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人們就對美酒佳釀狂熱不已。1663年4月10日,英國日記作家兼花花公子賽繆爾·佩皮斯(Samuel Pepys)就寫到:“我品嘗了一種名為奧布萊恩的法國葡萄酒,這種酒味道獨特,唇齒留香。”
佩皮斯喝的是如今被稱作候伯王(Chateau Haut Brion)的紅葡萄酒,他當時去的酒館是位于倫敦中心地區(qū)的皇家橡樹酒館。1660年,英國國王查理二世結(jié)束流放返回英國后,酒館如同雨后春筍般涌現(xiàn),這家便是其中之一。這些酒館給顧客提供茶、咖啡、上等葡萄酒等美妙的飲料。正是由于當時的享樂主義氛圍,“奧布萊恩”和其他波爾多的上等紅葡萄酒、葡萄牙杜羅河谷的波特酒、波爾多北部小鎮(zhèn)干邑的白蘭地和香檳都開始進入英國社會。
就在佩皮斯享用美酒的同時,巨大的經(jīng)濟變革也正在發(fā)生。倫敦崛起并取代了阿姆斯特丹成為世界貿(mào)易中心。隨著資本的原始積累,商人階層逐漸掌握了權(quán)力,他們對包括波爾多紅葡萄酒在內(nèi)的奢侈品的胃口也隨之增長。到了18世紀,英國已經(jīng)成為優(yōu)質(zhì)波爾多紅葡萄酒最大的消費市場。
以往那些舉世聞名而又廣受歡迎的酒品,都得益于皇室的推薦。法國國王路易十四愛喝勃艮第紅葡萄酒和無泡香檳酒,當時他的個人品位成了飲酒標桿。而現(xiàn)在,歷史上第一次有一個更廣泛的社會群體,包括貴族和佩皮斯這類講究生活的平民,也有了自己的發(fā)言權(quán)。
英國人在佩皮斯所處時代的五個世紀之前就開始消費波爾多紅葡萄酒了。但當時酒的品質(zhì)較差,葡萄剛成熟就被釀成酒,酒一上市就立刻被消費者喝掉,并沒有貯存一說。直到17世紀末,波爾多紅葡萄酒仍主要被看做是一種“味道更清淡的波特酒”,并且市面上大部分的波爾多紅葡萄酒是假貨。一位詩人就寫過一個“快樂的釀酒匠”是如何在“一品脫陳年波特酒”里摻入劣質(zhì)的西班牙葡萄酒,從而“炮制出極品波爾多紅葡萄酒”的。
候伯王酒當時的主人是龐塔家族(the Pontacs)。他們是最優(yōu)秀的釀酒家族,1663年還在倫敦開了一家高級餐館,名為“龐塔總店”。提出社會契約論學說,并因此間接鼓舞了美國獨立革命的思想家約翰·洛克也是一位葡萄酒愛好者。他在1667年造訪候伯王葡萄園時,發(fā)現(xiàn)了候伯王酒比其他紅葡萄酒更勝一籌的原因:“候伯王酒莊只有一塊小小的山地,白色泥土中混著一點沙礫,幾乎種不活任何東西,但卻是種植釀酒葡萄的絕佳地點?!彼€寫道:“盡管我看不出太大差別,但據(jù)說緊鄰的另一片葡萄園的酒就差一些?!敝钡浇裉欤畈跗咸丫频脑u級仍舊高于它的鄰居。
洛克抓住了土壤這個對于頂級紅葡萄酒來說最核心的要素,土壤本身、底土、透水性和氣候等都是生產(chǎn)優(yōu)質(zhì)葡萄酒不可缺少的必要條件。另一位著名的紅葡萄酒愛好者,18世紀的經(jīng)濟學家亞當·斯密注意到,“葡萄樹比任何其他果樹更易受到土壤差異的影響,這種差異不是細心培育和管理能夠彌補的”。
波爾多紅葡萄酒日益流行的另一部分原因是在品質(zhì)日趨精良的同時,釀造工藝也得到了改進。到18世紀早期,紅葡萄酒可以保存數(shù)年而不是原來的幾個月,它們被精心地儲存在橡木桶中,設(shè)計更合理的軟木塞使紅葡萄酒儲存得更久。專門用來灌裝紅葡萄酒的酒瓶也開始出現(xiàn),以便紅葡萄酒更好地發(fā)酵。
在亞當·斯密的時代,釀酒行業(yè)的大致規(guī)模已經(jīng)形成。當時《倫敦公報》上的廣告提到了四個酒莊的葡萄酒銷售情況:候伯王酒莊(Haut Brion)領(lǐng)先,其次分別是拉圖酒莊(Latour)、拉菲酒莊(Lafite)和瑪歌酒莊(Margaux),這四家酒莊都位于波爾多北部梅多克半島(Médoc)吉倫特河口的河岸上。時至今日,這四個酒莊生產(chǎn)的酒仍是葡萄酒中的頂級品牌,而它們的主要競爭對手也和當年一樣,是幾家位于勃艮第的小酒莊。
那時,英國人對波爾多紅葡萄酒的需求在不斷增長,但與此同時,獲取波爾多紅葡萄酒也在變得越來越困難。英國、葡萄牙及其盟友當時正與法國和西班牙交戰(zhàn),于是喝葡萄牙的波特酒變成了愛國的象征。在1714年上演的名為《The Winder》的喜劇中,一名角色便在劇中抗議:“我喝的是波爾多紅葡萄酒、香檳、勃艮第葡萄酒和其他法國葡萄酒,盡管這樣,我依然深愛我的祖國。”1707年,波爾多紅葡萄酒的經(jīng)銷商聲稱他們的運酒船經(jīng)常在戰(zhàn)爭中被英國戰(zhàn)船掠奪,不過沒人知道真假。
18世紀,波爾多紅葡萄酒成了英國富裕階層的身份象征,他們以此將自己和那些終日暢飲波特酒的鄉(xiāng)紳區(qū)分開來。波特酒不僅是一種傳統(tǒng)飲料,而且因為稅率低,它們更便宜。約翰·赫維是第一代布里斯托伯爵(Earl of Bristol),他花在購買波爾多紅葡萄酒上的錢是花在波特酒上的四倍,而那些在倫敦城里聚餐的快活的食客們每年花在波爾多紅葡萄酒上的錢不到2英鎊,而花在波特酒上的卻有850英鎊。
1713年英法停戰(zhàn)后,葡萄酒貿(mào)易開始蓬勃發(fā)展。波爾多紅葡萄酒價格昂貴,但是富有的倫敦人消費起來還是毫不吝嗇。羅伯特·沃波爾爵士,英國第一任首相,曾利用海軍戰(zhàn)艦從法國走私他最喜愛的紅葡萄酒,其中最貴的是勃艮第陳年紅葡萄酒,但當時的情形和今天一樣,這種酒貨源稀少,所以他主要購買的是波爾多紅葡萄酒,每三個月便會買入四大桶瑪歌葡萄酒和一大桶拉菲葡萄酒。他每年花在紅葡萄酒上的錢超過了1200英鎊(相當于今天的100000英鎊)。英國消費者們愿意付最高的價格買最好的酒,到法國大革命時,英國砸在波爾多紅葡萄酒上的錢是另一個葡萄酒消費大國荷蘭的五倍,因為荷蘭人偏愛價格較低品質(zhì)一般的便宜貨。
后來,英國人漸漸地不再購買和飲用新釀的紅葡萄酒了。1714年,沃波爾購買了多瓶1706年的上等紅葡萄酒,他獨到的品位引起了手下一位官員的共鳴,此人因能正確拼寫出四個酒莊的名字而頗為有名,在那個時代這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在18世紀,人們往往會把Lafite寫成Laffitte,把Margaux拼成Margoose或Margose或者Margon,而Haut Brion的諧音變體O’Brian使得英國人多年以來都猜測酒莊的主人是愛爾蘭人。
19世紀,波爾多紅葡萄酒主要還是被富有階層獨享。在1839年出版的《人人都是大管家》一書中,葡萄酒商兼作者賽勒斯·雷丁寫道:“主教配飲波爾多,牧師配酌波特酒,助牧可飲醋栗酒,執(zhí)事只能喝杜松子酒?!辟I賣上等紅葡萄酒的商人也通常有著較高的社會地位。在一篇報紙文章上,安東尼·特羅洛普形容紅葡萄酒商人為“優(yōu)雅先生”,是“有著灰白頭發(fā)、始終衣著得體的英俊紳士”。從19世紀傳承至今的英國葡萄酒商店只有三家:倫敦城的Corney Barrow,圣詹姆斯街的Justerini Brooks和Berry Bros Rudd。
后來,波爾多紅葡萄酒開始變得平民化。1860年英法兩國簽訂了自由貿(mào)易協(xié)定,這大幅降低了英國對法國葡萄酒的關(guān)稅,從而刺激了英國中產(chǎn)階級仿效上流社會的生活習慣,開始消費波爾多紅葡萄酒。當年,財政大臣威廉·格拉德斯通熱切地想要顯示英國的強大,便將波爾多紅葡萄酒的關(guān)稅削減至波特酒和雪莉酒的40%。
隨后的1861年,允許零售商銷售瓶裝紅葡萄酒的《單瓶酒法案》(Single Bottle Act)出臺,一種倍受鄙夷、卻又極其大眾化的飲料“瓶裝紅葡萄酒”應運而生。1859年到1878年間,法國紅葡萄酒(主要來自波爾多)的銷量增長了六倍,達到了3600萬瓶之多。英國吉爾比家族(Gilbey family),是維多利亞時代英國最成功的商業(yè)家族之一,旗下有2000家擁有紅葡萄酒(主要是波爾多紅葡萄酒)特許經(jīng)銷權(quán)的零售店。他們的生意發(fā)展迅猛,到1875年他們積蓄了足夠的財力買下梅多克的羅蒂尼酒莊(Chateau Loudenne),用于存儲波爾多紅葡萄酒。當英國的中產(chǎn)階級愛上波爾多紅葡萄酒之后,英國的上流社會就拋棄了這種日漸大眾化的飲料,轉(zhuǎn)而青睞白葡萄酒和香檳。
此后波爾多紅葡萄酒行業(yè)的命運急轉(zhuǎn)直下。19世紀70年代和80年代晚期,肆虐的霉菌影響了紅葡萄酒的質(zhì)量。拉菲1884年份的酒在裝瓶后僅僅幾年就發(fā)霉變質(zhì),這嚴重損害了拉菲的聲譽。與此同時,根瘤蚜蟲也在侵蝕摧毀波爾多的葡萄園。
后來,口味絕佳的1959年份紅葡萄酒遇上了慷慨的美國買家,于是波爾多紅葡萄酒便從1960年起再度恢復生機,受歡迎程度從此穩(wěn)步上升。倫敦仍然是高級葡萄酒的交易中心——它是葡萄酒大師協(xié)會(Institute of Masters of Wine)、《品醇客》雜志和《高級葡萄酒世界》雜志的總部所在地,世界上多數(shù)大宗葡萄酒拍賣活動均在倫敦進行。倫敦國際葡萄酒交易所是世界上第一個高級葡萄酒電子信息、交易和結(jié)算平臺,其數(shù)據(jù)表明90%的葡萄酒交易對象仍是頂級的波爾多紅葡萄酒。來自十幾個國家葡萄園的酒商,在把他們的頂級葡萄酒投入世界市場之前,都會先來倫敦取得銷售認證。不過,盡管倫敦擁有大量市場信息和市場資源,但英國本土紅葡萄酒消費的黃金時代已成往日云煙。今年,蘇富比拍賣行在全球賣出的高級葡萄酒中,57%由亞洲消費者購得,而這些消費者中的五分之四是中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