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千古文士對文字的禮敬、對文章的膜拜,近乎宗教信仰,文化了這個民族,也似乎——貽害了這個民族。方塊字成了先輩們長期不肯褪去的冠冕,也成了這個國度日漸堆積的精神負擔。多少能詩善賦的才子誕生又死去,多少華美艷麗的文字問世之后又匆忙沉寂。一部《文選》,為風雅而且悠閑的士人們掙足了身后美名,似乎也為我們論證了這樣的道理:家國的隕滅,有時竟然肇始于一場文字游戲。
在文章繁縟了數(shù)百年之后,一個偉人終于出現(xiàn)了,他就是韓愈。文起八代之衰,是中國文學史上了不起的事情,說到頭,不過是重證了孔夫子在更早年代里一句簡約的格言:“辭,達而已。”言辭,能夠充分地將意思表達出來就夠了。這位圣人對文質彬彬君子們的要求,是被我們遺忘了嗎?重拾記憶也許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至少中國的文人以浮泛的文風標榜了這么多年之后,才驀然發(fā)現(xiàn):洗盡鉛華、盡去雕飾,原來是這么美。
韓愈是可敬的,他以一己之力,扭轉了頹靡的文風,他以短小的篇幅,重現(xiàn)了文章所應有的千鈞力道。大文豪蘇東坡對他敬仰有加,在評價這位師者的時候,他居然也詞窮力拙,搔首捻須多少天后,才寫出了這么一句話:“匹夫而為百世師,一言而為天下法?!边@就是“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州路八千”的韓愈,他在垂老之年,居然還能臨危受命。只身前往亂軍營中,面對死亡的恫嚇與酷刑的威脅,正襟危坐、巋然不動。他憑著道德文章所充養(yǎng)的浩然正氣,憑著凜然大義所賦予的強大感召力,擊潰了元戎的心理防線,不費一兵一卒、免去了干戈的慘禍。無聲無息平定了一場叛亂。這位名標千古的文學家用他一生的經(jīng)歷告訴我們:文章是用來載道的,不是用來粉飾的;文士是可以使于四方不辱使命的,而不應該只是偏安一隅淆亂視聽的。
文章載道。載的不是生造出來的連篇累牘,而是仁者的本心;文章傳情,傳的不是刻意為之的扭捏作態(tài),而是自然坦蕩的真實。遺憾的是,文風為什么衰靡了“八代”之久,才喚醒了一個韓愈?韓愈之前的八代之間,掌握知識的人們如此昏亂地鉆營在詞藻的夾縫中,堆疊出那么多讀也讀不懂、用也用不著的形容詞,浪費的則是多么值得珍惜的生命和智慧!
那虛浮的文風,是精神的麻醉藥,它束縛了生命之光的從容綻放,它甚至腐蝕著歷史的車輪。所幸,還有一個叫做韓愈的人,用一支如椽巨筆,斥退了那些頭戴儒巾的投機者們。
文章關乎思想,文風關乎品格,所以舞文弄墨畢竟不是一件小事。人們也似乎更加明白:文風不實、文理不明,文章又怎能流傳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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