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學生淘課說起
近年來,中國的互聯(lián)網(wǎng)上掀起一場“淘課”熱潮。所謂淘課,即通過互聯(lián)網(wǎng)搜索并觀看自己感興趣的視頻公開課程。“淘客”以求知欲強烈,并且熟練掌握網(wǎng)絡技術的年輕人為主,其中不乏在校的大學生。一些熱傳的公開課更是從虛擬空間走向現(xiàn)實世界,如哈佛大學教授邁克爾-桑德爾主講的《公正》,以其講稿為底本的書籍成為暢銷書,桑德爾受邀在中囤開設的講座也受到年輕人追捧。
眼下一些中國知名的大學也在花大力氣推進精品課程上網(wǎng),但是在網(wǎng)上贏得的掌聲卻不那么響亮。一些所謂的精品課程一看便知是擺拍的杰作,老師與學生們在課堂上不經(jīng)意表露出來的矯揉造作真有令人啼笑皆非之感。歐美名校的網(wǎng)絡開放課程之所以成為大學生們喜聞樂見的教學形式,其中很重要的原因便在于這些課程呈現(xiàn)的基本都是“原生態(tài)”,而且它們大多是在回應生活或學科知識中的真問題,注重在師生之間平等開放的對話過程中實現(xiàn)教與學。
對于中國的大學來說,淘課熱所帶來的挑戰(zhàn)并不僅僅反映在技術手段上,在教育的理念與形式方面同樣值得深思。由大學生淘課所折射出來的中國大學里存在的一些怪現(xiàn)狀,以及一系列的相關問題都值得我們省思。例如,為什么一些大學生在現(xiàn)實的學習中時常選擇“逃課”,卻熱衷于在網(wǎng)絡上“淘課”?中國大學的教學如何才能兼顧形式上的生動與內容上的充實?如何讓課堂教學貼近學生的生活世界,讓學科知識對學生構成意義?如何真的能夠“授之以漁”,讓學生學會自主地探究?諸如此類的問題或多或少地都與改進中國大學的教學方式,提升教學質量存在關聯(lián)。
實際上,中國大學的教學質量早已是坊間熱議的話題,也是近年來教育行政部門與高校著意提升的改革議題。較之于教育行政部門主導的各種自上而下的改革,大學教學,尤其是發(fā)生在課堂中的教學,像是一個風平浪靜的底層生態(tài)系統(tǒng),疏離于宏大的改革敘事之外,有著兀自運行的邏輯與方式。走馬燈般上演的教學評估、質量工程似乎都只能在一段特殊時間里對大學的教學產(chǎn)生影響。不論管理者、教師還是學生,在此特殊時間與場合下,都像是在默契地參演一部戲,都在扮演各自給定的角色。然而,一旦回復日常境況,則課堂教學依然如故,教師與學生們各自回到原來的軌道。如此吊詭的現(xiàn)象雖不能妄加于中國所有的大學課堂之上,但是其普遍性卻是大學中人心照不宣的事實。一邊是喧囂熱鬧的大學教學改革,一邊卻是歲歲年年花相似的教學狀況,這一冷一熱之間正好反映出了當下中國大學內部的一種困境。
勾勒理想的本科教學
就本科教學而言,如果想要勾勒出一幅應然的或者說理想的圖景,則有必要對其獨有的屬性做一番考察。首先,本科教學應當以作為教育主體的人的特質為出發(fā)點和最高訴求。本科學生多為十七八歲到二十一二歲之間的年輕人,這個階段恰是一個人的體格成型,理智趨于完善。自我及社會認知達到自覺,價值與道德判斷臻于成熟的階段。這要求本科的教學也應當與之適應和匹配,合則可以有效地促進學生發(fā)展,失則事倍功半甚至徒勞無功。試想一下,如果這個階段的教學能夠恰當?shù)劐憻挻髮W生們的身體,向思維活躍的他們提供理智上的挑戰(zhàn),滿足他們在智性與心靈上十分旺盛的求索欲望,并且激發(fā)他們?yōu)榱怂茉焱隄M人格而努力,這樣的本科教學必將實實在在地有利于學生對于自我價值的發(fā)現(xiàn)。
在一檔講述金陵女子大學校長吳貽芳的電視紀錄片里,數(shù)位花甲之年的校友憶及往昔,無不感嘆求學經(jīng)歷讓自己終身受益。這種益處首先就體現(xiàn)在金陵女大對體育的重視上。體育不僅被列入金陵女大入學考核的重要項目,而且學生在校期間需要每周上四節(jié)體育課,還要參加豐富多樣的校園體育活動和比賽。這種對強健體魄的重視一改傳統(tǒng)中國社會里女子嬌柔的觀念,潛移默化中讓女學生們養(yǎng)成堅持鍛煉的習慣,并且造就了新時期里一種健康向上的中國女子形象。電視節(jié)目中的老校友們雖然早已兩鬢斑白,但是卻容顏煥發(fā),腰板挺直,這種健康的體魄與金陵女大出色的體育教學不無關聯(lián)。除了重視體育,金陵女大還依據(jù)女性的特征,將美育糅合到教學之中,還鼓勵女學生們參與社會服務,強調樹立自強不息而立足于社會的精神。吳貽芳曾經(jīng)驕傲地宣稱自己培養(yǎng)了999朵玫瑰。誠如斯言,這一朵朵散發(fā)著芬芳之氣,美麗端莊的“玫瑰花”無不都是良好的本科教學所能造就完滿人格的明證。
本科教學所具有的特性亦取決于其在整個教育體系中的位置。在縱向上,本科教學區(qū)別于基礎教育和研究生階段的教育教學,在橫向上則與高等職業(yè)教育存在差別。這種制度性的結構區(qū)分雖然并非涇渭分明地劃定了不同類型的教育范疇,但是卻著實意味著不同層級或區(qū)位的教育在目標與功能,內容及形式方面都會有所分工和側重。合理的本科教學既能上下通達地與高中和研究生的教育教學相互聯(lián)系,構成一個完整的培養(yǎng)人的體系,也能與職業(yè)性教育相協(xié)作,為社會輸送具有不同能力的人才。本科教學不再拘泥于基本知識與基本技能的傳授,也不是對高深學問的專精鉆研,更不是某種確定的職業(yè)技能的訓練,而應當在引導學生從對自我與社會的廣泛認識基礎上逐漸形成自省與處事的能力。
趣味與生動應當是一切理想的教學所具備的特性,大學本科的教學也不能例外。人類對于身處的世界有著一種近乎于原始的好奇心和求知欲。但是,在現(xiàn)代社會中,知識的學科化與專門化時常讓我們難以望見源頭上那些充滿好奇心的問題。對于大學本科的教學來說,很多的課程都是某一門知識或學科的導論課程。在有的人看來,導論課程不過就是些簡單、粗淺的知識罷了,實在沒有什么豐富與趣味的必要。但是,如果換一個角度來看,作為基礎的導論課恰恰與我們生活的世界以及系統(tǒng)知識的本源更貼近一些。因此,如果能在本科教學的過程中引導學生回到學科知識的起點,呈現(xiàn)出知識形成與累積的生動過程,這對于激發(fā)他們的興趣無疑有著獨到的優(yōu)勢。
問題與變革
不論在大學校園里還是社會上,有一句話流傳多年,說中國的大學有“一流的本科生,二流的碩士生,三流的博士生”。對于這句話的解釋已經(jīng)有很多種不同的版本了,不過無論如何闡釋引申,這句話大概都包含了一個基本的意思,即認為我國大學的本科是可以培養(yǎng)出人才的。但是,如果能夠扎根式地細細觀察和評量本科教學的各個環(huán)節(jié),尤其是大學課堂里的微觀生態(tài)狀況,這種對本科教育的樂觀態(tài)度或許就有些站不住腳了。許多的大學教員和大學生們對于本科教學里的種種不合理之處都有所親歷,其中一些有心人在近些年也多有反思和揭示。舉例來說,有學者便指出本科課程中設置了過多的政治必修課,也有很多的大學生抱怨不得不將過多的精力投入到英語的學習和考級中去。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中國大學的教學過程中普遍彌漫著一種散漫之風,其風之盛,令人堪憂。這種散漫首先表現(xiàn)在教學目標的不明確,以及教學過程中的隨意性上。按理說,大學教師在設計一門課程之前都需要有一個規(guī)劃,落實到紙面上則是一份課程大綱。它需要向學生說明這門課所要達成的目標,整個教學周期內課時的分配,教學內容的設置,以及考核的具體要求等。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課程大綱就是教師與學生之間的一紙契約,它訂立了教師與學生在教與學的過程中所承擔的責任和義務。因此,課程大綱的編制務必詳細具體,如此才能讓教師與學生相互監(jiān)督,各自履行職責。但是,奇怪的是,有一些教師編制課程大綱不過是為了應付規(guī)定,他們只是在課程介紹之時告訴學生一個模糊的計劃,但是此后的實際教學過程中卻常常做臨時的變動。學生們由于不清楚每次課程的目標、內容和要求,對于自身的責任亦時常無所認知,久而久之便茫茫然不知欲向何方了。
再者,在大學的教學過程中,教材主義也是一種頗為怪誕的現(xiàn)象。此處所謂教材主義,是指大學的教師與學生們都習慣在教學過程中使用一種或幾種固定的教材,且對教材的依賴程度相當?shù)貒乐?。學期伊始,教師們常常會推薦教材,學生們或購買或借閱。課前的預習,課程中的講授,以及課后的考試預備,無不以教材為張本。可以說,任何的教材都是對學科知識的簡化。對于本科的教學來說,所有課程材料都不過是為了引領學生進入某一個專門的知識領域,對教材的過分使用卻可能造成學生失去觀看更多美好風景的機會。進一步而言,教材主義更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教師們以編寫各種教材為科研主業(yè);各種教學評價與獎勵也都以教材多寡為依據(jù)之一。教材主義在學生方面的影響,則可能造成文科生舍教材不讀書,理科學生不做實驗??傊滩闹髁x對于大學教學的綁縛實在太大,建議快快松綁,代之以豐富的活的知識。
對問題的揭示總是伴隨著隱藏其后的一種變革的信念。就中國大學的本科教學而言,現(xiàn)實問題何其繁復,各種緣由盤結何其交錯。對這些問題的探明與辨析非得沉下心來,落到教學過程的底層去,真真切切地為中國大學的本科教育把脈不可。只有診斷出真問題來,然后才有可能找到真的解決之道。否則從偽至偽,便難以切中要害,對于實在的問題也沒有任何補益之處。在提升本科教學方面,近年來一些高校在內部的改革值得得關注,例如避免本科階段過早分科,在大學一二年級設置通識教育課程等。諸如此類改革,若能切實地實行,或將為中國大學的教育教學開辟出一條光明之路來。另外,若想改變當下散漫空泛的教學之風,實實在在地培養(yǎng)出具有完滿人格的學生來,教育的從業(yè)者們也需得自新自勵,以一種近乎精神性的指望與使命感投身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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