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涅斯·瓦爾達與新浪潮
法國新浪潮電影運動是繼歐洲先鋒主義、意大利新現(xiàn)實主義以后的第三次具有世界影響的電影運動,它沒有固定的組織、統(tǒng)一的宣言、完整的藝術綱領。這一運動的本質是一次要求以現(xiàn)代主義精神來徹底改造電影藝術的運動,它的出現(xiàn)將西歐的現(xiàn)代主義電影運動推向了高潮。這一運動有兩個部分,一是作者電影,即“新浪潮”;一是作家電影,即“左岸派”。
阿涅斯·瓦爾達的父親是希臘人,母親是法國人。二戰(zhàn)時避難到法國南方,戰(zhàn)后在巴黎讀文學學士學位,并考得職業(yè)攝影師,后與阿倫·雷奈相識而進入影壇。瓦爾達拍攝她的電影處女作《短角情事》,被法國電影史學家喬治·薩杜爾認為是預告了“新浪潮的最早開端”。而瓦爾達拍攝的第二部故事片《從五點到七點的克萊奧》,更是意味著這位先驅者終于匯入新浪潮的洪流。但事實上,瓦爾達卻不愿意太深地卷入其中。她更為文學化的電影實踐,以及隨后8年她轉向紀錄短片的創(chuàng)作,使她同阿倫·雷奈、雅克·德米包括杜拉斯等人一樣,更多地置身于左岸派陣營。
我的背影就是一個中國人
這是法國電影新浪潮的祖母——84歲的阿涅斯·瓦爾達第三次來中國。上一次已經(jīng)是7年前,不過今天她看上去幾乎沒有什么變化。依然是那頂圓溜溜的Bob頭,層次分明地染成兩種顏色:暗褐色的發(fā)梢以及雪白的頭頂,看起來就像是把香草奶油澆在了巧克力冰淇淋上。因為這個發(fā)型,她的孫子(曾在北京電影學院讀書)說她看上去就像個老朋克,瓦爾達聳聳肩:“這有什么不好呢?做一個朋克老太太總比做一個無聊老奶奶好吧,這世界上有太多的無聊老奶奶了?!?br/> 3月10日于中央美院美術館開幕的展覽“阿涅斯·瓦爾達的海灘——阿涅斯·瓦爾達藝術創(chuàng)作全回顧”是瓦爾達這次中國行的主題。開幕式這天,她打扮得和海報上的她自己一模一樣:刺繡花卉圖案的紫色大衣、同色系的絲質圍巾、燈芯絨褲子以及一掛大部頭的相機。有人問她,穿一件帶有刺繡的上衣是否在向中國致意?不不,這是歐洲的刺繡,她如實相告,或許是現(xiàn)在全球化了——哪里的刺繡看上去都差不多。穿得和海報一樣,是方便你們認出我,她狡黠地笑了,要知道她的身材非常小巧,在人潮中一不小心就被淹沒了。
在一生中的大多數(shù)時候,阿涅斯·瓦爾達以電影藝術家的身份聞名,與此相關的標簽包括“新浪潮”祖母、左岸派成員、作者電影的旗手、阿倫·雷奈的戰(zhàn)友、雅克·德米的伴侶等。但這次的中國回顧展則試圖呈現(xiàn)瓦爾達作為全能藝術家的復雜身份和多重世界。它包括了作為攝影師的瓦爾達、投身于當代藝術的瓦爾達,以及后期在紀錄片上可能取得了更高成就的記錄者瓦爾達,這些作品的跨度從1957年直到2012年。
其中最吸引中國觀眾的作品無疑要屬瓦爾達1957年“受周恩來邀請來到中國”拍攝的紀實圖片。在這次展覽中,這批從未正式面世的菲林以“中國門”的形式被做成了一座裝置藝術:嶄新的、朱漆的紅門里,鑲嵌著瓦爾達55年前用鏡頭捕捉到的古老的、黑白的中國。50年代的中法尚未建交,能來到中國的法國人非常少,且都要經(jīng)過一個叫中法友協(xié)的組織,并通過嚴格的層層審核?!澳軄淼亩际怯H中國的人,可以說是一些左派,對社會主義有好感,也對中國好奇,可以回去向法國人展示中國正在發(fā)生的新變化?!蓖郀栠_回憶,比如她。當時她29歲,已經(jīng)有了導演處女作《短角情事》,不過正式受邀的身份是隨團攝影師。
那趟中國行遠比預想的悠長?!霸诒本┐藘蓚€星期后,我就開溜了。和我一起溜走的還有一個女翻譯?!蹦鞘?957年,“大躍進”尚未開始,但身處中國的瓦爾達們已能感受到一股轟轟烈烈的“大躍進”精神;“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正在被提倡,對于旅居中國的外國人而言,這又是一個相對自由和開放的時期。中國的體驗是革命性的,瓦爾達熱切地想了解,一片藍衣藍褲下的中國人,是否真的如此整齊劃一,還是存在著如同這片土地般廣袤而多樣的生態(tài)?旅行持續(xù)了兩個多月,她南下重慶,接著坐船沿江而下去到上海,去看了東北的大型工廠,也拍了云南的少數(shù)民族。她拍了長江的挑夫、北方的雜技表演,為一些鄉(xiāng)村家庭拍了有生以來第一張全家福。人們愿意對著她的鏡頭笑,也愿意當她的鏡頭不存在——從而展現(xiàn)出了更多的東西。
瓦爾達幽默地說,這或許是因為她是個小個子,當時的大多數(shù)中國人都沒有見過老外,如果是一個大塊頭的西方人,或許會令人們感到富有侵略性。而她呢,“我的背影就是一個中國人,只有我轉過頭來,人們看到我的大鼻子,才會哈哈大笑?!?br/>
匯入新浪潮的洪流
1957年的中國行是一趟美好的體驗。但是在此后的近50年里,阿涅斯·瓦爾達并沒有故地重游的愿望。她知道今天的中國與當年已毫無相似之處,而她習慣于從記憶和直覺汲取養(yǎng)分。和新浪潮運動的其他人不一樣,1955年,瓦爾達拍攝她的電影處女作《短角情事》——一部描寫一對面臨情感困厄的男女與他們所棲身的正處于危機之中的小村莊的影片時,對電影技術甚至談不上入門。現(xiàn)場的拍攝器材她一竅不通,她承認當時甚至不知道導演需要指導演員演戲。片子最后是由阿倫·雷奈幫她剪輯的。并且她也沒什么錢,《短角情事》的全部投資來自瓦爾達父親的遺產(chǎn)和母親的房屋抵押,片子拍完她付不起任何一個人的薪水,欠的這份薪資直到十三年后她才全部還清。
而新浪潮的其他人呢?他們起碼都是狂熱的影迷,有的還是頭頭是道的知識分子。瓦爾達回憶她與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情形:“夏布洛爾、特呂弗、侯麥和戈達爾那晚都在。他們談了上千部電影,還向雷奈推薦了各種各樣的片子,他們語速飛快,談鋒極健,坐滿了一屋子。我就像誤闖進了那個地方,覺得自己又渺小、又不學無術,夾在這幫人中間,還是唯一的女人?!?br/> 但就是憑借著狂熱的表達欲望和旺盛的創(chuàng)作力,瓦爾達不僅完成了這部影片,還收獲了安德烈·巴贊這樣的大影迷。后者是《電影手冊》的創(chuàng)始人,著名的電影理論家。巴贊認為,《短角情事》在形式上有著徹底的無拘無束,由此它帶給我們在電影史上十分罕見的印象:這是一部只遵從作者理念與愿望的作品,沒有任何外在的約束,這讓它顯得自由而純凈。法國電影史學家喬治·薩杜爾則認為《短角情事》預告了“新浪潮的最早開端”。
1961年,在度過了好幾年的經(jīng)濟拮據(jù)期后,瓦爾達終于得以拍攝第二部故事片《從五點到七點的克萊奧》。影片將年輕女子克萊奧在等待癌癥體檢報告的兩個小時,展現(xiàn)為丟棄一切外在矯飾、從死亡焦慮走向安然明凈的過程。這是一部成熟的杰作,也意味著瓦爾達這位先驅者終于匯入新浪潮的洪流。
但瓦爾達卻不愿意太深地卷入其中。她更為文學化的電影實踐,以及隨后8年她轉向紀錄短片的創(chuàng)作,使她同阿倫·雷奈、雅克·德米包括杜拉斯等人一樣,更多地置身于左岸派陣營?!安贿^是我對電影的理解恰巧符合了后來發(fā)生的‘新浪潮’理念罷了。我對先鋒的理解就是要尋求冒險,尋求新的東西,這是我唯一的原則?!蓖郀栠_說,她并不認為自己屬于法國電影的任何一個幫派族群,也因此而被各種學術著作有意無意遺忘。整個六七十年代,瓦爾達都面臨著資金短缺的困境,幾乎只能拍攝一些短片?!翱赡芪乙膊皇悄敲刺觳虐桑偸钦也坏藉X?!边@位女士自我解嘲道。直到1985年,長片《流浪女》獲得了當年的威尼斯電影節(jié)金熊獎才將瓦爾達重新推向了幕前。
電影講述了流浪女莫娜臨死前的旅程。與一般人們對流浪者的想象不同,莫娜是自己選擇了流浪。而這樣的選擇,并非為反抗或激怒什么,流浪只意味著自由本身。15年后,瓦爾達手持數(shù)碼攝像機,在半紀錄片《拾穗者》中延續(xù)了和《流浪女》相似的命題。這是一部有趣的電影,片子一開始是瓦爾達自己模仿布列塔尼油畫中的拾穗少女,突然她扔掉了肩頭的麥穗,扛起了攝像機。影片講述的拾穗者實為拾荒人,瓦爾達的鏡頭告訴我們,有些人迫于生計而拾荒,而有些人拾荒純粹是出于自由選擇,后者是從這個鋪張縱欲的世界的遺跡中淬取金子的人。
和另一位著名導演雅克·德米的愛情持續(xù)了瓦爾達的一生。她從不掩飾對他的迷戀,在他的晚年,她為他拍攝了三部電影?!赌咸氐难趴恕防锼谒膸ьI下重建了他的童年,《雅克·德米的世界》則是一部純粹的紀錄片,她在里面這樣訴說他們的相遇:“有一天,我遇見了雅克,后來他就搬了過來。” 他們養(yǎng)了一只貓,起了個突尼斯名字叫茨古古,他們住在一座破舊的房子里,一起修葺整理,各自寫作。中間他們分開過,但最終他們決定相守終身。1989年,雅克檢查出感染了艾滋病,瓦爾達和兩個孩子選擇靜靜地陪在了他身邊。直到雅克離去,他們從未提起過這件事。
2008年,80歲的瓦爾達完成了她迄今為止最后一部電影《阿涅斯的海灘》。這是一部自傳式的紀錄片,片中的瓦爾達以劃船或倒著行走的方式串聯(lián)起了回憶?!霸谶@部電影里我扮演一個小老太婆的角色?!彼f,“如果每個人的人生展開都是一道風景,我的就是一片海灘?!?br/> 海灘不同于險峰,海灘平易,海灘包容。片中,瓦爾達在海邊寫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浪花沖上來,名字消失不見。她在跳蚤市場的舊貨攤前翻找出雅克執(zhí)導過的電影,拿在手里端詳,然后再找出自己導演的一張,把它們疊在一起。影片的最后是墓園,“德米死后,我告訴自己,該死,我該長大了?!?br/>
阿涅斯·瓦爾達電影作品史
1955年,27歲
執(zhí)導處女作《短角情事》。其自由的形式深受安德烈·巴贊肯定,被視為新浪潮的先驅。
1962年,34歲
第一部劇情長片《從五點到七點的克萊奧》受到評論界的一致好評。影片以獨到的觀察力,通過幾個紀實性和虛構的小故事,描寫一個年輕的聲樂女學生克萊奧在等待體檢報告的2小時,她無法控制地擔心自己會患重病。
1966年,38歲
執(zhí)導《女人們》,影片關于一位作家與其幻想中人物的對話。
1967年,39歲
越戰(zhàn)問題被世界關注,瓦爾達參加了由新浪潮很多導演參加的集體創(chuàng)作《遠離越南》。此后,瓦爾達遷居到美國,拍攝了一部關于黑手黨運動的影片。
1969年,41歲
執(zhí)導《獅子的愛情》。這部影片被認為是瓦爾達最具個人風格和獨創(chuàng)性的作品之一,關注美國生活和嬉皮士運動,采用了搬演的記錄方式和寫實風格。
在《獅子的愛情》這部電影之后,瓦爾達幾乎失去了拍攝影院片的機會,只能為電視臺拍攝電視影片。1977年影片《一個唱,另一個不唱》,包含平行敘述而又相互交織的兩個婦女生活的故事,她們?yōu)閷で蠼夥哦呱狭瞬煌牡缆?,是她上世紀70年代的代表作品。
1985年,57歲
執(zhí)導《流浪女》,獲威尼斯電影節(jié)金獅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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