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智正
我沒想到去她那里這么遠。
公交車緩緩地開過一座橋,緩緩開過一座橋,沿著一條河走,走著走著經(jīng)過一座山,從山腳下慢慢繞出去,路邊出現(xiàn)了好多密密挨挨的白楊樹,白楊樹和白楊樹之間,有幾個四五十歲的男人蹲在地上鋪地磚,其中一個舉著橡皮榔頭一下一下砸。
再往前,路邊開了條很大的溝,溝邊翻起兩道土坡,潮濕的泥土漫到馬路中央,兩邊的車都慢下來,我溝里站著那些人,不斷地掀起泥土,猛一下甩到土坡上,其中一個穿著藍色的背心,我知道,這種背心容易掉絲。
汽車開到這樣的地方不容易,過了這段,兩邊是開闊的田野,速度重新快起來,到一片別墅區(qū)前車停下,我下車,這車還要往前再開一站。
我走進別墅區(qū),門口站著的保安身上有一根橘黃色的綬帶,我笑了笑,也不是太好笑,還是笑了下,眼前一條筆直的水泥大路一直往前通去,感覺會繞地球一圈,串起一條條小一點的水泥橫路,像無窮多的豐,路口掛著牌子,富貴園幾棟到幾棟,我一直往前走,知道在往北走,兩邊的房子一模一樣,大概過了七八條橫路,我看到了牌子上的73棟,根據(jù)指示右拐一直往東走,從60棟開始走到73棟,每棟房子前面都有小花園,有的種著花草,有的種著樹,有的搭著涼臺,所以,這是有區(qū)別的,我到了73棟前面,鐵柵門關(guān)著。往里探望,四層小樓,正門左邊種著三四棵樹,一棵特別高,不知道什么樹,右邊種著一圈花草,一蓬竹子,還有一架葡萄,白色的水泥架子,看上去真好看。
我還看著,才發(fā)現(xiàn)草木后面是一堵玻璃墻,玻璃墻拉著簾子,簾子開了一角,那里有座沙發(fā),沙發(fā)上好像坐著個人,能看見一個后腦勺,我敲了敲鐵門,后腦勺轉(zhuǎn)過來一張臉,恐怖片里經(jīng)常后腦勺轉(zhuǎn)過來一個后腦勺,青天白日嚇?biāo)廊恕?/p>
她看見我笑了,很快站起來在那里消失了,只剩一張沙發(fā)在那里,過了會兒,門開了,她笑著從里面走出來,跟變魔術(shù)似的。她穿著一套紅色的運動服,底下是拖鞋,拖鞋看上去應(yīng)該是軟底的。
我跟著她走進廳里,她屁股挺大。廳里放著柔美的音樂,不知道是什么音樂,我在沙發(fā)上坐下來,她去倒了一杯冰水過來,我喝了半杯。她遞給我一張紙巾說,過來挺遠的噢。這紙巾像有些筆芯,有股膩人的香味,我擦了擦額頭說,還好。我找了扔紙巾的地方,她伸過手來,我把紙巾放在她手掌上,她扔在腳旁的一只藍色的垃圾桶里,垃圾桶看上去像個玻璃杯子。
我不知道說點什么,她在看著我笑,我有點尷尬。我說,這放的是什么音樂。她說了個名字,我沒聽明白,她仍舊笑著,過了會兒說,想不到你長這么大了。我說,呵呵。她說,當(dāng)初你也就上初中吧,老和我弟弟一塊玩,臉一紅一紅的,話很少。我說,呵呵,小春現(xiàn)在去干什么了。他叫徐春,我們叫他小春。她叫徐青,我還沒想好叫她什么。
徐青說,他么,跟著他姐夫做生意。停了下她問,你工作忙不忙。我說,還好,上班很忙,下班就沒事了。她捂著嘴笑了,不知道在笑什么。她接著問我單位情況,住在哪里,女朋友怎么樣,?;丶铱纯磫?,平時有什么愛好,打算什么時候買房子等等。
我一一作答,回答完之后,客廳里只剩下音樂,這個廳有半個籃球場這么大,天花板很高,玻璃墻一角擺著沙發(fā),另一角擺著一盆很大的綠色植物,植物的頂剪得又平又齊。我們現(xiàn)在坐在東墻下的兩把竹椅上,對面西墻上掛著一塊很大很大的電視板,不知道音樂從哪里傳出來,或許是天花板。她雙手搭在椅背上舒服地坐著,胸很平,許多屁股大的女人胸都平。
我把她剛才問我的問題全部問了她一遍,她也一個個回答了,最后嘆口氣說,其實有個工作也不錯,至少每天都有事情做,現(xiàn)在我天天懶得動,胖得厲害。
實事求是講,她不胖,不過皮膚和神情看得出來,她在屋里呆得太久了。我問她在家都做些什么。她說,就聽聽音樂嘍,有時聽到好音樂我都哭呢。我說,呵呵,我都聽不懂,我喜歡有人唱的那種。她說,哦我知道,其實純音樂才好聽,人聲的表現(xiàn)力很差,跟樂器沒法比,你說鋼琴那多豐富啊。我說,是啊。她站起來,指著一個角落說,那里本來有一架鋼琴,很好的一架鋼琴,她說了個外國名字,大概是鋼琴的品牌,她的手一彎,模擬鋼琴屁股的曲線,現(xiàn)在那里擺著一個柜子。
她說,我以前每天早上就坐在這里彈,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彈彈,彈著彈著就舒服了,有時候眼淚都會下來,但不是難過,不是哭,就是,很奇怪很奇怪的感動。
我說,嗯,我明白。她說,現(xiàn)在沒了,前年還是大前年,小春的姐夫生意不好,拿去賣了。我說,現(xiàn)在能不能再去買一臺。她遺憾地笑了笑說,能,但我不想買了,幾年沒彈手都生了,聽聽就行了。我說,哈哈,不是怕買了又賣掉吧。她說,呵呵,現(xiàn)在他的生意還算穩(wěn)定,很忙,前幾天剛從海南回來,現(xiàn)在又去上海了。我說,噢。
她說,下午你沒事吧。我說,嗯。她說,那要不看張碟吧,坐著也挺悶的。我點點頭。她上樓去了,我坐在椅子上等,看著剛來時她坐的那張沙發(fā),這張沙發(fā)寬大得像床,她和他老公再加小春躺在上面都沒問題。
過了會兒她拎著一只化妝品禮品袋下來,里面有二三十張碟,她說,這些碟都是我朋友推薦的,說都值得看看,你挑張看看吧,我平時一個人都不怎么看。我看了下,蘇菲瑪索的片子幾乎齊了,莫妮卡貝魯奇的也不少,還有燃情歲月這一系的片子,我說,這都好像沒什么好看的,挺女人的。她笑著說,你不喜歡看啊。她也一塊翻,翻出一張鐵皮鼓,她說,這張不錯吧,好像是講戰(zhàn)爭的。
我說,那就看這張吧。
徐青把墻簾和窗簾都拉起來,廳里光線溫馨。影片開始一片開闊的濕氣騰騰的平原,祖母穿著肥大的裙子坐在地上烤土豆,祖父被警察追,從地平線的遠處跑到眼前,鉆到祖母的裙子下,警察追到了,祖母告訴他們祖父往某個方向跑了,在祖母回答警察問題的時候,祖父在祖母裙子底下坐活栓運動,活拴運動,這是君特格拉斯說的,祖母的身子一聳一聳的,警察
奇怪地看了她幾眼就走了。徐青笑著說,這些警察真笨,那男的在底下沒干好事。我說,呵呵,真有想象力。想象力未必是好事。
再過了一會兒,講媽媽和情人偷情,在旅館里迫不及待地脫衣服,還有很粗俗的對白,影片挺碎的拍得,我看得有點不耐煩,性愛場面出現(xiàn)還覺得有點不自在,徐青不是這樣的,她笑得很開心,我不覺得這是一個喜劇片啊。
看完這個片子,時候不早了,徐青堅持要留我吃晚飯。我堅拒。她說,是不是女朋友在家等著啊。我說,呵呵。她又說要我?guī)善考t酒回去。我堅拒。她說,有兩個選擇,要么留下來吃飯,要么帶走紅酒。我?guī)ё吡思t酒,她送我到院子里,她說晚上吃完飯后在葡萄架下坐坐感覺很不錯的。我說,呵呵,那應(yīng)該很涼爽。葡萄葉子上沒有蟲子掉下來嗎。她說,以后常來玩,你跟小春朋友嗎,我們既是老鄉(xiāng),我還是你姐姐呢。我說,好的啊,下次你也來我們住的地方玩,請你吃飯。她說,好的啊,看看你女朋友。
我拎著兩瓶酒走了幾步,回頭望了眼,她已經(jīng)回房去了,我抬眼望了望這幢樓,這樓干嘛四層高,三層和四層有什么用,也許可以用來做春宮或者隱居。
我走出小區(qū),想著這兩瓶酒。
我站在小區(qū)馬路對面等車,那個保安的衣服上有條橘黃色的綬帶,我還是笑了一下,過了會兒車來了,我拎著酒上車,輕輕地放在腳邊,用小腿貼在車廂壁上。汽車開得很快,到那段開溝的地段,速度又慢下來,路邊的勞動人民不見了,他們回去吃餅了吧,再往前車過了山,過橋時我差點就想把酒拎起來扔到河里。車還在往前走啊,我沒睡著,在離家還有兩三站的地方,下了車,車站上好多人,我走進路邊的一個小區(qū),沒走幾步就看見那種尖頭方肚的垃圾箱,完全可以輕松地把酒塞進去,我走到垃圾箱前,才注意隔著人行道邊上有家小店,門口坐著三個老男人,他們在喝小二,圍著一張小桌子,桌子上放著幾個尼龍袋,大概里面有煮花生、麻辣燙、羊肉串,和他媽的他們自己創(chuàng)造出來的什么吃食。
我繼續(xù)往前走,樓道口都有安全門,進不去啊,經(jīng)過幾個樓道,我想了想,走到一家樓道門口,上面貼著一張紙,找11號房請按*字鍵,我就按了下,過了會兒有個女聲喂了下,我說,我是樓下的忘了帶鑰匙了,能不能給我開下門。那女聲哦了下,門滴滴開了。我推門進去,樓梯口擺著好多自行車,我把酒放在一輛自行車的車藍里,就退了出來,走出小區(qū)到車站等車,現(xiàn)在的天氣不錯啊,不熱不涼的,天邊還有晚霞,日落西山紅霞飛,戰(zhàn)士打靶把營歸把營歸。
二十來分鐘后,我回到家,家里空蕩蕩的,廳太大也不好,拖地麻煩,大概再過一小時,喬非才會到家。我打開電視,在放大上海1937,里面的人短小精悍很會打的樣子,跟過江龍風(fēng)格差不多,我盯著表看,看了半小時把電視關(guān)了去買菜,已經(jīng)想好了,買幾個西紅柿、青椒和豆角,1塊5毛錢的面,可以做出三碗面,晚上一人一碗,剩下的一碗,明天一人半碗當(dāng)早飯。
小區(qū)門口正在修地鐵,馬路上豎起一排藍色的隔板,隔離帶內(nèi)一只機械手正在嘎啦嘎啦扒花壇,幾個工人躺在一條土槽里抽煙,一定很舒服吧,我從邊上走過去,那只機械手轉(zhuǎn)彎時往里彎著手掌,小心地避開旁邊的電線,操縱室里坐著個工人,跟汽車人似的,再往前是個報亭,報亭也是藍色的,一對中年夫婦看著,現(xiàn)在他們正蹲在報亭門口吃花卷,再過去幾步
就是地鐵站,已經(jīng)豎起了八座水泥拱梁,入口圍著青紗帳,等修好,不知道這個報亭生意很好還是被拆掉,馬路對面當(dāng)然也在修地鐵站,路上搞得塵土飛揚,我在前面的十字路口右轉(zhuǎn),路邊也有隔離板,多走了好幾百步在前面繞了個彎到菜市場,花了五六分鐘時間買好所有東西,順著原路回來,把剛才看見過的景物倒著看一遍。
回到家里,我先把豆角洗干凈,切好,洗青椒和西紅柿,一起洗好一起切也不要緊,不過這次是一樣樣洗一樣樣切,青椒把帽摘了,再開膛破肚去籽,切絲,西紅柿就柔美地搓搓,切成瓣,剝蒜,冰箱里有肉片,不過喬非說,不放肉也不要緊,那么,就不放了,先炒豆角,這也是喬非說的,北京的豆角不好熟,老聽到豆角中毒的新聞,但還是得吃嘛,炒熟點,就先炒它,炒得癟下去了,加蒜青椒炒,炒得也癟下去,看看差不多了加西紅柿,炒出紅汁來,再炒會兒加鹽,加雞精,翻兩下,關(guān)火,蓋蓋,放一邊等喬非來短信說快到家了,舀起三分之二的菜,加熱水,煮面條,煮個三四分鐘,酹點冷水,酹這個字不知道對不對,面快熟了加剛才舀出的三分之二菜,煮一會兒,加鹽、雞精,另外一個要注意,煮時要用筷或勺子不斷攪鍋,不然面條容易粘在一起,這就是南方的面條和北方面條最大的區(qū)別,起鍋趕緊吃,馬上坨。
我炒完菜趕回房間看電視,電影還沒完,看上去是要看結(jié)局了,一個老頭在念洪門規(guī)矩,一個小胡子看上去像壞蛋,端坐在一把太師椅上,一個赤膊的正義青年要受門規(guī)處死,三刀六洞之類的,旁邊還有個日本青年,小胡子讓正義青年自殺,日本青年不同意,要凌遲他,大家吵了起來,小胡子背后站著個女的,她取下項鏈,乘亂把雞心里的藥粉倒在茶杯里,跟小胡子的茶杯換了下,旁邊有個眼神犀利的青年看見了,但他沒說什么,小胡子正吵著,不知為何要喝口水,一喝就倒地死了,死前還說,誰放毒,茶里有毒,霍元甲也是被人在茶里放毒毒死的,然后大家打了起來,這時門話響了。喬非的短信還沒來。
我跑去接,不是喬非忘帶鑰匙了,是郵局的問我能不能幫鄰居收下報紙,他好像好幾天沒在家了,我叫他放在他家防盜門內(nèi)好了,給我的話我也這么處理,我跟他也不熟。郵局的噢了一下,我給他開了門?;氐椒块g,電影里還在打,不想看了,換到13頻道看娛樂新聞,我聽到有人咚咚跑上來,敲了敲隔壁的鐵門,大概就是郵局的人上來放報紙了。
孫悅懷孕了,她給寶寶寫了首歌,袁詠儀生小孩了,她叫他還是她小魔頭,因為這孩子每次拉屎都不拉干凈,過一會兒拉一點過一會兒拉一點,她就要不停地換尿布啊,蕭亞軒的腳好像又出毛病了,畫面回放她和小豬跳性感的舞,騰一下跳到他腿ending定格,蔡依林的胸好像在二次發(fā)育,大得有點蹊蹺。喬非還不回來,也沒短信,我有點煩了,到客廳的窗口看看外面,其實只能看見很短一段路,就算她回來,也未必能看見。
我回到房間繼續(xù)看電視,過了會兒,撥她手機,她的鈴聲換了,一個小女孩很皮的聲音唱,你的電話我不接,別人電話我都接,你的電話我不接,不接不接就不接,我笑了,覺得很好玩,聽了幾遍之后就惱了,掛了電話再打過去,這個小女孩一直唱著,我掛了電話,狠狠地空踹了一腳,甩得膝蓋疼。
我發(fā)短消息過去,問她怎么回事,沒聽到電話嗎,什么時候回來。
她沒回。我給手機里的好多電話都發(fā)了短信,一條條都回過來了,我給自己號碼發(fā)了條,過了會兒也收到了,不是手機問題。我想這是怎么了,再到客廳的窗口望,那段路空著,我把電視關(guān)了在沙發(fā)上坐著,再撥電話過去。這時那小女孩只唱了幾聲,喬非接了起來,聲音很正常,我說,沒聽到電話嗎。她說,放在包里沒聽見啊。我說,你回來了嗎。她說,回來了啊,快到家了。我說,好,那我下面條了。她說,下吧。
我掛了電話,到廚房里,從鍋里舀出三分之二菜,把1元5角面條全下鍋里,加熱水,拿著筷子攪啊攪,熱氣上來手還挺熱的,過了三四分鐘,我把剩下的三分之二菜也倒鍋里,拿勺子攪,加鹽,喝了喝,酸酸咸咸的,味道不錯,再加點雞精,攪了攪,這時門響了,喬非回來了,看上去很疲憊,不過她笑了下說,做好了啊。我說快了。
我盛好面條到房間里,她已經(jīng)換上了寬松的衣服,洗了臉。我們倆一塊坐著看電視,新一輪的娛樂報道開始了,有個傻乎乎的女記者問蕭薔,你覺得演好赤壁大戰(zhàn)里的那個角色有難度嗎,還有一個記者問伊能靜怎么理解才女這個詞,伊能靜說,蠢材的材好了,以后大家可以叫我蠢材,記者接著問起知道剛才在臺上唱的那首歌,他把歌名說錯了,伊能靜糾正了他,他問她知道是這是哪個民族的歌曲嗎,伊能靜翻臉走人了。
吃了一會兒,喬非問我,怎么了。我說,沒什么啊。過了一下她說,你是不是以為我不回來了啊。我說沒有啊。她說,我老擔(dān)心你有一天突然走了就不回來了,然后我再也找不到你了,你會不會這么做。我說,不會啊,你怎么會這么想。她說,我覺得你會,你要走的話一定是一聲不吭的走的。我沒說話。她說,我走的話肯定會先跟你說聲,你放心吧。我說,嗯。
她說,今天晚上面條挺好吃的。我說,沒有吧,我覺得不夠辣。她說,這樣剛剛好。我說,好啊,那我以后就這么做。我還沒吃完話,手機響了,網(wǎng)友金叫我去他家喝酒,他叫了好幾個朋友。我答應(yīng)了。
我跟喬非說,有個寫詩的叫我去他家喝酒,我吃完飯就去。喬非說,嗯,你去好了。我說,我會盡早回來的。她說,好。我放慢速度,跟她差不多時間吃完,把碗拿到廚房浸在鍋里就走了。喬非在看電視。
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不過到處是路燈,金說在三環(huán)上就有到他家的車,到三河大廈下車一直往西走就可以了,到三河的車很多,我去過那里。我花了半個小時走到車站,花了半分鐘等到車,花了半個小時到站下車,我一直往西走,走了半個小時,兩邊都是寫字樓,還沒到住宅區(qū)的樣子,前面遠遠看到的兩個小區(qū),房子都矮矮的,不像是金住的小區(qū),因為他說的房間號是1903。我只好一路問遇到的人,遛狗的少婦,散步的老夫妻,社區(qū)保安,出租車司機等等,沒有一個人知道,我打金的電話,他問我在哪里,我說就在附近了吧。我告訴他附近一幢寫字樓的名字,他沒聽說過,問我是在三河下車一直往西走嗎,我說是的啊,他說那你可能走得還不夠深,大概要走三四十分鐘呢,你到時候再問問怎么走。我說,好吧。
我繼續(xù)往前走,走穿了整個寫字樓區(qū),前面是住宅區(qū),不過隔著一道墻,我問路邊一個小賣店主某某小區(qū)怎么走。他說,這個名字很熟,倒聽說過,不過不知道在哪里,好象就在這一片。這時我背已經(jīng)出了汗,四周是茫茫夜色和巨大的樓群,前面停著一輛出租車,我朝它奔去,司機是個三十來歲的年輕人,我感到很高興,問他知道某某小區(qū)嗎。他說,好像就在附近,我給你問問,他用對講機問了問,過了會兒,對講機里傳出一個聲音指點他怎么走怎么走。
他示意我上車,我上車了,他跟著對講機的指點走,走著走著車要過一座橋,我和他都覺得似乎不對了,我又撥通了金的話,交給司機。司機一直在說話,大概說了二十分鐘,突然把手機還給我,很憤怒地說,這個人肯定不會開車,一點也不會指路,開車的人三句兩句就說清了。手機很燙,屏幕黑著,看來沒電了,我說,那你現(xiàn)在知道怎么走了嗎?他說,我不知道啊,我都被他繞暈了,一會兒這兒一會兒那兒的。我說,好,我下車。
我付了錢下車,這車馬上一路沙塵地去了,夜色茫茫,前頭是座巨大的立交橋,身后是一片低矮的平房區(qū),我知道在北京,但不知道在哪里。
我往回走,決定不去金家,路邊好多洗頭店和小吃鋪,我不找這些,好不容易前面出現(xiàn)一家網(wǎng)吧,很高興地進去了,登記小姐問我拿身份證,我很誠懇地告訴她真的沒帶,她沒說什么,我把錢給她,她給了我一張紙片,上面寫著很長的登陸碼和密碼,這個網(wǎng)吧其實很大,這附近一定有什么大學(xué),我找了個角落坐下來,一邊就是墻壁和竹窗簾。我隱身登陸QQ,把msn調(diào)成顯示為脫機狀態(tài),然后去看各個論壇和博客,還去金這個傻比的博客看了看,給他留言說找不到地方不過來了。我不知道他傻比司機傻比還是我們?nèi)齻€都傻比。
我看到喬非也在線,不知道在干什么,有個少女走過來拉開旁邊的椅子,椅腳在地上劃出刺耳的尖叫,我看了她一眼,她正在不好意思地吐舌頭,我繼續(xù)看論壇,邊上還空著很多椅子的啊,她屁股一沾座就把拖鞋踢了,盤腿坐在椅子上,看著我的電腦屏幕,過了好一會兒她還看著,我看了看她,她穿著黑色的短褲白色的T恤,年紀(jì)十七八,吃著一根雪糕,我感覺現(xiàn)在這么打扮還吃雪糕的話,可能會冷,她的頭發(fā)全黑,披在臉蛋旁邊,我掃了眼她的臉蛋,她笑了笑,我沒說什么,我沒在看電影,她在旁邊看什么,感覺又不像是雞,過了會兒她哎呀一聲,按了下屏幕,又吐了吐舌頭,系統(tǒng)看來早已啟動,她熟練地登入,看電影,同時開了QQ和QQ游戲。
我就不再管她,QQ群里有人發(fā)了樓鳳信息,這提醒了我,我不想再上網(wǎng)了,座位斜對著廁所入口,剛剛一個又高又瘦的女人進去了,身材好得要人命,我等著她出來,過了會兒她目不斜視地出來啦,真高啊,又瘦,穿著緊身的紅色背心,頭發(fā)高梳著,臉很亮,不過看不見她腿,她搖曳著走過大廳,好多人在看她,我看著她走到vip包間里,命不好,等下要找的不是她。
我下機,看了邊上的小女孩一眼,她沉浸在劇情里,我出門直接打的,汽車在環(huán)路上奔馳,我知道自己在哪兒了,紅子的樓很好找,不過花了我四十多塊車錢,在車上我想到要先給她去個電話,但是手機沒錢了啊,我想過問司機借,但是管他媽的,先到了她那里再說吧。她住在一個全是舊樓的小區(qū)里,不過有很多樹,很安靜,白天在路上看到的都是老頭老太太,我找了找她的門,二門還是三門,最終我確定是三門,因為我仰頭看見了她房間的窗簾,粉紅色的,沒拉嚴(yán),燈亮著,可以看見窗口旁邊立著一個柜子,柜壁上貼著一副畫,這副畫是我送給她的,一對外國青年男女,女青年只穿著條毛邊牛仔短褲,褲門沒扣,褲子快要滑脫下來了,幸好撅著屁股,很豐滿的屁股,撅著,頂著站在她背后的男青年的小腹,男青年懷抱著她,手臂擋著她的胸,她的手臂搭在他手臂上,四條手臂在她胸前纏繞,就是這么一張照片,地攤賣十塊錢一張。
樓道沒裝門禁,我上樓拍了下手,燈亮了,樓梯烏黑,轉(zhuǎn)臺上擺著好多亂七八糟的東西,雞籠啊鞋盒啊垃圾袋啊,到了三層,我拉了拉防盜門,鎖著,緊緊的,我拍門,過了好一會兒先聽見拖鞋打地的聲音,接著紅子的聲音在里面問,誰啊。聽上去挺歡快,我報了名字,她開了門,穿著件粉紅色的睡衣,上面有一顆顆小心心,她瞥了我一眼,沒說什么,轉(zhuǎn)身就往房間里走,睡衣衣擺下是兩條白腿,白腿下是腳,腳上穿著玻璃拖鞋,我關(guān)上門,跟著她進房間,關(guān)上房門。
房間里燈很亮,電腦開著,電視也開著,靜音狀態(tài),一個歌手在無聲地引吭高歌,她背對著我坐著看電腦,我坐在她床上看她背脊,她在視頻聊天,咯咯笑著,過了會兒把睡衣掀起來,擱在胸上,過了幾秒猛的放下,一陣狂笑,笑得幾乎從椅子上滑下來,有時她一手按著胸,一手按著鼠標(biāo),有時兩手按著,有時用嘴咬著睡衣衣擺,我看了下,對方的視頻框黑乎乎的,不知道是個什么人。
她轉(zhuǎn)過頭睕了我一眼說,那個人在問你是誰呢?我說,哦。她哈哈哈笑著說,我就告訴他是個客人嘍,很有文化的啊,是個大學(xué)生。我說,你不用告訴他這些,跟你們聊天有什么關(guān)系。她說,隨便聊嘍。我說,聊點別的也可以啊。她做出調(diào)皮的樣子晃了晃頭說,哦。我說,怎么看不見他。她說,他的攝像頭壞了。我說,不會吧,他可能就是把攝像頭遮了,可能在網(wǎng)吧什么地方,不好讓你看見。她說,哦,不知道啊。
我坐在床上看電視,有時候瞄一眼電腦屏幕,看不見他們在說什么。過了會兒她說,他讓我跳舞給他看哎,要不要給他跳。我說,你讓他匯錢再跳。她想了想說,嗯,要先匯錢,誰知道他是不是騙子。她噼里啪啦打了會字說,他不匯錢就不給他跳是不是。我說,嗯。她又打字,說,可是我很想給他跳哎。我說,那你就跳啊。她先坐在椅子上扭起來,過了會兒站在椅子上,讓叉著的大腿對著攝像頭蹲了會兒,又把椅子挪開,兩只手在身上摸來摸去地跳,由于沒有音樂,我感覺,她跳得不是特別好,我始終看到的都是她的背。她旁邊就是大衣柜,鏡子前面掛著玻璃片串成的簾子,玻璃片有的是花,有的是魚,有的是小貓的臉,有的是心,紅紅綠綠藍藍黃黃,她的手臂撩到簾子,就嘩啦啦一陣響,不知道為什么她要在鏡子前面掛簾子,大衣柜旁邊的窗臺上擺著好幾盆富貴竹,有一盆黃色的假花,旁邊有一只圓形的魚缸,魚缸里有一條橘黃色的金魚,從我這里看去,有一個巴掌那么大。
現(xiàn)在她不跳了,像個輸入員一樣安靜地坐在電腦前打字,時不時回頭看我一眼笑一下。我看大衣柜的畫,有一角掀起了,我問她有沒有膠帶,她說沒有啊,什么膠帶,真難聽。我在桌子上找了找,放著好多她的瓶瓶罐罐,紙巾,果汁什么的,我看到有一罐502,很奇怪,問她怎么會有502。她說,什么502啊。我舉給她看,她說,上次買的嘍。我擠了些在畫上,畫紙?zhí)饣?,膠水流到我手上,食指和中指馬上粘在一起,我不管它,先把畫貼上,再用手掌拍了拍,掌根也粘了些膠水,差點又把畫帶起來。
我到衛(wèi)生間洗手,水龍頭的扳手?jǐn)嗔?,基座還在,我一擰,擰開了,上面硬梆梆的一層膠,看來她買了502想把扳手粘在基座上,真夠傻的啊,我生生把食指和中指扳開,水根本洗不掉膠,只好慢慢撕,慢慢撕,慢慢撕掉一些。我回到房間里,她還坐在電腦前,我去看魚,看了會兒覺得不對,仔細一看,那魚腹脅腫脹,全身的鱗片都豎了起來,看上去很恐怖。我又看了會兒,沒跟她說,她應(yīng)該沒注意到吧。
過來會兒她轉(zhuǎn)過頭來笑著說,你不想等了吧,馬上就好噢,我就聊幾句。我坐在床上,房間里沒有別的椅子,過了會兒,她站起來,電腦還開著,朝我笑了下,把燈關(guān)了,開了一盞粉紅色的壁燈,房間里立刻曖昧起來了,她說,等下噢,她出去了,好像去了廚房,回來時捧著一個盤子,我知道上面有紅酒、白酒、礦泉水、水杯、濕紙巾、酒精、滾珠、試管等,她用腳踢上門,把盤子放在桌子上,坐到床上吩咐我躺好,她說,我們要開始了哦。口氣很像日本女優(yōu)開始做化學(xué)實驗。
等我凌晨醒過來時,紅子光著屁股跪在椅子上,面對著窗口,電腦屏幕的燈一閃一閃的,我先弄出些聲響,感覺她已經(jīng)知道我醒過來了,我問,你在干什么。她回過頭看了我一眼沒說什么,我爬起來站到她旁邊,外面沒什么好看的,就是環(huán)路上特別明亮的路燈,和不時開過的車輛,輪胎發(fā)出特別大的聲音。我在她邊上站了會兒,回到床上繼續(xù)睡。早上再醒過來時,窗外亮了,但應(yīng)該還很早,紅子躺在旁邊閉著眼睛,我起來穿好衣服,她睜開眼睛看著我,我說,我走了。她沒說話。
我出門,盡量輕手輕腳地關(guān)上房門,關(guān)上屋門,關(guān)上防盜門,樓道里灰白的顏色,透過窗戶看到,樓道外面也是這樣的顏色,我走到樓下還有點涼氣襲人,很多樹在霧氣里,幾點了呢,我摸了下褲袋,手機不在,忘在紅子的枕頭下了吧,我很懊惱,不愿意再上去一趟,但是有什么辦法,可以順便告訴她她的魚快死了吧,建議她扔掉,我可以把它撈起來,下樓時順便扔掉。
我重新爬樓梯,快到三樓時,聽到樓上的門好像響了下,還沒到門前,看見手機就擺在門口地上,這太危險了吧,很可能被別人先拿走,我拿起手機,看了下紅子的屋門,就下去了,出樓道口時,看了下時間,才7點多一點,我抬頭看了下紅子的窗戶,窗簾還是沒拉嚴(yán),那副畫還可以看到,我往地鐵站走,路上霧氣慢慢濃起來,有變成蒙蒙細雨的趨勢,到地鐵站我又看了眼時間,快八點了,離我昨天在公交車站等車,過去了22個小時零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