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唐代國力強大,銳意經營西域,絲綢之路進一步繁榮,詩人游幕入邊出塞現(xiàn)象比較頻繁。眾多詩人希望立功塞外,一展抱負,于是紛紛踏上西去之路,領略大漠風光,感受絲路文化,寫下了大量的邊塞詩篇。絲綢之路的開拓與唐代邊塞詩的繁榮息息相通,從某種意義上說,絲綢之路也是一條唐詩之路。絲綢之路上的唐代邊塞詩,是絲路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
[關鍵詞]絲綢之路;邊塞詩;唐代文化
[中圖分類號]I207.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3115(2012)20-0034-04
西漢時期,漢武帝憑借統(tǒng)一王朝的強大力量,開通絲綢之路,首次把河西走廊納入中原王朝的版圖之內,河隴一帶從此變?yōu)闁|西文化交流的必由之路,此后的漫長歲月中,河隴以及遙遠的西域與中原王朝的命運休戚相關。正如清代著名學者顧祖禹在《讀史方輿紀要》卷63所論:“昔人言,欲保秦隴,必固河西;欲固河西,必斥西域?!比哧P系可謂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因此,大凡強盛的王朝,無不視河西為伸向西域的臂膀而銳意經營。而河西至西域一線到唐代亦進入繁盛期,無數(shù)唐代文人或游邊、或入幕、或奉使,行進在古老的絲綢之路上,寫下了壯麗多姿的邊塞詩,構成了盛唐之音最華麗的樂章。
一、唐代絲綢之路的繁榮與文人的邊塞情結
從東北遼水到西北的河隴西域一帶,唐王朝漫長的北部邊疆,烽火連天,戰(zhàn)事頻仍。而隴西作為最重要的邊防地區(qū),比之其他方向,腹地最為遼闊,用兵亦最頻繁。唐代經營隴右,比之前朝亦更為重視。唐代隴右一帶,少數(shù)民族勢力異常活躍,在河隴一帶的南北之地,北之突厥、南之吐蕃成為最大的邊患。為對付這些勢力,唐王朝在隴右屯駐重兵。開元、天寶年間,全國邊地共設十節(jié)度,其中安西、北庭兩節(jié)度駐西域,河西、隴右兩節(jié)度使分駐鄯州和涼州,以隔斷羌胡,朔方節(jié)度使駐靈州,遙為策應??梢哉f隴山以西地區(qū)集結了全國最雄厚的兵力。正如陳寅恪先生所指出的“李唐承襲宇文泰‘關中本位政策’,全國重心本在西北一隅”。①作為全國的戰(zhàn)略重心,經過長期的經營與開發(fā),至天寶末,隴右至西域一帶漸為富庶,司馬光《資治通鑒》載“是時中國強盛,自安遠門西盡唐境萬二千里,閭閻相望,桑麻翳野,天下稱富庶者無如隴右”,②正是當日絲綢之路繁榮景象的真實寫照。在這種時代精神的激勵下,立功心切的唐代士人從長安出發(fā),踏上了西征大漠的絲綢之路,去邊塞尋求自己的人生理想。
初唐楊炯的名篇《從軍行》表達一代文人的價值選擇:“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牙璋辭鳳闕,鐵騎繞龍城。雪暗凋旗畫,風多雜鼓聲。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西京”和“牙璋”的意象,表征著長安是兵發(fā)邊塞、劍指龍城的出發(fā)點,出征塞外目的在于回到長安建功封侯。“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不僅可看作楊炯的人生宣言,實亦為眾多唐代文人的人生取向,“投筆從戎”成為一個時代的精神標簽。邊塞詩人高適在《塞下曲》中亦高唱:“萬里不惜死,一朝得成功。畫圖麒麟閣,入朝明光宮。大笑向文士,一經何足窮。古人昧此道,往往成老翁?!绷⒐Ξ愑?、封侯拜相可謂意氣風發(fā)的唐代詩人的醉心向往。岑參《題虢州西樓》慷慨放言:“天子不召見,揮鞭遂從戎。”在長安求仕無門的情況下,策馬赴邊無疑是人生的不二選擇。其《送李副使真誠磧西官軍》寫道:“脫鞍暫入酒家壚,送君萬里西擊胡。功名只向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痹谒蛣e的氛圍中激勵自己,充滿了唐代詩人特有的英雄豪情。一生不遇的李賀亦曾言:“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南園三十首》其五)此詩憑空寄慨,于峻急中作回蕩之姿,于豪情中見憤然之意。從反面著筆,以懷才不遇的憤激情懷,襯托投筆從戎的必要性。
唐代的西域,地處絲綢之路中段,是中華文明與西亞的波斯文明、南亞的印度文明、歐洲的希臘羅馬文明接觸融匯的最重要舞臺,成為一個多元文明融合的文化符號。在吐魯番文書、北庭舊址、龜茲遺址、伯孜克里克和吐峪溝石窟中,都可以看到各種文明沖撞融合的痕跡。多元并包的文化環(huán)境,給唐代邊塞詩歌提供了異樣的素材。唐代西部遼闊的疆域,也給唐代詩人行旅天下提供了廣闊的空間。與中原相比,邊塞奇麗而苦寒的自然風光,緊張而動蕩的軍旅生活,以及多彩多姿的異域風土人情,激發(fā)著唐代詩人激揚自我、感發(fā)生命。邊地的苦寒,嚴酷的自然環(huán)境,更成為行進途中揮之不去的情緒記憶,眾多唐代詩人心中橫亙著時代特有的邊塞情結。
二、唐代詩人筆下的絲路風情
從長安通向西域的漫長道路上,奔競著無數(shù)的騷人墨客,他們伴隨著絲路駝鈴,感受著大漠風霜,一路行旅,一路吟唱,寫下了大量吟詠絲路風光的邊塞詩。從隴頭到涼州,從陽關到輪臺,絲綢之路的主干道上留下了大量邊塞詩。從某種意義上來講,絲綢之路不僅是商貿文化的交流之路,也是一條詩歌之路。
從長安西去踏上絲綢之路的第一道自然屏障即為關隴之間的隴山。隴山不僅是自然地理的分界線,隔斷了秦隴兩地,分開了渭河平原與隴西高原,而且是一道文化分隔線,是游牧文化與農耕文化的分界線,是諸夏與犬戎的分界線,更進一步而言,又是一道心理分界線,是京畿內地與邊關塞外的分界線。隴西之地雖然不是“平沙萬里絕人煙”、“西出陽關無故人”的荒寒之境,然心理上的荒寒亦呈現(xiàn)為文人墨客佇立隴頭、瞻顧四望而油然生悲的情結。對于那些遠走塞外的行客而言,隴山的艱險與崎嶇,承載著太多的悲苦和無奈。離開“秦中自古帝王都”的長安,潺潺的隴頭流水好像幽咽斷腸之聲,寄托著行人無盡的思緒和悲愁。尤其是來自東南一帶“煙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xiāng)”的文人,邊地的風霜令人觸目驚心。因而,從漢代隴頭歌古辭開始,千百年來,關于隴關的感發(fā)匯成不絕如縷的歌聲,飄蕩在古老的關山之間。
作為盛唐最負盛名的邊塞詩人,岑參曾兩次出塞出使西域,寫有多首關于隴頭的詩篇,其中既有隴頭悲思的延續(xù),又有慷慨激昂的英雄情懷。其《送人赴安西》:“上馬帶胡鉤,翩翩度隴頭。小來思報國,不是愛封侯。”此詩反映的是詩人的報國雄心與赴邊壯志。又如《初過隴山途中,呈宇文判官》寫道:“十日過沙磧,終朝風不休。馬走碎石中,四蹄皆血流。” 這是詩人第一次赴邊初過隴山的切身感受,詩中所寫當是詩人的耳聞,卻也透露出對邊塞奇異風光的心理感受與無限遐想。而《經隴頭分水》所吟“隴水何年有,潺潺逼路傍。東西流不歇,曾斷幾人腸”,則延續(xù)出歷來隴水詩歌的悲情意蘊,并給這一隴水悲涼抒情模式滲入了悠長的歷史意識。
高適的隴頭詩歌則多寫得慷慨激昂,如《獨孤判官部送兵》:“出關逢漢壁,登隴望胡天。亦是封侯地,期君早著鞭?!闭魅说请]而激發(fā)封侯萬里的英雄豪情,表露出悲壯的美感。再如《登隴》:“隴頭遠行客,隴上分流水。流水無盡期,行人未云已。淺才通一命,孤劍適千里。豈不思故鄉(xiāng)?從來感知己?!闭缟虻聺撍u論:“感知忘家,語簡意足?!?詩中感情跌宕起伏,曲折多變,既有登隴思鄉(xiāng)的幽情,亦有仗劍戍邊的豪情;既有酬答知己的俠肝義膽,又有建功立業(yè)的雄心壯志。高適早年仕途蹭蹬,不為世用,曾為風塵小吏,郁郁不得志。他正想借此薦舉機會,入幕從戎,一展身手,實現(xiàn)他建功立業(yè)、報效國家的理想。
翻越隴頭,經過南北兩路皆可到達涼州,涼州自古以來為河隴重鎮(zhèn),西漢所置隴西四鎮(zhèn)之一。初盛唐,涼州迎來歷史上最繁榮的時期。唐僧玄奘西行經過此地,看到的是“涼州為河西都會,襟帶西蕃、蔥左諸國,商旅往來,無有停絕” 。涼州的繁華亦屢見于唐詩,岑參、高適、王翰、王之渙、張籍等詩人都曾駐足于此,寫下了膾炙人口的詩篇。如岑參《涼州館中與諸判官夜集》:“彎彎月出掛城頭, 城頭月出照涼州。涼州七里十萬家, 胡人半解彈琵琶。琵琶一曲腸堪斷, 風蕭蕭兮夜漫漫。河西幕中多故人,故人別來三五春。花門樓前見秋草, 豈能貧賤相看老。一生大笑能幾回,斗酒相逢須醉倒?!庇跊鲋莞栉璺比A刻畫中見詩人豪情,夜宴場面更是寫得興會淋漓、豪氣縱橫。
河西走廊西端的陽關與玉門關,扼守絲綢之路要沖,也是唐代詩人著意刻畫的西域門戶。自漢代班超上疏曰:“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門關。”(《后漢書·班梁列傳》)“生入玉門”,成為此后西出大漠文人的口頭禪。如令狐楚《從軍詞五首》:“暮雪連青海,陰霞覆白山??蓱z班定遠,生入玉門關。”晚唐胡曾《詠史·玉門關》:“西戎不敢過天山,定遠功成白馬閑。半夜帳中停燭坐,唯思生入玉門關?!贝魇鍌惙雌湟舛弥骸皾h家旌幟滿陰山,不遣胡兒匹馬還。愿得此身長報國,何須生入玉門關?!保ā度锨住菲涠瓣栮P”作為一個意象,既是進入絕域的門戶,又是聯(lián)接中原與西域的樞紐,唐詩中送友人赴安西而作的詩中提到陽關的不少,如王維《送劉司直赴安西》有云:“絕域陽關道,胡沙與塞塵。”其名作《送元二使安西》中說:“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辟R朝《從軍行》:“自從一戍燕支山,春光幾度晉陽關。”劉長卿《送裴四判官赴河西軍試》:“陽關望天盡,洮水令人愁?!惫憽峨]西行》:“雪下陽關路,人稀隴戍頭。封狐猶未剪,邊將豈無羞。白草三冬色,黃云萬里愁。因思李都尉,畢竟不封侯?!痹娙私桕栮P古道,抒寫了中唐以后唐王朝國力不振,吐蕃侵襲、河隴失陷后行人斷絕的景象。
出陽關與玉門關,絲綢之路進入西域。在描寫西域風光的詩人中,岑參最有代表性。作為來自南方的詩人,西域與內地迥異的自然風光引起詩人發(fā)自內心的驚嘆,凝成壯麗奇?zhèn)サ脑娖?。除了著名的《白雪歌》寫輪臺風光之外,天山南北都留下了詩人足跡。唐代西州交河一帶是唐代的軍鎮(zhèn)駐所,岑詩不止一次寫到西州境內的交河與火焰山。如《經火山》寫道:“火山今始見,突兀蒲昌東。赤焰燒虞云,炎氛蒸塞空。不知陰陽炭,何獨燃此中。我來嚴冬時,山下多炎風。人馬盡流汗,孰知造化功”?!妒菇缓涌ぃぴ诨鹕侥_,其地苦熱無炎雪,獻封大夫》中寫道:“暮投交河城,火山赤崔巍。九月尚淌汗,炎風吹沙埃。何事陰陽工,不遣雨雪來?!薄痘鹕皆聘杷蛣e》寫道:“火山突兀赤亭口,火山五月火云厚?;鹪茲M山凝不開,飛鳥千里不敢來。”這些詩篇極力渲染火焰山一帶獨特的自然風貌,語雖夸飾而跡近寫實。
西州境內的交河城地勢險要,安西大都護府最初即選擇設在這里。這里是絲綢之路中道的交通要道,在不少詩人筆下,交河成為西域的代名詞,交河冬寒,征戍之苦成為詩人常寫的意象。如虞世南《出塞》:“凜凜邊風急,蕭蕭征馬煩。雪暗天山道,冰塞交河源?!瘪樫e王有《從軍中行路難》詩云:“陰山苦霧埋高壘,交河孤月照連營?!倍鸥Α陡叨甲o驄馬行》詩曰:“腕促蹄高如踣鐵,交河幾蹴曾冰裂?!庇钟小肚俺鋈吩娫唬骸捌萜萑ス世?,悠悠赴交河?!泵辖肌墩蹢盍贰盎@燕地云,葉映楚池波。誰堪別離此,征戍在交河。”陳陶《水調詞十首》:“長夜孤眠倦錦衾,秦樓霜月苦邊心。征衣一倍裝綿厚,猶慮交河雪凍深?!?交河已是邊塞象征文化符號。
西域境內的鐵門關也是詩人筆下常寫的意象。鐵門關襟山帶河,位于南北疆交通的天險要沖,是絲綢之路中道咽喉,自古以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缎绿茣分镜谌掠涊d:“自焉耆西五十里過鐵門關。”東晉法顯和唐初玄奘西行時都經過此關,都寫及鐵門關兩崖壁立、只露一線的險峻。鐵門關亦常常出現(xiàn)在唐代詩人的筆下。由于安西四鎮(zhèn)的設立,鐵門關已有了唐朝軍吏的駐屯管理,岑參行經此地,有多首詩寫到鐵門關,渲染關的險要。如《題鐵門關樓》:“鐵關天西涯,極目少行客。關門一小吏,終日對石壁。橋跨千仞危,路盤兩崖窄。試登西樓望,一望頭欲白?!薄端掼F關西館》:“馬汗踏成泥,朝馳幾萬蹄。雪中行地角,火處宿天倪。塞迥心常怯,鄉(xiāng)遙夢亦迷。那知故園月,也到鐵關西?!薄妒菇缓涌?,郡在火山腳,其地苦熱無雨雪,獻封大夫》:“鐵關控天涯,萬里何遼哉。煙塵不敢飛,白草空皚皚?!边@些詩篇描繪鐵門關一帶的自然景觀與詩人心中的主觀感受,至今讀來極具震撼效應。
至于輪臺、北庭、焉耆、龜茲、疏勒、于闐等地,唐代邊塞詩中亦多有描寫,唐代西部的邊塞詩歌,通過形象的詩歌語言勾畫出絲綢之路的風土人情,可視為研究絲綢之路的感性資料。
三、絲路文化對唐代邊塞詩的影響
唐代邊塞詩形象刻畫了絲路風光,留下了一份珍貴的文學文獻資料。同時,絲路景觀也為邊塞詩的寫作提供了豐富多彩的素材,成為詩人抒情的觸媒。二者的關系可從以下三個方面分析:
其一,絲路文化影響了唐代邊塞詩的精神風貌。絲路文化是唐代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為唐代中原文化輸入了新鮮的血液。臺灣著名學者傅樂成在論述唐型文化與宋型文化時,認為“唐代文化,上承魏晉南北朝。魏晉南北朝時代的文化對唐代文化直接發(fā)生影響的重要因素,不外三端:即老莊思想、佛教、和胡人習俗。其中后兩種因素自外族傳入,而且是經歷了數(shù)百年的流播而形成的。唐代對這三種文化因素的承襲,也以后兩種為主” 。而后兩種文化因素,則皆自絲綢之路傳入,唐代“大體說來,唐代文化以接受外來文化為主,其文化精神與動態(tài)是復雜而進取的。”③
由此形成的唐代文化的包容性、復雜性與多元性,唐代蓬勃向上的政治局面與開放的思想文化環(huán)境,不僅孕育了唐人自信豪邁的性格,也激發(fā)了詩人奔赴邊塞的入仕熱情。唐代邊塞詩人多有豪邁自信的英雄情懷,正如丹納所謂:“個人的特色是由于社會生活決定的,藝術家創(chuàng)造的才能是以民族的活躍的精力為比例的?!雹茉谑⑻七@個賦予個體生命以理想色彩的時代,詩人們的思想行為大都帶有鮮明的自我張揚特點。在唐代邊塞詩中,固然多有絕域風霜、邊地苦寒的描寫,卻掩蓋不住其中滲透的理想主義與英雄情懷。王翰《涼州詞》“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貌似感傷,卻蘊涵著詩人坦蕩通達的胸襟與豪邁勁健的氣概。在絲路文化的影響下,唐代邊塞詩集中體現(xiàn)了詩人昂揚奮發(fā)、積極向上的精神風貌,而這也是盛唐精神最值得稱道的部分。
其二,絲綢之路為唐代邊塞詩提供了一系列內涵豐富的文化符號。古人云:文學得江山之助。唐代邊塞詩的繁榮也得到絲路之助。一方面,絲路上的自然景觀在邊塞詩中得到了全面翔實的刻畫,大量的邊塞詩疊加一起構成了絲路風光的全景圖。另一方面,這里的文化景觀已不限于自然地理意義上的寫實,而上升為蘊涵著豐富歷史與人文內涵的文化符號,前文分析的隴頭、涼州、陽關、玉門關莫不如此,不僅豐富了邊塞詩的題材與內容,也深深地影響了邊塞詩的風格與意境。赴邊途中的行役孤旅、邊地苦寒、流水聲悲、思鄉(xiāng)情切,乃至于報國志雄、游俠氣豪等復雜豐富的情感主題,無不呈現(xiàn)于唐代詩人的邊塞詩中,其中既有絕域蒼茫、大漠風急,戍邊將士、老死疆場,骨橫瀚海、魂逐飛蓬,行客衣單、孀閨夢殘這些悲苦意象,也有游俠臨邊、重義輕生,猛將臨關、撫劍壯歌的豪放意象,構成了豐富多姿的意象群。
其三,絲路景觀作為觸媒影響著邊塞詩的情感抒發(fā)。大部分唐代人的地理知識比較薄弱,尤其是中原士人,對邊塞的認識主要來自于前代詩歌和有關典籍,塞外的地理感知與先入為主的邊塞想象結合在一起,使他們對邊塞的概念極為敏感。在唐人心目中,邊塞是中外華夷的分界線,也是文化、風俗與心理的分界線,以及家園與絕域的分界線。
因此,除了客觀的寫實,唐代絲綢之路上的邊塞詩還帶有強烈的主觀色彩。邊塞成為借以抒情的文化符號。在這一詩性背景下,絲路風景只是激發(fā)詩思的觸媒,只要舉目一望,甚或僅僅轉念一想,征戍之苦、思鄉(xiāng)之切、報國之忠、立功之雄、邊地之寒、思婦之淚等,無不浮現(xiàn)在眼前。從這個意義上說,絲綢之路可謂積淀了文人集體無意識的詩性空間,在這個空間里,包含了人們情感的各個方面,真可謂思緒萬千、萬慮俱集。一方面,邊塞嚴酷的自然環(huán)境沖擊著人們的感覺;另一方面,邊塞詩飽含的歷史積淀又造成人們心靈的震撼,激發(fā)詩人對人生和歷史作深入的思考與深沉的喟嘆。古典詩歌常寫的思親念友、聚散匆匆,報國心切、歲月空老,人生苦短、功業(yè)難建,征戍無期、歸家無計等,這些平常之情均在邊塞背景下得到激發(fā)和強化,從而匯成豐富多彩的多元特色。因而,唐代邊塞詩中蘊涵的情感如同西域美酒,顯得更為濃烈,值得細細品味。
[注釋]
①陳寅?。骸短拼问肥稣摳濉?,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130頁。
②司馬光:《資治通鑒》卷216“天寶十二載”條,中華書局1956年版,第6919頁。
③傅樂成:《漢唐史論集》,臺灣聯(lián)經出版公司1977年版,第339頁、第380頁。
④丹納:《藝術哲學》,人民文學出版社1963年版,第23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