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熒屏,“諜戰(zhàn)劇”異?;鸨>哂幸欢v史感卻與當下相隔并不遙遠的年代因素、便于講述曲折故事編織復雜關系的動蕩時代環(huán)境,再加上“諜戰(zhàn)劇”本身具有的臥底、懸疑、愛情、刑訊等元素,使這一題材類型在擁有長的時間流和數(shù)個敘事單元的長篇電視劇中大放異彩。發(fā)展至今,“諜戰(zhàn)劇”已經(jīng)成為電視劇敘事相對成熟穩(wěn)定的一種題材類型。在這一炙手可熱的題材中,如何獨辟蹊徑巧妙結構故事以激發(fā)觀眾新的審美興趣,這是電視劇編創(chuàng)人員首先要面對的一個問題。從《懸崖》敘事可以看出在這方面做出的探索,當有些“諜戰(zhàn)劇”試圖以快節(jié)奏敘事、高密度信息量吸人眼球時,此劇卻有意讓情節(jié)節(jié)奏放慢腳步,在彼時彼境下帶領觀眾聆聽人物內心最真實的聲音。
《懸崖》在敘事形式上的一個新穎之處是,以字幕的方式將時間具體化,比如第一集伊始字幕伴隨打字機聲音交代:1938年11月26日,星期六,對于常人來說這也許只不過是平常的一天,但是對于周乙這樣肩負秘密使命的人而言卻非同尋常。周乙與顧秋妍這對并不相識的假夫妻要在眾目睽睽之下接頭本已是件困難的事情,而認證周乙身份的眼鏡偏偏又被踩壞,于是更讓兩人的相見充滿了不可預測的戲劇性。這是全劇的開始,也是該劇鏡頭直接對準人物內心的開始。全劇摒棄憑借增加新的人物、新的事件以形成新的敘事單元往前推進的一般敘事方式,在敘事結構上相對封閉,周乙身邊的幾層人物關系相對固定,以其為圓心向外輻射,人物的心理寫實被推向前臺。
在極端情境下,人物的內心邏輯促成情節(jié)的起承轉合。孫悅劍潛伏身份暴露,周乙奉命監(jiān)視,可謂“不得不抓”、“不得不審”;任警官認識孫悅劍,而對于任警官又沒有十足爭取的把握,所以千鈞一發(fā)時刻對他“不得不騙”“不得不殺”;周乙?guī)ьI妻兒安全脫險,聽聞女兒莎莎被捕,他懷著只身赴死的決心重返警察廳,更可謂“不得不救”。在編導不斷設置的極端情境中,人物一次又一次卷入情感漩渦。
周乙在警察局這個危機四伏之地,不僅要經(jīng)??吹阶约旱耐臼艿娇嵝陶勰?,甚至要親眼看著他們走上刑場乃至生命消亡,而且還要面對像魯明這樣陰毒找茬的人,更要對付精明多疑、心細如發(fā)的領導高彬;顧秋妍從最初不顧后果只為傳遞情報,到經(jīng)歷一次次生死考驗開始變得成熟;張平鈞與女朋友懷著簡單美好的向往投奔革命,被捕后又毅然決然地選擇以死亡的方式迎接新生……是什么力量支撐著他們敢于冒險前行、忘卻生死?《懸崖》對此沒有做簡單的政治化的解讀,而是從人物最真實的內心情感出發(fā),渴望安寧和平幸福的生活,是每個人、每個家庭的向往,他們所要做的就是在這個此時受日本人支配的“偽滿洲國”,在這個此刻多災多難的中國大地上傾其所有獻出自己的力量乃至生命。
所以,《懸崖》將人物行為的出發(fā)點落腳在信仰之上,這種信仰指向未來,美好而不空洞,因為它是生活在水深火熱中的每個人最真實的期盼。從這一層面來理解,這些人物孤獨卻不彷徨,內心情感豐富卻并不阻礙他們腳步的方向。
“諜戰(zhàn)劇”之所以越來越吸引人,其中因素之一就在于從初始的人物群體臉譜化逐漸過渡到人物個體有血有肉的塑造,《懸崖》的一個鮮明特色就是在極端情境下關注個體最真實的情感反應。該劇重點刻畫周乙與顧秋妍的關系。盡管在危急時刻雙方會做出最本能的顧及對方的反應,盡管在些許溫暖的時刻會流露欽佩體貼對方的柔情,但是該劇緊緊把握住情感的刻度,細心呵護這份在工作和日常生活中建立起來的超乎愛情的特殊情感。圍繞周乙,還注意把握他與其他人的關系,比如與妻子孫悅劍不必言說卻極其默契的關系,與上司高彬謹慎提防的關系,與兒子的疏遠卻又牽掛,與女兒的親情款款等,都在故事情節(jié)的推進中成為塑造主人公豐富感情世界的各條支脈。
在情感刻畫和表現(xiàn)上遵循人物心理節(jié)奏,人物情感的難以取舍與復雜情緒的自然流露往往成為勾畫的細節(jié),從而使整劇的情感色調更加立體飽滿。顧秋妍去餐廳刺探情報,與愛好文學和音樂的瓦西里耶夫有一段浪漫詩意的交往。餐廳里伴隨鋼琴演奏響起歌曲《蘇麗珂》,配以主觀抒情音樂和緩緩搖過的鏡頭,可謂一詠三嘆。短暫浪漫的詩意并不能掩蓋嚴峻血腥的現(xiàn)實,顧秋妍順利完成了刺探情報的任務,盡管有些許的內疚和不安,但是最終還是將融入個人情感的歌碟拋棄在茫茫雪原之中。
關于該劇的結局曾有爭議,40集版本以周乙之死收場,引起許多人不滿甚至包括編劇的強烈反對,以至于央視播出的36集版本重新改變結尾,從封閉式走向開放式。如果從電視劇敘事結構來說,40集版本對許多人物的命運走向沒有給出交代,這顯然不夠完整。但是如果從對人物心理與情感的推演來說,也許導演更看重的是人物情感的必然性的選擇——頗有些向死而生的味道。周乙明知身份暴露再回去就是自投羅網(wǎng),但是從作為父親的角度,這趟返回卻又充滿必然。清脆的槍聲響起,震顫的是觀眾的內心,人們不禁反問:他的犧牲真的值得嗎?如果指向劇作本身,那就要追溯周乙的情感邏輯;指向外部,觀眾也許會問如果是自己又該如何選擇。調動觀眾微妙的內心情緒,而不是使其被動地接受情節(jié)信息,該劇在這一點上做出了嘗試。
當人物的情感邏輯一再被推演,真實的情感不斷豐富化和細節(jié)化,電視劇在情節(jié)上往往會放慢節(jié)奏,這是本劇在敘事追求上突出的一點。但是,不應否認的是,這種敘事挑戰(zhàn)無疑是把雙刃劍,當緩慢的鏡頭不關乎人物的心靈,不反映人物的情緒,敘事節(jié)奏難免會陷入拖沓的泥淖。如何避免這種拖沓注水的詬病,還需要從故事情節(jié)推進與人物情感刻畫關系的巧妙處理與整劇敘事節(jié)奏的有機把握上多下工夫。
總之,電視劇對人物的重視歸根結底于對人性、人物心理和情感的細密甄別與深入開掘?!稇已隆吩陉P注人性多維度的前提下甄別、演繹劇中人物的行為和情感,通過對人物的生動塑造彌合過去與現(xiàn)在的時間縫隙,告訴我們其實歷史與現(xiàn)實相隔并不遙遠,因為不論何時何地總有共通的人情、人性在那里熠熠閃輝。這種有益的敘事探索不僅對于“諜戰(zhàn)劇”而且對于其他題材類型的電視劇創(chuàng)作都將有著積極的啟發(fā)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