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建立
(河南財經(jīng)政法大學思政部,河南鄭州450000)
關于近代中國地租額的變動趨勢,已有的研究成果可謂汗牛充棟,但至今也未得出一個普遍認同的結論。史學界的研究大致可概括為“增加”、“下降”和“穩(wěn)定”三種觀點?!霸黾印闭撜哒J為近代的租額普遍提高了,其主要理由:一是城鄉(xiāng)商品經(jīng)濟和商業(yè)流通加速發(fā)展,生活水平提高;二是地主經(jīng)商居城熱持續(xù)升溫,地主的生活費用和家庭開支增加,經(jīng)商更需要大量貨幣資本;三是人口增加、自耕農(nóng)破產(chǎn)導致地價上漲、佃農(nóng)競佃。在上述因素的作用下,地主采用各種手段,增加正租、押租以及各種額外浮收,使這一時期的地租剝削普遍加重。①持此論者甚多,如,劉克祥,陳爭平:《中國近代經(jīng)濟史簡編》,浙江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449頁;丁長清、慈鴻飛:《中國農(nóng)業(yè)現(xiàn)代化之路——近代中國農(nóng)業(yè)結構、商品經(jīng)濟與農(nóng)村市場》,商務印書館,2000年,第74-75頁。“下降”論者以章有義為代表,他依據(jù)近代徽州的租簿,詳細地計算了各個時段實收地租的指數(shù),其結果顯示:從鴉片戰(zhàn)爭前夕起,近代地租率除了個別年代外,大都沒有上升跡象,總的趨勢還是緩慢下降的[1]331。“穩(wěn)定”論者則以曹幸穗為代表,他認為,在許多延續(xù)百余年的租佃契約中看到,蘇南地區(qū)的租額并無多大變化[2]82。上述學者研究的地域各不相同,所依資料的時段亦不一致,那么租佃關系發(fā)達的江南,其地租額的變動趨勢究竟如何?本文以上海檔案館所藏典于記②“典于記”系近代教育家、震旦大學創(chuàng)始人馬相伯所捐學田的名稱。光緒庚子年(1900),馬相伯將其松江、青浦兩地的3 000余畝祖田悉數(shù)捐獻給江南教會,作為開辦中西大學堂的基金。1903年,震旦學院成立,江南教會即將該田產(chǎn)撥付與震旦學院,馬相伯又將其松江泗涇馬宅(堂號“馬三畏”)一部分房屋撥作天主教堂經(jīng)租帳房之用,其帳房之全名稱為“天主教堂震旦大學典于記住泗涇經(jīng)租處”,簡稱“典于記”。名下的松江、青浦“認田契”為資料,擬對該問題再作一探討,不到之處,尚望方家指正。
一
認田契,即佃戶與業(yè)主簽訂的租佃書面契約,各地名稱不一,有承攬、攬紙、租契、攬字、承札、佃票、攬約、租票、租批、租札、田札、札約、佃札、仰札、札字、討札、佃約、賃田票、租田票、租札、租約、租田契等,認田契為松江、青浦等地的稱呼。各地租佃契約雖然名稱各異,內(nèi)容繁簡有別,措辭各不相同,但業(yè)主堂號或租棧名稱、田地坐落、畝分、租額數(shù)、有無押金、交租時間方法、中人保租等則為不可或缺的固定內(nèi)容。
江南盛行額租,租額又稱“定租”、“正租”或“穩(wěn)租”,其租額的多少主要取決于田地產(chǎn)量的高低,上等田產(chǎn)量穩(wěn)定,其租額自然也穩(wěn)定。所以若從個別的租佃契約來看,在短期內(nèi)確實難以覺察出租額的變化。但是,考諸長時段,其租額的變化是相當明顯的。筆者統(tǒng)計了典于記從光緒十一年至民國25年半個世紀的942宗認田契①這些認田契可見之于上海市檔案館所藏《青浦松江認田契(甲)一包》,檔號:Q244-1-559;《青浦松江認田契(乙)一包》,檔號:Q244-1-560;《光緒十二、十三年認田契、新舊畝分對照表》,檔號:Q244-1-584。(包括幾宗退田契),以年份為單位,計算該年佃戶承種的總畝數(shù)、總租額、每畝平均租額,列表如表1,表2:
表1 典于記青浦、松江學田認田契租額統(tǒng)計(光緒十一年——光緒三十五年)
表1、表2共942宗認田契歷時50年,累計統(tǒng)計畝數(shù)10 768.446畝,租額共8 129.24石,每畝平均約0.755石。單從年份上看,各年每畝租額高高低低,起伏不定,難以把握其變化趨勢。為了便于揭示其變動的趨勢,我們以5年為一單元,計算出每5年的總畝數(shù)、總租額和每畝平均租額,列表如表3。
表3顯示了清末至民國50年間地租額的變化態(tài)勢,其中光緒末年至民國初年租額的下降最為明顯,由光緒31—35年的每畝0.822石,下降到民國 5—10年的 0.633石,相差0.189石。就光緒時期來看,光緒16—20年為一轉折點,該時段的租額為每畝0.817石,較之光緒11—15年的每畝0.948石下降了0.131石,其后直到光緒31—35年則大致平穩(wěn);而民國時期,民國16—20年為一轉折點,該時段每畝平均租額0.606石,較之前的五年少了0.052石,較之后的五年少了0.037石,但總的態(tài)勢是升降均微弱。如果我們把光緒時期分作兩個時段,把民國時期也分作兩個時段,并兼顧到年數(shù)和“樣本”的大致均衡,重新制表繪圖,其下降的總趨勢就明顯了。
表2 典于記青浦、松江學田認田契租額統(tǒng)計(民國5年——民國25年)
表3 典于記青浦松江學田每五年每畝平均租額
表4 典于記青浦松江學田光緒和民國時期每畝平均租額
若將光緒時期與民國時期分作兩個時段,將前后各25年的統(tǒng)計進行對比,兩組數(shù)據(jù)的差異就更加明顯。光緒時期的25年,累計田地共6 508.7畝,累計租額共5 422.3石,每畝平均0.833石;民國時期的 21年,累計田地共4 259.746畝,累計租額2 706.94石,每畝平均0.635石,前后每畝相差0.198石。由此似可斷言:近代松江、青浦的平均地租額,清代晚期高于民國時期。
通過上述的考察,我們得出了清末至民初松江、青浦兩地的地租額呈現(xiàn)下降趨勢的結論。它說明近代蘇南地區(qū)地租的變動既非一成不變,更與先前所謂的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條件下地租必然增長的論點相矛盾。
二
典于記的認田契除了少數(shù)完全用手寫外,絕大多數(shù)是在木字雕刻印刷的空白契約上填寫必要的項目而成的。部分契約若需附加“條款”,就以“并筆”或“又筆”的形式加以補充,簡短的“并筆”卻透露出了不少信息?,F(xiàn)將典于記認田契上有關免租的“并筆”內(nèi)容摘錄于下:
表5 典于記認田契“并筆”摘抄一覽
編號、佃戶姓名縣邑 保 區(qū) 字圩 畝數(shù) 正租(石)實租(石)訂契年月 “并筆”33、丁子琴 婁 38 16 收 11 11 光18/4 本年照減讓1升,以后照限并筆34、曹長興 婁 38 14 東有 12 12 光18/3 此田因低薄,言明照限每石減限1斗5升正此田內(nèi)有荒田15畝,除額7石5斗正,本年起墾種3三年不起租,準于22年分秋成照額還租36、張莘耕 青 38 41 字 3.6 0 1.5 光19/2 本年實米1石5斗,明年仍照原額3石6斗37、曹芳林 青 38 廿6/7 西位 4 3 光19/3 照限每石除1斗正35、王土生 青 38 19 南崗 30 19.5 光19/2 38、潘浩廷 青 38 25 東號 10 8.4 光19/12明年起墾種成熟送倉實米5斗,21年份1石,22年份2石,23年份以原租照限減小3升此荒田本年墾種,言明本年、明年還實米13石,作圩岸除米1石2斗,秋成后今明兩年各半繳租,認定4年為期,21年份繳足原租24石止40、王木生 青 38 廿6/7 陶服 10 10.2 光19/4 內(nèi)有原田6畝,三熟內(nèi)照限每畝減米3升,22年竹根拔去照例不減39、彭桂榮 婁 38 18 致 60 0 24 光19/正此田內(nèi)有荒田2畝5分,除額1石5斗5升,本年墾種3年不起租,準于22年分秋成照額繳租42、吳和觀 青 38 廿6、7 服 11 7.6 光19/3 本年決定實租米3石正,20年言定實租3石5斗正,21年言定照額43、沈二大 青 38 25 出 14 12.6 光19/3 去年田腳枯言明照限減每石5升,明年照額44、孫萬春 青 38 2區(qū)25 西號 28 0 12 光19/2 本年實租9石1斗,20年份實租11石5斗41、王瑞成王瑞忠 青 38 19 南崗 21 13 光19/2此田20年起墾種,言明初年不起租,21年成熟送倉實米2石,22年送倉實米3石,23年份以原實租5石4斗,認定4年為期46、陸鶴春 婁 38 14 東有 10 10 光19/3 此田腳枯漥,言明情讓正租2石3斗47、馮才耕 婁 38 14 東有 8 8 光19/2 此田因步窄,言明秋成照限減去5升48、王友祥 青 38 41 字 3.6 3.6 光20/4 此田歷年言定米2石正45、吳福山 婁 38 18 致 9 0 5.4 光19/11 49、錢勝南 婁 38 18 致 60 0 24 光20/9此荒田準于21年起墾種,言明是年、下年成熟送倉實米共兩年合還13石以做圩岸貼還佃戶,實米1石2斗,除凈實糙米計11石8斗,23年分還足此田內(nèi)有荒15畝除額7石5斗正,明年起墾種言定3年不起租米,準予24年分秋成熟照額還租51、許松觀 青 38 4區(qū)43 6 0 3 光20/3 送倉每石免米3升52、許松林 青 上42 東制 13 6.5 光20/2 每年照實租每石免米3升53、陸書珍 青 38 2區(qū)25 西號 10 10 光21/2 照限減5升54、伍長觀 青 38 42 南至 16 15.5 光21/3 照限情讓3升55、周祥慶 青 38 14 東有 12 12 光21/正 此田因高頭少下腳多,言明每年上起河泥,照限情減1斗50、方五泉 青 38 19 南崗 30 19.5 光20/正
編號、佃戶姓名縣邑 保 區(qū) 字圩 畝數(shù) 正租(石)實租(石)訂契年月 “并筆”56、吳興章 婁 38 25 東號 31 18.4 光21/11 內(nèi)6石4斗照限減5升57、倪祥麟 青 38 廿6/7 衣 10 12 光22/11 照限減3升,又筆58、邱紹其 青 38 25 出 14 12.6 光22/4 本年因前佃種荒田腳甚枯,言明本年減額租1石,明年照準原額租12石6斗正59、黃友祥 青 38 41 字 7 7 光22/3 此田言定實租3石5斗正60、沈德明 青 38 25 出 14 12.6 光23/2 沈德明暫免1石2斗 下年補足12石6斗正61、徐金福 婁 38 17 藏 32 25.6 光23/12 以后言明照限每石減1斗正62、朱會生 婁 38 25 騰 3 3 光24/11 此田因田步緊減去4斗以正租2石6斗又筆63、徐琢甫 38 3區(qū)19 闕 7 7 光24/ 向除水溝實租1斗正64、張立田 青 44 1區(qū)14 荒 6 0.25 光24/9 本年每畝2斗,下年2斗5升65、宋晉陽 婁 38 17 騰 22 20 光24/2 首限送倉讓額3斗66、李榮生 青 38 42 東糕 20 20 光24/2 此田言定實租8石5斗,十年為期,又筆67、陶怡園 青 38 25 出 14 12.6 光24/2 緣前佃田腳種枯暫免1石6斗、以三年之后悉照原額68、王五觀 38 41 字 7 7 光24/4 此田言定實租3石5斗正69、楊信得 青 38 41 育 7 7 光24/3 言定實租米4石70、王紀根 青 38 42 東制 4 0 2 光25/3 為因墾荒起見,現(xiàn)年減讓3斗71、陸孝忠 青 38 42 東制 6 0 2.8 光25/6 此田本年起墾,言定2年不起租,27年份每畝還米3斗,廿八年份照原額72、張松倌 婁 38 16 收 11 11 光25/3 每石照限減4升73、張心春 青 38 廿6/7 服 22 22 光27/3 本年又6畝除讓實米3斗74、陸其三 青 38 25 東號 10 8 光28/冬 因底(低)田再除1石,以正租7石算75、張財生 婁 38 18 雨 8.6 7.2 光28/11 此田因坍荒照限免3升76、王裕堂 婁 38 10 霜 16 12.5 光28/冬 除水溝租2斗77、辛紀生 青 38 廿6/7 西位 30 30 光28/11 此租原免1石 又筆憑中議免,收正租7石以作佘山管理墳墓之費,結修搶籬等事,另有瓦平屋5間門窗俱全,言明不起屋租79、金友全 青 38 廿6/7 服 11 8.8 光29/2 本年情讓8斗,下年照額80、楊錦林 婁 38 36 騰 8 8.8 光29/3 所租草房3間,待后年再論租米81、楊吉生 婁 38 20 3 2.8 光30/4 張姓原來3石因田窄減免正租2斗82、李書生 婁 38 5區(qū)9 余 18 18 光30/11 言明照限減6升83、潘德貴 青 38 42 東糕 15 0 5 光30/3 以限前送倉九折斛算84、張樂山 青 38 2區(qū)廿6/7 虞 13 12.6 光30 計批除免古墳米4斗正85、錢金壽 青 38 41 愛 6.2 6.2 光31/4 言定實租糙米3石正,一年為期租1石86、陸克書 婁 38 18 雨 7 0 2.7 光32/杏月78、張福生 婁 38 14 西有 13 13 光28/10本年因上年荒,故此折2石7斗情讓,下年準照原額87、高范昌 青 44 1區(qū)14 洪 20 20 光32/3 本年因荒,言明正租8石,以后照額完租,倘明年不種,仍照額完租88、張芳觀 婁 38 17 騰 14 13.1 光32/11 此田因前途(頭)種枯,言定3年減除正租1石,以后仍照原額,又筆89、裘少云 婁 38 18 雨 60 0 24 光32/11 言明本年因荒還正租5石,明年以11石正,以后言定22石為正90、張方倌 婁 38 17 騰 14 0 9 光32/4 因為上年田腳枯,減除7斗,以2年為限,如不再種向追補足
資料來源:上海市檔案館,檔案號分別為Q244-1-559、Q244-1-560和Q244-1-584,表中各佃戶之前的編號為筆者所加。
表5所列認田契上之“并筆”全部為減租的原因說明,按其內(nèi)容大致可分為兩類:一類為長期盛行的地租減免慣例,另一類為業(yè)佃雙方“博弈”后的臨時減免。關于地租的減免慣例,邢丙彥以典于記租簿為中心,并結合其他相關記載,對民國時期“典于記”在松江、青浦兩縣的地租減免慣例及其作用作了認真的分析,作者認為,蘇南地區(qū)農(nóng)村,至少從清代起,就存在著地租減免慣例。民國時期,“典于記”在松江、青浦兩縣仍延續(xù)著清以來的地租減免慣例。具體有三種情況:一在農(nóng)作物的年景收成上有所減免;二在農(nóng)業(yè)的生產(chǎn)用地上有所減免;三在交納地租的時間上有所減免。地租減免慣例在維持農(nóng)村社會的經(jīng)濟生產(chǎn)秩序方面具有積極功能。具體說來,一是維護佃戶再生產(chǎn)積極性;二是保證正常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秩序;三是鼓勵佃戶及時交納地租。[3]這種租冊中記錄的地租減免是在收租時的減免,可稱為“事后減免”,那么認田契上的預先約定的減免就應稱為“事前減免”。表5中摘錄的典于記認田契上迄光緒9年下至民國11年,共109宗,縱觀這些“并筆”,內(nèi)容頗為繁雜,從免租時間長短上看,有短期暫免的也有長期減免的,“并筆”中凡注明“本年免租”字樣者,即指佃戶租佃的第一年給予的讓免。統(tǒng)計暫免1年的有37戶,免租2年的有9戶,免租3年的有12戶,以上共58例;長期免租的有51戶(包括正租改實租者6戶)。從減免的原因上看,大致可歸納為如下幾種情況:
第一種是由于田地本身的“缺陷”而減租的,具體而言,又可細分作:
其一,田腳枯,即因疏于對田地的養(yǎng)護而造成田地土壤肥力的下降,屬于此類情況的有10例,見表 5 中佃戶編號 2、26、27、31、43、46、58、67、89、91。
其二,田地荒坍,屬于此類情況的有19例,見表 5 中佃戶編號 19、23、24、25、32、35、39、41、49、50、58、70、75、79、87、88、90、94、96。
其三,田地的其他缺陷,諸如田內(nèi)有水溝、墳墓或因田地低薄、“畝窄”,等等,屬于此類的有12 例,見表 5 中佃戶編號 18、20、30、34、47、55、62、63、76、82、94、97。
第二種情況是“限讓”或“情讓”?!跋拮尅笔菫榱思畹钁舯M早繳租或及時繳租而給予的減免,這是江南各地普遍存在的一種地租減免慣例?!扒樽尅笔侵笜I(yè)主看在佃戶的面子或看中人的面子而作出的減免,屬于此類情況的實例最多,詳見表 5 中佃戶編號 1、3、5、6、8、11、13、16、28、33、36、37、51、52、53、54、56、57、61、64、65、72、73、78、80、83、84、91、92、100、101、106、107、108、109。
此外,契約中原議的是正租,“本年”可暫繳實租者,亦應歸入“情讓”之列,因為租額明顯較輕。例如:
4號佃戶議定的正租2.4石,若繳納實租,則為1.6石,實租相當于正租的67%;7號佃戶議定的正租為13.4石,“下腳”實租3.5石,即租種的第一年只需繳納3.5石,實租相當于正租的26%。其他實例還有表5中佃戶編號9、10、12、14、29、42、44、45、59、66、68、69、86、98、99、103、109。
當然上述對于地租減免原因的劃分是十分粗略的,亦不盡恰當,如因田地本身缺陷的“讓”與其他“情讓”并無嚴格之別。如此分類只是便于問題的討論而已。從上面列舉出來的各種地租減免實例來看,盡管田租減免的具體原因很多,但不外以下兩大原因:
其一,業(yè)佃之間的博弈是導致業(yè)主減免的主觀原因。業(yè)佃在簽訂租約之時,毋庸置疑,業(yè)戶處于強勢地位,佃戶處于弱勢地位,但這并不意味著佃戶就完全處于被動接受的局面;相反,佃戶往往會利用一切可利用的社會資本(如“中人”)或找出種種的理由與業(yè)主進行博弈。例如關于田地的種種“缺陷”,有的是顯性的,如圩岸坍塌毀壞,田地荒蕪;有的則是隱性的,如“田腳枯”、“田窄”、“田步緊”。對于田地隱性的“缺陷”,佃戶若不明言,業(yè)主就不大可能自覺主動地指出而給予“情讓”。業(yè)佃雙方簽訂租約猶如商業(yè)上買賣雙方關于商品“價格”的談判,自然是佃戶希望租額越低越好,業(yè)主則希望租額越高越好,但要達到各自的目標,先決的條件應是“知己知彼”,處于劣勢的佃戶,在決定簽訂田契之前,必然會通過中人或臨田踏看以了解該塊田地的肥瘠、高低、水利之便利與否以及原佃租額的高低等情況,以便在簽約之時,能夠指出業(yè)主田地的缺點,從而達到“降價”(減租)的目的。作為業(yè)主(或業(yè)主的代理人),也會通過種種的途徑以了解自己田地的情況,許多認田契上都寫有“原租”的字樣,但謄抄到租冊中時又變成了“正租”,這說明了業(yè)主是拿“原租”做籌碼,來抵擋佃戶試圖減免租額的“企圖”。不管佃戶處于怎樣不利的地位,也不管“談判”多么艱難,上面文書中的減租實例則表明,一些佃戶還是實現(xiàn)了部分目標。表5中97號佃戶陸浩生的“并筆”、“實租改作額租倘向外人發(fā)表陸浩生認罰”等就頗為耐人尋味。民國9年,佃戶陸浩生認契,承種了典于記坐落在松江縣38保18圖致字圩田20畝,原議實租7石,后將實租改為正租,租額仍是7石。典于記的實租分為兩類:硬實租和軟實租,硬實租即鐵板租,沒有折扣,而軟實租通常是“限前九折”,據(jù)典于記租冊記錄,抗日戰(zhàn)爭之前典于記的正租,最高收八三成,最低收七六成,平均為七七成。陸浩生原先每年繳納實租7石,而改為正租之后,按最高年份八三折只需繳納5.81石,少繳了1.19石。業(yè)主同意了陸浩生實租改正租的請求,但同時要求他嚴守“秘密”,不得向外人透漏“真相”,否則受罰。業(yè)主非常清楚,一旦租額降低,以后欲再加租,就困難多了。所以,業(yè)主要求佃戶不得向外人透露真相,是擔心其他佃戶會援引該實例效仿求減。這樣一例一例隱約的減免,經(jīng)過長時段的積累,最終勢必導致地租普遍的下降。
其二,田地的劣化是業(yè)主減免地租的客觀原因。上述“田腳枯”和田地“荒坍”共29例,占“并筆”總數(shù)的四分之一。從“并筆”的內(nèi)容上推測,造成“枯”、“荒”、“坍”的原因既有客觀因素也有人為因素。客觀上,近代以來,各種天災人禍,導致圩岸被毀或佃農(nóng)棄耕拋荒;主觀上因佃戶行將退耕而故意過度消耗地力所致。當然,不排除由于沉重的地租剝削導致了佃農(nóng)經(jīng)營惡化而無力維護圩田的可能??傊还芎畏N原因,田地的生態(tài)環(huán)境逐步惡化顯為不爭的事實。田地的劣化必致糧食畝產(chǎn)量的下降,這是造成地租額下降的根本原因。
典于記松江、青浦田租主要分做正租和實租兩大類,下面我們擬將正租與實租分開統(tǒng)計,分別考察正租與實租的變化情況。典于記認田契中,有少數(shù)佃戶承種的田畝既有正租也有實租,多數(shù)認田契都分別予以注明,只有三宗沒有區(qū)分,筆者將正租按普通每畝正租一石糙米計算,其余歸入實租田畝,除去少數(shù)田租畝數(shù),計算結果如表6:
表6 典于記青浦松江學田光緒和民國時期正租與實租租額比較
表6中數(shù)據(jù)顯示:光緒11—35年與民國5—25年兩個時期對比,前者的正租每畝平均0.902石,較之后者的正租0.885石只多出0.017石;而前者的實租每畝平均0.481石,較之后者的實租0.303石多出0.178石。這表明正租的變化甚微,而實租變化甚大。表6中的數(shù)據(jù)還顯示:光緒11—35年的實租畝數(shù)較之民國5—25年的實租畝數(shù)要少得多:前者實租畝數(shù)為1 299.3畝,占總畝數(shù)6 621.65畝的19.6%,而后者實租的畝數(shù)為1 800.46畝,占總畝數(shù)4 282.346畝的42%。從典于記認田契和租冊中可以清楚地看出,正租租田一般為上等田,實租租田多為下等田,實租田畝的大量增加表明了田地生態(tài)的惡化和荒廢田地的增多,由此不難推定:近代典于記租田地租下降的主要原因應是田地生態(tài)的惡化而導致了農(nóng)田生產(chǎn)率的低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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