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爾克西(哈薩克族)
曾經(jīng)很羨慕會滑冰的人!在一個光滑的面上,一個人把自己的肢體,揉捏得行云流水,好像水草,舒展著,輕盈著,很自我又很忘我的樣子。會滑冰的人,總是讓我對自己感到絕望!冰上芭蕾!我這一輩子,顯然是不可能的了;又曾經(jīng),很羨慕會彈鋼琴的人。在黑色白色、長的短的鍵盤上,一個人把自己的十根指頭,變成千足蟲的腳,讓那千只腳,一排一排,爬上樹枝,漫過樹葉,滑過卵石,氣勢磅礴又宏大。同樣,我想,這一輩子肯定是不可能的了。如此類推,曾羨慕會舞蹈、會歌唱、會魔術(shù)、會游泳、會潛水、會登山、會開船、會跳傘……甚至會幽默、會調(diào)侃,抑或能說一口外語的人。凡這些會玩絕活的人們,讓我暗自咀嚼自愧弗如的滋味。這是一種十分遙遠的滋味兒。就像夏天的某個黃昏,望著西邊的天空發(fā)呆的孩子。究竟為什么發(fā)呆,自己也說不清楚。
一個人明白一點道理,其實并不容易。我差不多是花了二三十年的時間,才懵懵懂懂意識到,其實,一個人會用文字和語言來表達自己,或者讀懂別人,也是一件很幸運很快樂的事情。
這些年來,我一直讓自己游弋于漢語與哈薩克語兩種語言提供給我的世界中。我已經(jīng)品到了,用兩種語言的“眼睛”和兩種語言的“心”,觀察世界和感受世界的快樂!它們是歷史的,也是現(xiàn)實的;是哲學的,也是文學的;是華麗的,也是樸素的;是浪漫的,也是生活的;是書生氣十足的,也是俚語化的;是人文的,更是生態(tài)的。我體會到了,不同語言各具內(nèi)涵的表達,可能比任何一種藝術(shù)形式都富有生命感。我們是語言的主人,又是語言的情人。文學語言,幫助我們與這個原本就是生命的世界進行更為生命的溝通。古典漢語中,那些被高度動詞化了的名詞和形容詞;哈薩克語中,那些富有節(jié)奏和韻律的言語,無不讓我感到生命本體的寧靜與躁動,那是一種極其詩意的感覺,就好像生長在高山陰坡的樹木,一經(jīng)破土而出,就會向著高空的陽光伸展再伸展,以致它們的軀干,挺拔而又蒼勁,它們會郁郁蔥蔥,長滿整個陰坡的山梁。
感謝文學語言,讓我對生命世界有了更多的覺悟。讓我感覺到大地生命的氣息。盡管現(xiàn)在,古老的語言生態(tài),正被工業(yè)時代不斷解構(gòu),但是,我想我會在有限的生命里,保持對語言的神性膜拜,與大地和生命保持母體與子體的溝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