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劉震云完成小說《溫故1942》后,還沒拍過一部電影的馮小剛就想把它拍成電影。在多數(shù)人不看好的情況下,兩人成立采訪組,多次沿著災民逃荒、日軍進攻以及蔣介石的活動路線走,采訪了上百人。2012年11月29日,前后歷時19 年的《一九四二》終于在國內(nèi)上映。
4條不同的故事線索,猶如1942年的4個橫切面,展現(xiàn)出“一段被遺忘的歷史,一個必須面對的真相”——這就是《一九四二》重回1942后帶來的一切。
回到1942
“一九四二年,因為一場旱災,我的故鄉(xiāng)河南,發(fā)生了‘吃的問題’。在這場災禍中,有的人發(fā)了財,有的人為了活命賣掉自己,有的人吃掉了自己的孩子……與此同時,世界上還發(fā)生著這樣一些事:斯大林格勒戰(zhàn)役、甘地絕食、宋美齡訪美和丘吉爾感冒。”
《一九四二》的故事這樣開篇。以地主、長工、佃戶與媳婦一家等災民的逃荒之路為主線,以美國《時代》周刊記者白修德等人的四處斡旋、蔣介石國民政府的不堪境況為副線,重現(xiàn)了1942年的那場災難。
1942年的河南正在饑餓中煎熬。據(jù)當時的國民政府統(tǒng)計,1942年,河南大饑荒造成300萬老百姓餓死。這個數(shù)字相當于中國軍隊在抗戰(zhàn)中死傷人數(shù)的總和。大公報主筆王蕓生在1942年的一篇《看重慶,念中原》的社論中寫道:“餓死的暴骨失肉,逃亡的扶老攜幼,妻離子散,擠人叢,挨棍打,未必能夠得到賑濟委員會的登記證。吃雜草的毒發(fā)而死,吃干樹皮的忍不住刺喉絞腸之苦。把妻女馱運到遙遠的人肉市場,未必能夠換到幾斗糧食?!?/p>
有人說,馮小剛在電影里不厭其煩地渲染了苦難,說“渲染”當然并不確切,事實上這些渲染比事實要溫和得多。在小說和現(xiàn)實的調(diào)查中,災荒時人吃人,但電影中,美國記者只是拍到了狗吃人。
盡管如此,電影中的苦難,大約已是中國電影目前能表現(xiàn)的極致。沒有吃的了,出門找吃的,叫“逃荒”。一切都是從饑餓而起,因為饑餓,災民搶了老東家的家;一個月沒吃一口米,瞎鹿要賣女兒;老東家的女兒星星把自己賣了五升小米,在妓院,因為吃得太飽,她甚至彎不下腰;老東家的媳婦餓死了,婆婆還想扒開她的衣服,“趁著身子還熱,讓孩子再吃一口奶!”這樣疲憊不堪的逃荒人群,加上潰退部隊的搶劫、日機的轟炸,沿路落下的尸體,被野狗跟隨著……《一九四二》就是將這樣一幅幅“流民圖”再現(xiàn)1942。
尋找《一九四二》
有人這樣形容:《一九四二》對馮小剛來說,是西西弗斯天天在推的那塊大石頭,也是圣者約翰·克里斯多夫背著過河去的那個小孩。
的確如此,直到2012年年底,馮小剛才終于將這塊大石頭推上了山頂,終于將這個小孩送到了河岸。
18年前,馮小剛和劉震云一同參加北京青聯(lián)的會議,馮小剛向劉震云提出了改編《溫故一九四二》的想法,劉震云拒絕了。劉震云說:“現(xiàn)在時機不成熟,我們對事物的認識過程仍然還只停留在它的表面,而提高我們的認識是需要時間的,這個過程是不能被省略的。”
這一提高就是6年,2000年春節(jié),馮小剛接到劉震云拜年的電話,同時也得到一份大禮,劉震云說,《溫故一九四二》可以上路了。此后,《溫故一九四二》開始建組,可因為種種原因,籌備都失敗了。直到2011年1月,這部電影再次啟動,經(jīng)過10個月的籌備,5個月的拍攝,以及7個月的后期制作,《一九四二》終于面世。
為了尋找《一九四二》的故事,馮小剛和劉震云帶著一隊人馬,開始了他們的創(chuàng)作之路。“河南、山西、陜西、重慶……路上這個故事在不斷生長。”馮小剛介紹說,“走了以后才知道,‘喝口涼水都不餓’這句災民的原話,不是我們在賓館里就可以想象的。我們住當時蔣介石的別墅,也沒想到會是那么簡陋的?!兑痪潘亩吩趺醋兂呻娪?,就是要在1942這個年份里尋找?!彼J為,正因為有了這次的實地考察,才讓劇本成型并愈加豐滿,“電影不能讓這300萬人復活,但也許能讓他們的死變得有價值。”
劉震云坦言,用這種笨辦法可能耗時很長,但人物和故事才能真正留下來,電影人物在創(chuàng)作中“慢慢生長起來、成熟起來”,這對創(chuàng)作者來說很有成就感。劉震云認為,無論是寫作還是拍電影,尋找好故事已成為中國創(chuàng)作群體中一種普遍的焦慮,但他認為“有比尋找故事更重要的東西,那就是培養(yǎng)人的見識。一個導演、一個作者能否講述一個好故事,不僅是講故事本身的問題,更重要的是他的見識”。
馮小剛說,他特別想拍出天災時我們這個民族的生存態(tài)度。劉震云曾解讀:我們這個民族,通常會以幽默來對抗殘酷。電影中,人們對待死的態(tài)度是:“死了好,少受罪!”“早死早托生,再托生,別托生到這兒來!”“早晚一個死,就想死得離家近點?!薄埃ㄈ耍┒紱隽?,別哭了?!痹诳嚯y和絕望面前,人們通常都是這樣讓自己麻木。
以災難反省災難
一向以來,馮小剛都是以獨有韻味的現(xiàn)代喜劇著稱。但近年來隨著《夜宴》《集結(jié)號》《唐山大地震》等電影的上映,馮小剛也展現(xiàn)出自己的多元化風格。這次的《一九四二》同樣也算一部馮小剛的“非常規(guī)”作品。馮小剛最早看到《溫故1942》的小說是在1994年,“我的印象是一個下午,王朔給我一部小說,是劉震云寫的。我看了小說之后,就萌生了要把它拍成電影的強烈的欲望?!?/p>
小說讓馮小剛產(chǎn)生了什么樣的“欲望”?他解釋說,他覺得拍這樣一部電影,對我們認識自己是特別有價值的?!拔覀儚碾娪袄?,可以找到我們的母親是誰,她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她從哪兒來的。我們是誰呢?中國歷史上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次大大小小的災難,是一個災難深重的民族,而非常缺乏一些對災難有反省的作品出來?!?/p>
談起拍攝該片的初衷時,馮小剛說:“我們這個民族是一個災難深重的民族,是災民后代。我們對自己認識不夠,也不愿意認識。這個電影是逼著大家來認識。它在撕開歷史給大家看的時候,依然可以看到掉進深淵里的人性溫暖?!?/p>
馮小剛表示,就《一九四二》這部電影而言,他最在意的并不是故事本身,而是其中所展現(xiàn)的中華民族面對災難的態(tài)度。“在這部電影里,你看到的是餓死的300萬河南人的態(tài)度。劉震云說過的一句話很恰當?shù)乜偨Y(jié)了這個特性:當一個民族遇到的災難特別多的時候,你用嚴謹?shù)膽B(tài)度對付嚴峻,嚴峻都會變成一塊鐵。當用幽默的態(tài)度來對待嚴峻的時候,幽默就會成為大海,嚴峻就會變成一塊冰,這塊冰掉到大海就會融化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