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為什么,我對虹的記憶總停留在冬天。
和以往任何一個早晨一樣,那天我又一次不可理喻地遲到了。當我鎮(zhèn)定自若地擠進教室虛掩的門縫時,窸窣顫動的寒冷光斑中,沉淀了一抹溫和的靛藍,旁聽生的自我介紹被陡然打斷,明朗短促的笑、五官擁擠線條明快的臉、扎染的中式棉襖,還有冬日的氣息,那是我第一次見到虹。
我遲到成性,座位被安排在班里最后一排,虹是旁聽生,順理成章和我坐了一排。虹有些話嘮,一堂課下來便把家底抖落得差不多。虹大我7歲,原是內科醫(yī)生,因為熱愛藝術便辭職來我們學校做旁聽生。
第二堂課過半,我和虹就已是吃了半盒粉筆頭的交情了。虹是沒有城府的人,不拽腔調,笑點極低。給虹講笑話是件特郁悶的事,頻繁付出狂笑卻從來擊不中笑點,經(jīng)常別人正講著就突然大笑,前仰后合,害我總要跟被嚇到的人解釋:她就這樣,沒事,沒事。
有次我們在隆福寺淘舊貨,淘到一個黒木面具,虹跟攤主砍價:“便宜點?!睌傊鬟€沒來得及將滿腔斗志昂揚的生意經(jīng)噴涌而出,她便扭頭跟我說:“其實已經(jīng)挺便宜了是吧?”虹買過很多奇珍異物,其中最令人敬仰的要屬在三亞耍猴人手中贖下的一只可憐猴子?;ê枚嚆y子運回來,寵養(yǎng)在家,沒造就出東方弗里達,倒差點讓猴哥把房子給拆了。
那時我一個人住筒子樓,父母不在身邊,虹每次做好吃的總給我送些。城南到城北,那么遠,每次打開飯盒我都能聽到300路公車狂躁的吼叫。沒見到虹的弟弟前,虹從未跟我談起她娘家。泛濫母愛滋養(yǎng)成的弟弟,蠻橫任性,稍有悖逆便雷霆轟鳴,虹在他面前像換了一個人,緊張不安,習慣性縮到一邊。虹告訴我,從小母親的愛全給了弟弟,她早已厭倦充當這愛的扈從。
后來,我畢業(yè)了,忙著賺口糧,虹考攝影系研究生落榜,復習重考,一起混的時間日漸稀少。虹的飯盒還會經(jīng)常出沒在我家門把手上,以及她留的字條:熱熱吃,今兒又被宰了;撿了只小貓,可愛死了……
2003年圣誕夜,公司做一個挺大的活動,忙得四腳朝天,虹打來電話,狂歡人群的巨大分貝中我察覺她有些消沉,但太吵聽不真切,我說晚些時候再回電話。山月不知心里事,再去電話已無法接通,我與虹就這樣戛然而止地離散了。這些年,偶爾我還會去撥那個號碼,仍然無人應答。
我總記得,那個冬日的早晨,門縫中傳出的清脆聲音:大家好,我叫虹,是新來的旁聽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