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濰
6月30日,黃宗洛乘風歸去,終年85歲。
他是《茶館》里的松二爺、《大宅門》里的常公公、《泥人張》里的駝背王爺、《找樂》里的老韓頭、《活著》中的福貴爹。舞臺上、銀屏里,他是要飯的、賣梨的、看門的、說書的、拉車的、跟包的、扛槍的……總是小角色,但他的同行們評價他是“一個演小角色的大人物”。
黃宗洛生于1926年,原籍浙江瑞安,祖上三代翰林,從小學(xué)到大學(xué)一直名列前茅。1946年黃宗洛考入燕京大學(xué)心理系,其后奔赴解放區(qū)。他兄妹共5人均與藝術(shù)結(jié)緣,戲稱“賣藝黃家”。但比起大哥黃宗江瀟灑儒雅,三姐黃宗英美貌氣質(zhì),黃宗洛自嘲“天生蠢才、長相寒磣、生性蔫弱,并非當主角的料”。
自北京人藝建院起,黃宗洛就成為該院演員。當年,北京人藝排演《龍須溝》,黃宗洛飾演一個無名商販,他給自己設(shè)定為賣梨的老頭。他成天暈在角色里,把臉抹黑,穿一身破衣,擺小攤,與賣梨人攀交情,學(xué)門道。“賣梨咯,皮薄水多,倍兒甜喲!”寒冬臘月,他站在大街上吆喝。演出時,臺上一大堆人在茶棚避雨,他在旮旯處,一言不發(fā),連燈光都照不到。
有一陣,北京人藝在街頭表演“一腳踹”話劇,一次即完,很少有人上心。黃宗洛卻“苦干、笨干加傻干”。有次他扮演蹬三輪的車夫,為了真實,他全身涂滿黑紅顏料,反復(fù)多次,使顏色浸入毛孔。他穿個坎肩,蹬著三輪便往片場趕,“蹬三輪的,瞎闖什么!”群眾以為他走錯了。整場戲,只一句臺詞,他那身皮膚,卻冒了十來天又黑又紅的汗,才恢復(fù)原貌。
憑借《三塊錢國幣》里四川口音的警察、《智取威虎山》上關(guān)東味的小匪徒、《茶館》里操著京片兒的松二爺,“三小”鬧得滿堂彩,黃宗洛在話劇圈站穩(wěn)了腳。
在排演《茶館》的日子,他成了名符其實的“鳥人”松二。他身穿旗人馬褂,蓄須留甲,終日翹著蘭花指。每日清晨,他一手拎著鳥籠,一手托著飯鋪買的包子,邁著四方步,慢慢悠悠逛到茶館。
于是,我們看到了舞臺上,松二爺有滋有味喝著小葉茶,吃著點心,聞著鼻煙,用銀耳勺挖著耳朵,酒足飯飽之后,還瞇虛著眼睛睡著了……一切都是那么清新自然、不著痕跡。
文革前,黃宗洛總是扮演土匪、特務(wù)、二流子、狗腿子等反派角色,文革后,他跳出了“壞圈子”,開始看大門。
1987年,黃宗洛退休,告別話劇舞臺。在封箱戲《遛早的人們》中,他飾演的老頭得了中風后遺癥,只能坐在輪椅上,言語不靈。他不由感慨自己“以跑龍?zhí)资迹耘荦執(zhí)捉K,可謂善始善終矣”。
“卻是秋風好,晚霞自多情”,步入夕陽之后,黃宗洛自詡為“影視新朽”。電視劇一部接一部,但大多還是在“掃邊”。在《不知其名的人們》中,他“一趕三”,分別扮演港澳商人、東北老農(nóng)、海歸婦人,跨越不同身份、年齡、性別。
在長期的演戲生涯中,他把頭發(fā)一會兒染黑了,一會兒染白了,一進入角色,肢體語言、說話口音甚至眼神都不一樣。為此,他兒子曾經(jīng)感慨地說:“我父親為了藝術(shù),就是在生活里也常常融進戲中的角色,有時說話腔調(diào)變來變?nèi)ィ铱偢杏X好像換過好幾回爹!”
在影視圈的插科打諢也給他帶來了榮譽,他先后獲得了飛天獎最優(yōu)秀男配角獎、吉林省小百花獎、希臘帖撒羅尼迦國際電影節(jié)表演金獎和法國南特三大洲電影節(jié)金獎等。粉墨一生,黃宗洛演繹了上百個有血有肉的小角色,自稱“百丑圖”,重要的形象為“七十二變”。他曾在自傳中坦明心跡:“到將來誰都會有的那一天來臨之際,我會沒有內(nèi)疚地含笑離去,因為在自己的崗位上,我已盡力而為?!?/p>
“書生本姓黃,來自飛云江。少小若呆癡,老來更尋常。路旁無名草,怡然傲風霜?;鞔耗嗳?,迎來滿庭芳。”黃宗洛這首小詩,正如他的一生。
(摘自《財經(jīng)國家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