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現(xiàn)代漢語的判斷句可以用“是”來標識,而上古漢語的判斷句沒有系詞作為標識,所以這就出現(xiàn)了一個如何鑒定判斷句的問題。本文認為應該從“意義標準”和“形式標準”兩個角度來考慮這個問題。本文采用以形式標準——名詞作謂語為主要的鑒定標準。據(jù)此,本文考察了《論語》中的判斷句,并結合意義概括出了《論語》判斷句的幾個語義小類。
關鍵詞:論語;判斷句;意義標準;形式標準
作者信息:縱璨,女,1981年10月出生,碩士學位,助教,工作單位:北京語言大學孔子學院工作處。
[中圖分類號]:I206.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2)-17-00-02
引言
《論語》是一部記載儒家學說創(chuàng)始人孔子及其部分弟子言行的語錄體散文著作,大約成書于春秋末期戰(zhàn)國初期,反映了上古漢語的語言面貌。
本文擬考察《論語》中判斷句的歷史表現(xiàn),討論上古漢語判斷句的意義標準和形式標準,描寫上古漢語判斷句的語法形式和意義差別,為判斷句的歷史研究提供一個理論基礎。
本文所用語料的句讀、標點、文字、章節(jié)主要依從楊伯峻的《論語譯注》。
1.判斷句的定義與標準
1.1判斷句的內涵和外延
語法學中的“判斷句”源于邏輯學中的“判斷”。邏輯學對判斷下的定義是:“判斷是對思維對象有所斷定的思維形式”。用語言來表達這種“判斷”就成為語法學中的“判斷句”了。但語法和邏輯畢竟是兩碼事,語法學中判斷句的外延要比邏輯學中的“判斷”窄得多,比如下列幾個邏輯學上的“判斷”,我們一般都不會將其認作判斷句:
(1)長江在黃河以南。
(2)初生牛犢不怕虎。
(3)火星上可能有生命存在。
1.2漢語判斷句的意義標準和形式標準
1.2.1上古漢語判斷句的意義標準
漢語判斷句的意義標準主要就是上文討論的邏輯學定義,即判斷是對思維對象的斷定。既然這一定義來源于邏輯學,那么它應該是貫通古今的。因此,本節(jié)將不排除運用一些現(xiàn)代漢語語法研究的成果。
一般認為判斷句可以表示“等同”、“類屬”、“確定”、“異同”等,那么在意義上表示“等同、類屬、確定”等關系的是不是都是判斷句呢?
(4)臺灣屬于中國。(表類屬)
(5)A等于B。(表等同)
(6)他肯定回來。(表確定)
我們現(xiàn)在肯定不會認為它們是判斷句。判斷句可以表達諸如此類的意義,而表達相同或相似語法意義的句式并不一定是判斷句式。因此,根據(jù)意義標準并不能讓我們直接有效地把握判斷句的語法特點。但意義標準卻是最重要、最基本的標準。對于母語者來說,是不是判斷句往往僅憑自己的語感,而這語感恰恰是意義的體現(xiàn)。此外,語法形式是體現(xiàn)語法意義的,一個形式是否體現(xiàn)了“判斷”,同樣要通過意義的檢驗。形式與意義的結合才是語法研究的必由之路。
1.2.2上古漢語判斷句的形式標準
1.2.2.1判斷語氣助詞“也”
一般認為,上古漢語中有兩種“也”:句中語氣助詞“也”和句末語氣助詞“也”。句末語氣詞“也”主要用于幫助謂語進行判斷,這也是“也”的基本功能。但“也”也可以出現(xiàn)在非判斷句后,這時的“也”就不純粹地表示判斷語氣了。既然“也”可用于其他句式,那么,用“也”作為判斷句的形式標準必然要打些折扣。
1.2.2.2否定副詞“非”
上古漢語中表示否定的副詞“非”,功能比較特殊:一般用于判斷句中。不過,“非”在歷史發(fā)展中,其功能也出現(xiàn)了擴展,由出現(xiàn)在名詞謂語前泛化為偶爾也出現(xiàn)在謂詞性成分前,如:
(7)非不說子之道,力不足也。(論語·雍也)
(8)非曰能之,愿學焉。(論語·先進)
(9)我非愛其財而易之以羊也。(孟子·梁惠王上)
以上幾例,我們都不會視之為判斷句。 因此,“非”要作為形式標準也應該如1.2.2.1中的“也”一樣,可信而不可全信。
1.2.2.3名詞謂語句
學術界普遍認為判斷句的謂語以名詞性成分充任為典型,在上古漢語中可以是光桿名詞 、名詞短語、“所”字短語、“者”字短語等。形容詞和動詞成分充任謂語的句子是不是永遠不能表達判斷義呢?一般認為,形容詞可以分為兩大類:性質形容詞和狀態(tài)形容詞。性質形容詞與名詞的性質非常相近。所以,在上古漢語中,由性質形容詞充任謂語、句末又有語氣助詞“也”,在語義上又表示對象是或不是某一屬性的句子,就不很好處理。比如:
(10)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論語·為政)
(11)非其鬼而祭之,諂也(論語·為政)
(12)好勇疾貪,亂也(論語·泰伯)
上列三例中,形容詞謂語句的判斷意不應該說不濃,但我們仍不應該將之視為“正宗”的判斷句。我們認為它們的判斷義是描寫句在一定的條件和環(huán)境下才體現(xiàn)出來的,是描寫句的非典型用法,屬于描寫句意義和功能的擴展。再者,我們所說的性質形容詞和狀態(tài)形容詞在上古漢語中其實頗難區(qū)分?,F(xiàn)代漢語性質形容詞以單音節(jié)為主,狀態(tài)詞以復合式以及重疊式為主,而上古漢語中的詞匯,單音節(jié)占絕大多數(shù)。所以,貿然認為上古漢語中也有兩者的區(qū)分還是有欠充分論證的。同時,我們也把一定條件下由動詞性成分充任謂語的、在一定程度上表達判斷意義的句子也排除在判斷句范圍外。
鑒于以上考慮,我們采用判斷句以“名詞謂語”為典型、標準,凡謂語不為名詞性成分的句子,我們先在理論上不考慮之。
1.3小結
每個概念都有它的內涵、典型成員、基本功能,同時也有非典型成員和擴展的功能用法,而這一部分恰恰是我們一定要找個標準使之歸屬于哪個典型類的中間狀態(tài)。如圖示:
C是A和B兩個典型類之間的中間狀態(tài),對于C我們可以有幾種處理方案:C歸于A;C歸于B;C自成一類。單就一個現(xiàn)象來說,我們很難斷定三者之間孰優(yōu)孰劣。本文主要用形式的標準把A的擴展功能C全悉歸于其原型類A。
下面是我們對《論語》判斷句的考察。
2.《論語》中的判斷句
根據(jù)上面的討論,我們在《論語》中共找到符合上述標準的判斷句共78例。下面分別介紹《論語》判斷句的幾個語義類型。例句后只標章節(jié)號。
2.1等同關系
等同關系是指主語表示的對象與謂語所指的對象是同一的。如,
(13)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與言詩已矣?!保?.8)
(14)子曰:“女,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璉也?!保?.4)
(15)子曰:“二三子以我為隱乎?吾無隱乎爾。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是丘也?!?7.24)
(16)子曰:“語之而不惰者,其回也與!”(9.20)
(17)朋友之饋,雖車馬,非祭肉,不拜。(10.23)
(18)子曰:“回也視予猶父也,予不得視猶子也。非我也,夫二三子也。”(11.11)
2.2類屬關系
類屬關系指主語表示的對象與謂語所指的對象有整體與部分、或個體與集體的關系。比如,
(19)季氏富于周公,而求也為之聚斂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11.17)
(20)子貢曰:“管仲非仁者與?”(14.17)
(21)曰:“是知其不可而為之者與?”(14.38)
(22)子曰:“臧文仲其竊位者與!知柳下惠之賢而不與立也。”(15.14)
(23)是魯孔丘之徒與?(18.6)
2.3屬性關系
屬性關系,指主語表示的對象屬于或不屬于謂語所指的那種性質的類。《論語》中這類句子,謂語部分往往是表示道德品質的成分,有時與2.2很難說有絕對的區(qū)分。
(24)子聞之,曰:“是禮也?!?3.15)
(25)子曰:“射不主皮,為力不同科,古之道也。”(3.16)
(26)子曰:“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4.5)
(27)子曰:“麻冕,禮也;今也純,儉,吾從眾。拜下,禮也;……”(9.3)
(28)子曰:“先進于禮樂,野人也;后進于禮樂,君子也。如用之,則吾從先進?!?11.1)
2.4因果關系
主謂之間有因果關系。
(29)殷禮,吾能言之,寧不足征也。文獻不足故也。(3.9)
(30)子曰:“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14.16)
2.5比喻關系
與上述幾類關系不同,這類句子主謂之間的關系義是一種打比方。
(31)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12.19)
(32)子曰:“魯衛(wèi)之政,兄弟也。”(13.7)
(33)子貢曰:“無以為也!仲尼不可毀也。他人之賢者,丘陵也,猶可踰也;仲尼,日月也,無得而踰焉?!?19.24)
2.6解釋關系
所謂解釋關系,籠統(tǒng)地講,是謂語對主語的一種抽象說明,其間的關系不同于以上諸類,而且其內部非常繁雜,所以本文暫以“解釋關系”名之。
(34)子謂公冶長,“可妻也。雖在縲紲(《論語譯注》中不是這個字)之中,非其罪也?!币云渥悠拗?5.1)
(35)子所雅言,詩、書、執(zhí)禮,皆雅言也。(7.18)
(36)子曰:“蓋有不知而作之者,我無是也。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多見而識之;知之次也?!?7.28)
(37)子曰:“何哉,爾所謂達者?”(12.24)
(38)子曰:“道聽途說,德之棄也?!?17.14)
2.7小結
本節(jié)以語義為綱描寫了《論語》中的判斷句小類。從中可以看到,根據(jù)我們的標準找到的判斷句,其內部也不是完全統(tǒng)一的,在語義—語法上有不同的表現(xiàn)。當然,本文對判斷句語義小類的概括還是不夠全面,不夠深入和準確的,有些例子一時還拿不準,所以各小類都沒有進行數(shù)據(jù)統(tǒng)計和分析。當然,我們也可以考察判斷句在不同句類中的表現(xiàn),如:陳述句中的判斷句、感嘆句中的判斷句、疑問句中的判斷句等。
3.結論
尋找認定判斷句的標準是一件極其復雜的事。其中我們最主要的是處理“形式—意義”之間的復雜關系。意義,當然是一句話有無價值的基礎,但同一個意義可以由多個形式來表現(xiàn);形式,是我們深入認識語言的通道和捷徑,但簡單劃一的形式又不能把握語言的種種動態(tài)表現(xiàn)。不同的理論背景、不同的研究目的、不同的研究視角可以采用不同的操作手段來界劃各自認定的判斷句。而我們是把判斷句的主要范圍限制在“名詞謂語句”內,而把部分形容詞作謂語并表達很強的判斷意義的句子暫不劃入判斷句的范圍。
我們自認為這是比較保險的做法,在沒有深入考察該類形容詞謂語句對整個判斷句系統(tǒng)的影響之前,寧缺毋濫不失為小心。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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