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早些年詩評家陳超形容過大解———瘦得像半個人。翻出那時的黑白照片,果然是,薄片兒似的夾在人們之間,絲毫不起眼。而相形之下,大解的詩歌卻飽滿厚重,宛若一個氣場,釋放出強大的輻射力。這真是一個奇怪的悖論。
2007年,我的詩集《小》在美國出版,因沒有在國內(nèi)上架,只把少量的幾本贈給了要好的朋友,在給大解寫贈言時,我想了又想,后來寫下了“吾師、吾友、吾兄”幾個字。這用來形容我和大解多年來的交往還是蠻妥貼的。
1987年,我們就已相識,那時大解在《詩神》雜志做編輯,而我是作者。后來常在一起玩,就成了朋友,大解比我大幾歲,但我既沒有叫過他老師,也沒有叫過他詩兄,總是沒大沒小的直呼其名。那是一個詩歌繁盛的年代。我們同住在霞光街十號,對門。早晨一起吃飯,我煮好了的方便面,盛上,再叫他。時常有外地詩友跑到石家莊找我們喝酒,大解、楊松霖、陳德勝、李津生,間或也有邊國政、陳超、周力軍,往往是一場酒喝到東倒西歪才散場,那時大部分人還青春年少,酒后難免哭哭笑笑、發(fā)發(fā)瘋,記得王建旗、趙云江二兄在喝高后,就可愛地耍過酒瘋。雖然酒桌上大解豪氣沖天,時不時叫板對方“服不服?”,卻從沒見他耍過酒瘋,可見他的海量和涵養(yǎng)。
如果一生中認真談論詩歌的幾年,回想起來就是和大解交往頻繁的那幾年,我們幾個各自寫了新詩,拿出來互相朗誦,有了新書互相交換著閱讀,正是那時我的詩歌才有了較大進步。
居然,在1990年的一天,我們心血來潮,竟不知天高地厚地成立了“中國詩歌實驗小組”,并在同年,集體亮相于湖南的《詩歌導報》。多年后,我們說起這個事,成為一樁笑談。
那是一個青春飛揚的年代,我們有幸一同走過。
大解性情好,他經(jīng)常用的口頭禪,如“永遠”“堅決”“必須的”,充滿自信和堅定,他說話時表情夸張、比喻幽默,爽朗的笑聲總能把周圍的人全部感染,沒有一個能漏掉。再不快樂的人,見到大解后,也能忘記所有的不快。因此,他的女粉絲和男粉絲都很多。
1991年,我們兩家同在秦皇島海邊一個叫西鹽務的城中村租了房屋,兩家都過著清貧的日子,期間已做了公務員的大解,剛賣了老家的宅院,手頭有二千塊錢的進項,他便經(jīng)常對我們夸下海口“有用錢處說話,我現(xiàn)在是大款了!”要不就是“我這兒有的是錢,拿去先花著”,當時,我們的工資每人每月只有150元,而二千塊錢在當時可不算個小數(shù)目。
寫詩二十多年,也認識一些全國各地的詩友,每當朋友們見面或通話時,總是要問起大解的近況,見過他的人往往問“大解呢,還是那么好玩嗎?”,沒見過大解的,顯得畢恭畢敬,往往說“大解,河北最好的詩人!”在我看來,大解是河北詩歌的一張名片,我由衷地為這個“肝兒們”(大解用他老家話,常把“哥兒們”說成“肝兒們”)驕傲。
大解當過十幾年詩歌編輯,但他在編輯署名時總是用“陸地”這個名字,只是發(fā)表作品時才用“大解”,他把編輯和作者分得很清,不愿利用編輯的名頭去博取發(fā)表作品的優(yōu)勢,更讓人心生敬佩的是,作為一名詩歌編輯和副主編,他從不在自己的刊物上發(fā)表自己的作品,對于大解來說,這是當編輯的大忌。我理解他那謙遜的美德,他有足夠的自律,不濫用手中的資源去冒犯詩歌的純潔。
這些年,我們各自的家越搬越遠了,一個在城西頭,一個在城東頭,見一次面都難得,但距離并沒有阻隔我們的情誼。記得一個夏日的晚上,大解和嫂子來看我們了,遠遠的,大解一身紅衣白褲,分外精神,歲月蹉跎,我們都改變了不少,唯獨時間饒過了大解。
于是照舊聊聊詩,聊聊各自家庭,聊聊過去的好時光……和大解聊天,快樂的是他從不聊是是非非,每個人在他眼里都那么可愛、優(yōu)秀,說話間又該告辭了,卻總感到意猶未盡。
只是,忘了問問他陽臺上,開得最好的是哪盆花?
也忘了告訴他,最近潛水到他博客,看到他新作時,內(nèi)心的震撼。
我常常疑惑,為什么大解總是越活越帶勁?從九十年代后期,大解開始跟詩友劉小放、劉向東等一起進山、下河撿石,收藏雅石。每次去他家,他總得意地把他的“寶貝”展示給我們看,當我們夸著他滿屋的石頭時,他那雙小眼笑成了一條縫。后來他又開始玩石雕、捏泥人、養(yǎng)美玉……并且樣樣玩得有聲有色,儼然是個專家了,真真是令人羨慕。
在寫作上,大解也同樣日新月異,2000年,他歷時四年寫完了長詩《悲歌》,隨即又寫出了小說《長歌》,出版了詩集《歲月》,寓言集《傻子寓言》等,成為文學寫作的多面手,其中獲得多種獎項,在此按下不表。
大解無論寫什么、做什么都是認真投入,所以哪一門也都做得這么出色,這與他的心性有關,堅持、嚴謹、樂觀、開闊。我想,過兩年他不知又要愛上什么新“花樣”了,這是必須的。但無論他再鼓搗什么,也不會丟下詩歌的。
因為,石家莊,這個灰頭土臉的城市,太需要詩意的想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