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英美小說在國內(nèi)的暢銷引發(fā)了譯界對其譯本的熱烈討論。本文將借助韋努蒂的異化翻譯理論,就因英美暢銷小說歸化翻譯所產(chǎn)生的透明化錯覺進行舉例分析,認為在大眾文化與精英文化有所區(qū)分的基礎上,大眾作品的翻譯中同樣要貫徹之前用于精英文化翻譯中的理論,以此提升大眾閱讀素質(zhì),豐富本國語言文化。
關鍵詞:英美小說;歸化;異化;透明化錯覺;大眾文化
[中圖分類號]:H0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2)-17-0-02
在速食文化和草根文化大行其道的今天,大眾口味成為了決定文學作品命運的重要因素之一。漂洋過海而來的英美文學經(jīng)過翻譯之后也逃脫不了這一番審判——大眾的品位或許紛繁,但是總的來說,譯文至少應當是“通順、流暢”的。無論譯文是散文還是詩歌,小說還是非小說,只要讀起來通順,只要剔除了原有語言及文體特征而顯得透明,讓人覺得它反映了外國作家的個性與意圖或外語文本的基本意義——換句話說,就是讓人覺得譯文實際上不是譯文,而是“原作”——大多數(shù)出版商、評論家和讀者都會予以認可。[1]譯者出于這種心理預期,力求“正確表征原作的思想”,“再現(xiàn)作者的精神風格”,“做到流暢自然”[2],以滿足讀者的閱讀要求。
一般而言,目前出版大部分的譯本都基本做到了以上幾條要求,在市場也大受歡迎,《哈利·波特》、《暮光之城》、《達·芬奇密碼》便是個中翹楚。這些作品的譯者為了最大化地使讀者與原作者無障礙地溝通,在翻譯過程中采用了歸化手段,甚至是不得已的改編和刪減,讓讀者產(chǎn)生了一種譯本話語透明化和作者在場的錯覺[3]。
由于這種幾乎無障礙的、良好的閱讀體驗,大多數(shù)讀者都迷失在這種譯者營造的“感覺、激情、興趣、行為和習慣的共集”[4]中,重要文化信息的缺失反而顯得無關緊要。筆者在本文中將用《哈利·波特》系列中的一些選段來進行比較和分析。
以下是《哈利·波特與死亡圣器》中的一段對話的原文和人民文學出版社、皇冠編譯小組的翻譯:
George''s fingers groped for the side of his head.
\"Saintlike,\" he murmured.
\"What''s wrong with him?\" croaked Fred, looking terrified. \"Is his mind affected?\"
\"Saintlike,\" repeated George, opening his eyes and looking up at his brother.
\"You see. . . I''m holy. Holey, Fred, geddit?\"[5]
人文社翻譯:
喬治用手摸索著腦袋的一側。
“動聽啊。”他喃喃地說。
“他怎么啦?”弗雷德驚恐地用啞聲問道,“他腦子也受傷了?”
“動聽啊,”喬治又說了一遍,抬眼望著他的兄弟,“你看……我有個洞。洞聽啊,弗雷德,明白了嗎?”[6]
臺灣版翻譯:
這段對話發(fā)生在哈利逃脫伏地魔追殺之后。喬治在保護哈利的過程中被斯內(nèi)普的咒語割掉了,回到家后就失去的耳朵和弗雷德開了一個玩笑。
對于原文中同音不同義的翻譯,人文社明顯采用了歸化的方法,將其同質(zhì)化為中文中的類似現(xiàn)象,為服務讀者借助原文“創(chuàng)造”了一個新的笑話;彭倩雯小組的翻譯則選擇了忠實于原文,盡管沒有照顧到不懂英文的讀者,仍然盡可能地表現(xiàn)了原文的幽默。人文社的翻譯看似更優(yōu),為所有的讀者營造了流暢的閱讀體驗,但這種幾乎毫無痕跡的譯文卻犧牲了英語中不同于中文的語言方式,將讀者的注意力轉移至情節(jié)發(fā)展上,進而阻擋了讀者接觸新的、陌生的文化現(xiàn)象。此現(xiàn)象在人文社翻譯的《哈利·波特》系列叢書里多次出現(xiàn),比如:
Some sort of explosion took place in the pit of Harry''s stomach.
\"What -- live with you?\" he said,…\"Leave the Dursleys?\"[7]
馬氏姐妹:
哈利的心膨脹起來。
“什么——跟你一起生活?”他說,...…“離開德思禮家?”[8]
鄭須彌:
哈利胃里發(fā)生了某種爆炸。
“什么?和你一起生活嗎?”他說,......“離開德思禮家嗎?”[9]
以上選取自《哈利·波特與阿茲卡班的囚徒》,當哈利的教父布萊克建議哈利和他一起生活時。
值得一提的是,鄭的版本出版于2000年,馬氏姐妹的則是2009年新譯本,被書迷們戲稱為“珍藏版”。從讀者反饋來看,馬氏姐妹的版本在“流暢、通順、直白”方面顯然要更勝一籌,此處節(jié)選的文段也很好地反映了這一點。哈利與教父冰釋前嫌,帶著對未來的憧憬,心中都非常幸福。這時教父又邀請哈利與他一同生活,哈利想到自己終于可以離開姨夫一家,不用再受折磨,自然是心中狂喜。馬氏姐妹摒棄了“胃里爆炸”這種中文讀者不熟悉的、有些怪異的措辭,改為“心膨脹”,不僅無形中削弱了主人公此時的情緒感受,更將一個新鮮的意象用陳舊、平庸的意象所取代[10]。
Lawrence Venuti在其名著《譯者的隱形——翻譯史論》的第一章就提到了“透明的錯覺”這個概念:
“透明”這種錯覺是通順話語所形成的效果,是譯者通過采用通行的用法、堅持連貫的句法和明確的意義所形成的效果,也是竭力保持譯文的可讀性所形成的效果。[11]
Venuti通過反對營造這種錯覺的歸化翻譯來反對英美文化霸權和個人主義著作權思想,提倡主要為文化精英服務的異化翻譯。然而,筆者在這里認為,對于處于中文語境中的譯者和普通讀者來說,適當減少對英美暢銷小說翻譯透明化的追求,正是反抗文化“貧富懸殊”的一個重要手段。
近十年來,英美暢銷小說的譯本的銷量在國內(nèi)蒸蒸日上?!豆废盗泻汀哆_·芬奇密碼》曾一度躋身國內(nèi)暢銷書排行榜——這些小說在國內(nèi)不可避免地影響著廣大讀者,也就是文化中產(chǎn)階級。
英美優(yōu)秀暢銷小說在我國的大熱不僅應該帶來新的敘事方式、故事情節(jié),更應該讓讀者體會到新的、陌生的語言方式、文化現(xiàn)象甚至是價值觀。郭建中教授在解讀Venuti理論時曾說:譯者永遠不應把所有的差異都抹掉。[12]的確,這種差異,也就是暢銷小說譯本中非本土的語言文化因素,是本國流行文化豐富、發(fā)展的一個重要來源,然而,譯者對透明化的追求讓讀者喪失了這種機會,對“不規(guī)范”語言的擯棄[13]讓別致的文化意象憑空蒸發(fā)。同時,這種如原作般流暢的錯覺讓讀者放松了閱讀的戒心,完全沉浸到情節(jié)的起伏中去,只獲得了閱讀故事后被動的快感,在這個過程中,卻幾乎沒有主動的思考和咀嚼的停頓。
這種透明化錯覺營造的過山車般輕松而刺激的閱讀體驗讓大眾在面對異化程度較高的作品時失去了快速、準確處理信息能力,導致了文化的“貧富懸殊”,也就是文化精英與普通讀者間鴻溝的出現(xiàn)。正如魯迅所說:“我們的譯書……首先要決定譯給大眾中怎樣的讀者。將這些大眾粗粗地分起來:甲,有很受了教育的;乙,有略能識字的;丙,有識字無幾的。……至于供給甲類讀者的譯本,無論什么,我是至今主張‘寧信而不順’的?!盵14]隨著社會和教育的發(fā)展,人們的文化水平都有所提高,盡管如此,乙類讀者,即文化的中產(chǎn)階級,仍然是各類印刷品主要的服務對象。他們不僅是推動文化更新的中堅力量,也代表了國民閱讀素質(zhì)的平均水平;可不幸的是,乙類讀者在半個多世紀后英美文化再次席卷而來時與甲類讀者的差距并未縮小,因為文化精英階層早已接受更嚴謹、忠實的譯本進行學術提升,而文化中產(chǎn)階級則仍然在透明化的迷霧中徘徊不前,以一種幾近自戀的心理狀態(tài)要求譯文最大限度的歸化,卻并未意識到,這種評判標準對自己本身的閱讀能力和本國的文化更新并無益處。
結語
為了使文章沒有翻譯的刻意而刻意使用歸化翻譯,譯者在無形之中營造的透明化錯覺剝奪了暢銷小說的讀者體驗新鮮文化意象的機會,“直白、通順”的語言降低了閱讀的挑戰(zhàn)性。作為翻譯的學習者和實踐者,譯者應當認識到,其職責不是去盡力消除差異,而是去利用這個差異,給本族語言帶來變化[15],這樣才能使本民族的文化不斷豐富,讀者逐漸成長。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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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Lawrence, V. The Translator’s Invisibility [M].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1995:77-78
[4]、Frere, J.H. Mitchell''s Translations of Aristophanes [J]. Quarterly Review23: 1820:4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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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羅琳. 哈利·波特與死亡圣器[M].馬愛農(nóng),馬愛新.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 2007:56
[7]、Rowling, J.K. Harry Potter and the Prisoner of Azkaban [M]. London: Bloomsbury Publishing Plc., 1999:379
[8]、羅琳. 哈利·波特與阿茲卡班的囚徒[M].馬愛農(nóng).馬愛新.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9:217
[9]、羅琳. 哈利·波特與阿茲卡班的囚徒[M].鄭須彌.北京: 人民文學出版社, 2000:227
[10]、Ilek, B. On Translating Images, in The Nature of Translation, Publishing House of the Slovak Academy of Sciences Bratislava, 1970.
[11]、Lawrence, V. The Translator’s Invisibility [M].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1995:1
[12]、郭建中. 韋努蒂及其解構主義的翻譯策略[J].北京: 中國翻譯, 2000
[13]、謝振天. 翻譯的理論建構 與文化透視[A]. John Milton. Translation of Mass Fiction [C].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 2000:144
[14]、魯迅. 論翻譯[J].重慶: 文學月報, 1932
[15]、Blanchot, M. “Translating”(1971), trans. R. Siebirth, Sulfur 26:82-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