全國極具價值的盛唐時期的遺存。它也是很有地位的,如果說把它的周圍改造,做成一個普普通通的話,我認為對不起這個遺存?!彼裕诖笱闼V場兩側修建了2萬平方米的仿唐商鋪,而在北廣場則修建了一座與歷史遺跡完全不沾邊的亞洲最大的噴水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