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景 明/
西風斜陽 叩問波斯波利斯
——從錢幣上解讀伊朗現(xiàn)代化進程與巴列維王朝的興衰
MMaakkee IInnqquuiirriieess PPeerrssepolis: From the Coin Reading Iran's Modernization and the Rise and Fall of the Pahlavi Dynasty
□文/景 明/
這是一則并不太陳舊的消息,但對于關注曾經統(tǒng)治伊朗的巴列維王朝的人們來說則是一個歷史性的標志。媒體報道是這樣說的:2011年1月4日凌晨,美國波士頓,整個城市沉睡在皚皚白雪之中。突然,一聲清脆的槍聲撕破了寂靜的夜空。不一會兒,警車呼嘯著開進了南區(qū)的西牛頓街。警方很快證實,死者系伊朗末代王子、已故國王巴列維的小兒子阿里·禮薩·巴列維,44歲,他是飲彈自盡的。無獨有偶,十年前的2001年,伊朗末代公主、阿里-禮薩的妹妹萊拉,據稱因為無法回到魂牽夢縈的故國而陷入絕望,最終服用安眠藥自殺,去世時年僅31歲。盡管離開伊朗已30余年,但巴列維家族似乎依然沒有擺脫客死他鄉(xiāng)的宿命。巴列維王朝及其身后大異于今天的伊朗,又一次成為世人關注的焦點。
這位英俊瀟灑、彬彬有禮的青年人給鄰居印象是,他很友善,總是穿得很整潔。經??匆娝诟浇⒉?,他喜歡穿藍色牛仔褲和運動衫。他在西牛頓大街的鄰居說,他從來不和他們說話。他常常穿著牛仔褲和夾克衫,鉆出他的保時捷,消失在他赤褐色砂石公寓的墻后,凹窗永遠被百葉窗遮得嚴嚴實實?!?/p>
1979年1月16日,統(tǒng)治伊朗達37年之久的巴列維國王倉皇起程離開伊朗,前往埃及。當兩名國王的士兵跪下吻他的鞋時,他的眼里涌出了淚水。他沒有想到此一去就是永不回還。一家老少曾先后到過埃及、摩洛哥、巴哈馬群島、巴拿馬和墨西哥等國避難。身患癌癥的他到美國治療的巴列維抵達紐約僅僅12天,伊朗學生便搶占了美國使館,將66人扣為人質,要美國人交出巴列維。為換回這些人質,巴列維國王躺在病床上被趕出紐約,送往巴拿馬。幾個月后,他孤獨地客死開羅。1981年里根上臺,美國與伊朗之間的人質危機也畫上了句號。王后法拉赫和她的4名子女收到了邀請。最后,他們從埃及舉家遷到了美國,在馬薩諸塞州西部的威廉斯頓安頓下來。那個時候,小王子阿里只有13歲。從幼年,流亡與漂泊就是他童年中司空見慣的日常生活內容。小王子在普林斯頓大學音樂系畢業(yè)后到了哥倫比亞大學研究中東和波斯歷史、語言學和人種音樂學,然后又在哈佛大學做博士后,專攻古伊朗史。在王室中,他算得上是學歷最高的。但是他沒畢業(yè),也沒有職業(yè)。他酷愛跑車和飛行,繼承了他父親對速度的狂熱,但卻不喜歡拋頭露面,2010年,伊朗政府武力鎮(zhèn)壓國內的游行示威,他的哥哥公開批評伊朗政府,但他拒絕發(fā)表意見。他從小的時候起便默默地承受著一個承認所不能忍受的心理重壓。巴列維家族發(fā)言人稱,小王子多年來一直承受著失去父親和妹妹的巨大痛苦,也為祖國的動蕩而痛心。與成千上萬伊朗年輕人一樣,他為自己深愛的祖國所遭受的摧殘而痛心。過去數年里,他曾試圖努力戰(zhàn)勝悲傷,但最終失敗?!边@位憂郁的王子用這樣的方式結束了他的生命,這一事件代表了曾經統(tǒng)治伊朗高原2500年的王朝徹底謝幕了。
然而,這個曾經是一個王朝接班人的青年所日夜思念的祖國究竟是一個什么樣子?我想這位憂郁王子在舉起槍口閉上眼睛最后告別這個讓他萬念俱灰的美麗世界之時,腦海中恐怕還是那個讓全世界都關注的波斯建國2500周年的盛大慶典場面吧?不過,那一年,他只有5歲。
一位資深評論家前不久曾經這樣寫道:2012年伊始,美國媒體都稱“攻擊伊朗的時刻到了”。隨后歐美學術界、媒體界的跟風,紛紛斷定2012年是伊朗問題決定性的一年。伊朗戰(zhàn)爭似乎真要開始了。
但走進在伊朗卻絲毫沒有大戰(zhàn)來臨的緊迫感。在德黑蘭市北的厄爾布爾士山,許多當地人在滑雪嬉戲,山頂欣賞城市全貌的茶餐廳里人滿為患;上下班高峰街道擁堵程度比北京上海有過之而無不及,加油的車輛一字排開上百米但沒有加塞;各個博物館里游客熙熙攘攘,偶爾還能見到成群結隊的中小學生;電影院外常看排隊進場的觀眾。在伊朗第二大城市伊斯法罕,傍晚的鬧市區(qū)摩肩接踵,不少商店的生意都還不錯。
記者跟隨人們來到首都德黑蘭面積5萬多平方米的自由廣場,中央聳立著氣勢恢弘的自由塔,四面八方都是黑壓壓的人群。自由塔建于1971年,原名國王塔,是為紀念波斯帝國成立2500年所建,1979年伊斯蘭革命后改名為自由塔。它是德黑蘭的地標,也是整個伊朗的國家形象。
每逢重大節(jié)日,德黑蘭都要在自由廣場上舉行盛大慶祝活動。今年伊斯蘭革命勝利33周年慶典,自然也會選此地進行。站在專門為媒體搭起的臨時看臺上,仰望自由塔像一個巨人,踏著地,撐著天;近觀四周人頭攢動,國旗、彩旗迎風飄揚,領袖畫像以及各種各樣的標語牌在不?;蝿?,口號聲、歡呼聲此起彼伏,直沖霄漢;記者深切感到,這里是人的海洋、旗的海洋、歌的海洋,更是伊斯蘭革命的海洋……這就是今日伊朗的一個畫面。
還是讓我們把時光的鏡頭搖到41年前十月的那個秋天吧!小王子的父親——禮薩·巴列維國王走下坡路,就是這片廢墟開始的。
這處廢墟是古代波斯阿契美德王朝的帝王,大流士和薛西斯的宮殿遺址。到了伊朗,沒去波斯波利斯,就等于沒來過伊朗。波斯波利斯是伊朗古波斯帝國阿基梅尼德王朝時期的宮城遺址,位于伊朗西南部法爾斯設拉子東北42公里的塔赫特賈姆希德。
2500年前,波斯部族居魯士以此為中心創(chuàng)建了波斯帝國。波斯波利斯是波斯帝國的中樞,波斯王宮及附近王室陵墓、廟宇和圣火的所在地。在大流士的手中,一個強大的波斯帝國誕生了。為了顯示帝國的財富和權威,公元前522年,大流士下令修建波斯波利斯宮殿,全部工程歷經三代帝王,持續(xù)70年之久。
波斯波利斯的建設凝聚了整個波斯帝國的財富和智慧。磚來自巴比倫,雪松來自黎巴嫩,黃金取自薩德和巴克特里亞,楠木出自埃及,象牙采自印度。工匠也來自世界各地,正是他們用智慧和雙手修筑了這座融匯東西方建筑藝術精髓的威嚴宮殿。
公元前330年,來自馬其頓的亞歷山大攻占了波斯波利斯,這里的財富被洗劫一空。隨后一把火燒毀了這座皇宮。
波斯波利斯宮廷之火,標志著古代波斯帝國的結束和希臘時代的開始。此后,這座古代世界最雄偉的宮殿漸漸地成為一座死城,任憑風吹雨打,日漸毀滅。正午時分站在石柱前,仿佛還能感受到烈火的余溫。
對近代伊朗而言,波斯波利斯則還有另一重含義:它是巴列維王朝兩位國王構建伊朗現(xiàn)代民族國家的精神源泉。
十九世紀初期,羸弱荒淫的愷加王朝的國王們只知道尋歡作樂,整個伊朗卻在幾個列強的擺弄下張皇失措。這時,一位驍勇善戰(zhàn)的哥薩克軍官——禮薩·汗發(fā)動了政變。1926年,禮薩·汗成為巴列維王朝的第一代君主。這是伊朗近現(xiàn)代史交替過程中一個重要的歷史階段,是伊朗從中世紀的封建主義走向封建——資本主義歷史過程的開端。
作為文明古國,伊朗在世界地圖上的位置非常醒目。它比美國的阿拉斯加州更大,超過法國、瑞士、意大利、西班牙、葡萄牙、比利時和盧森堡國土面積的總和。幾千年來,伊朗一直是重要的交通要道和樞紐。無論在駱駝商隊的歲月還是在噴氣機和導彈的時代都是如此。
伊朗既富饒又處在世界神經最敏感的地方。伊朗北面是北高加索、中亞、俄羅斯;東面是阿富汗、巴基斯坦、印度;西面是阿拉伯世界,伊朗是幾個大板塊的連接點。歲月的長河流到了近代,這里更是列強目光緊盯的焦點:在伊朗的地下,埋藏著另一種“黑色黃金”——石油。這里蘊藏著近200億噸的石油,宛如一艘漂在油海上的大船。所以,歷史上的波斯也好,現(xiàn)在的伊朗也好,這片高原一直是大國爭奪的焦點,這是伊朗的宿命。
上個世紀二十年代,面對外敵入侵、國家分裂、朝政腐敗,禮薩·汗利用俄國十月革命后有利的國際環(huán)境,以土耳其國父凱末爾的改革為樣板,以現(xiàn)代民族主義為指導,憑借獨裁君主的權力,推行以西方化、世俗化、民族化為特征的全面改革,伊朗出現(xiàn)了屬于本民族的現(xiàn)代工業(yè)、交通、通訊、教育和城市,婦女地位有所提高,社會結構、社會習俗也發(fā)生了劇烈變化。禮薩·汗的改革維護了伊朗的國家主權和統(tǒng)一,是現(xiàn)代伊朗的締造者。這位繼任者摒棄了愷加國王們的奢侈豪華“范兒”:他平生十分樸素:普通的軍服,半新不舊的皮靴和一般的伊朗襪子……早飯就是飲茶,中午是簡單的工作餐,用普通水杯喝點茶。他辦公室里就是一張精巧雅致的桌子,一張椅子,一個長椅,一條地毯和一幅詳細的伊朗地圖……” 這是第二任巴列維王朝的君主巴列維兒時印象中的父親。
一個國家和一個人的命運有時候就是這樣,關鍵的幾步不能走錯。巴列維王朝建立后,禮薩·汗繼續(xù)在幾個列強之間走鋼絲,伊朗與德國關系很鐵。德國利用伊朗來威脅英屬印度帝國和蘇聯(lián)的南部腹地,伊朗則利用德國來防備宿敵英國和蘇聯(lián),更想利用德國的技術和專家來推進伊朗的現(xiàn)代化。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伊朗的地緣特點和戰(zhàn)略地位再一次凸現(xiàn)出來。1941年夏天二戰(zhàn)正酣,伊朗作為聯(lián)結蘇聯(lián)與英國的戰(zhàn)略通道必須打通,盟國決不能容許伊朗成為軸心國之一。禮薩國王對這個問題的重要性和英蘇的決心估計不足,最后終于鑄成大錯。英、俄、美三國軍隊終于開進伊朗,盟軍來了,他走了。登船之前,他把一塊波斯泥土裝進一個小包,塞到了自己的口袋里。流落海外幾年之后,65歲的一代君王在南非駕鶴西去。
1941年9月,22歲的王儲穆罕默德·禮薩·巴列維臨危受命,在驚慌失措中登上王位。如何才能在英、蘇的夾縫中生存下去?他攀上了美國。1942年,伊朗與英、蘇簽訂了同盟條約,通過三大國的相互制衡,伊朗的國家獨立和領土完整得以保障。此后經歷了幾次劫難,石油的國有化加上美國的援助,伊朗獲得了經濟建設的大批資金。1963年,伊朗土改啟動。地主、貴族和宗教地產收歸國有并出售給農民;兩個國民經濟發(fā)展計劃實施,全國開展掃盲,農村科技和衛(wèi)生水平提高;這場“白色革命”經過10年,到1972年,伊朗已經被列為世界上第九富裕的國家。而伊斯蘭革命以后,經過長期的戰(zhàn)爭,伊朗的人均國內生產總值直到1997年才達到1470美元,而早在此前20年的1977年,伊朗的人均收入就已經達到了2250美元(相當于1997年的5980美元)!
對于這些,好大喜功的巴列維為向全世界宣示伊朗已經成長為一個舉足輕重的世界強國,接連舉辦兩次超大規(guī)模的慶?;顒?。最受爭議的是1971年在波斯波利斯廢墟上舉辦的波斯帝國成立2500周年慶典。當時,蘇聯(lián)國家元首、美國副總統(tǒng)、20位國王、26位王室成員、14個國家的總統(tǒng)和3個國家的副總統(tǒng)、3位總理——全世界的高官顯貴紛至沓來,巴列維王朝的繁盛達到了頂峰。之后,歷史將峰回路轉。他曾夢想伊朗將躋身于世界強國之列,實現(xiàn)偉大波斯帝國的復興。1971年的慶典上,似乎從形式上做到了。
當各國的元首政要踏上巨石臺階,穿過只剩殘骸的萬國門與百柱大殿,經由只能靠想象的寶庫與馬廄,站在奧帕蕩納大殿前時,2000多年前的盛景突然隨著栩栩如生的人物石雕復活起來。朝覲代表團的123位使節(jié),正沿著樓梯拾級而上,走向波斯大帝的宮殿,腳步聲仿佛從遠古傳來。每個代表團的團長都由一位領隊手拉著手攜著,友好而親密。領隊是米底人或者波斯人,他們頸部戴著的項圈,暗示著他們的顯赫地位。代表團所穿的不同服飾和帶來的不同貢品,是判斷他們所代表的國家和地區(qū)的線索:卷發(fā)的埃塞俄比亞人,赤腳的利比亞人,牽著單峰駱駝的約旦和巴勒斯坦阿拉伯人,牽著雙峰駱駝的阿拉霍西亞人(今天的阿富汗東南部及巴基斯坦和印度的部份地區(qū)),挑著香料或金粉的印度人,拿著羊毛卷的希臘愛奧利亞人,牽著公牛的埃及人,趕著水牛的巴比倫人……即使在這莊重的宮殿上,古代的伊朗藝術家也沒忘記幽默一把,細致地雕刻了一位剛邁上臺階的使節(jié)扭頭與排在后面的使節(jié)神聊海侃的情景。繼續(xù)走,石面雕塑開始不停地重復著獅子從背后襲擊一只牛的主題。有人說,這意味著波斯帝國的強大和兇悍。但也有人認為,這只不過是在暗示著春天的到來:獅子是溫暖的象征,牛是寒冷的象征,溫暖趕跑了寒冷,春天就來了;波斯波利斯就是慶祝波斯新年諾魯茲的地方。用古波斯文、埃蘭文和巴比倫楔形文字三種語言鑿刻的銘文張揚豪邁:“我,大流士,偉大的王,眾王之王,列國之王,塔伊斯佩斯·阿契美尼德之子大流士宣示,承蒙阿胡拉·馬茲達的恩典,我依靠波斯軍隊征服的這些國家敬畏我,給我送王冠的有:……”,其后,列著23個國家的名字。
巴列維要借這個活動宣布自己為波斯王居魯士大帝的傳人、上帝的指定人。他現(xiàn)在是一個擁有巨大財富、權力和自豪的人,正在登上中東和國際舞臺扮演一個能起關鍵作用的新角色。當時的伊朗通過出口石油積累了巨大的財富,可以說是富得流油;而巴列維為了操辦這次慶典,銀子花得如同淌水一般,營造出了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一片和諧盛世的太平氣象。
為紀念這次慶典,伊朗政府還發(fā)行了一套的紀念金銀幣,錢幣上的獅子精神矍鑠,威風八面。這套精美絕倫的紀念幣成為開創(chuàng)伊朗現(xiàn)代化的兩代帝王的歷史印記,也成為這個復雜而多變的時代最后的回光返照的實物記錄。但是,歷史的進程并不為一個王朝圖騰上的精氣神兒所左右。正當巴列維王朝陶醉在歷史的輝煌和現(xiàn)實的亂花迷眼之時,這個有著悠長歷史與復雜社會背景的國度正醞釀著一場轟轟烈烈的巨變。
1975年1月,伊朗《世界報》發(fā)表社論說:“如果一切按計劃進行,再過10年,伊朗將趕上歐洲主要國家的現(xiàn)有生活水平。25年內,在工業(yè)基礎和繁榮方面達到相當于世界上最先進國家的水平?!钡牵土芯S王朝一蹴而就的現(xiàn)代化夢想卻隨著人民不滿情緒的積聚而灰飛煙滅。
雖然“白色革命”十年間使伊朗經濟得以迅猛發(fā)展,但與此同時,巴列維國王在政治上卻一直不思進取,繼續(xù)實行專制統(tǒng)治,王室和政府也因此腐敗不堪。伊朗王室成員和其他當權者利用特權經營各種企業(yè),大發(fā)橫財;同時,在同外國簽訂合同時,充當中間人,收取巨額傭金、回扣。不多的王族成員卻在瑞士銀行有數十億美元存款。巴列維國王那些年里忙乎著經濟改革的“白色革命”,而經濟的發(fā)展已明顯與社會發(fā)展相脫節(jié)。彼時的伊朗社會貪污盛行,社會道德的頹?。回毟粦沂馀c日加劇。但是,他拒絕政治體制改革,各種社會矛盾逐漸激化。令人窒息的政治專制、觸目驚心的腐敗和驚人的經濟兩極分化,老百姓在富足之余激起了失望與不滿。 白色革命10多年的教育普及,伊朗的民智已經開化,伊朗人民也不再是二戰(zhàn)前那種有口飯吃能活下來就心滿意足的順民了。伊朗人的收入確實提高了,但是當他們得知王室和高官的腐化生活時,對不斷拉大的貧富差距開始感到了憤慨。
工業(yè)化加快,傳統(tǒng)的巴扎商人和手工工匠首先成了“白色革命”的受害者。由于工業(yè)規(guī)模膨脹過快,伊朗在1975年以后經常出現(xiàn)電力危機,此外由于農民紛紛拋下土地進城打工,農業(yè)生產水平下降,伊朗每年要進口大量糧食。此外,大量石油美元滾滾而入致使購買力的下降。在伊朗飛速發(fā)展的經濟所帶來的通貨膨脹下,領取高薪的經理、醫(yī)生、工程師尚可不乏衣食,但是普通工人就不得不苦澀地面對飛漲的物價、房租以及經常性的斷水、缺糧了。
此時,就連“白色革命”培育起來的中產階級也對獨裁政權感到厭倦了。人們開始懷念過去雖不富有但是還算公平的社會了。人民也開始對巴列維王朝的經濟成已不屑一顧:“我們認為這個國王就是撒旦。就算他做的好事,我們也認為是邪惡的!
面對日益激化的社會矛盾,巴列維顯現(xiàn)出了專制君主的本性。他加緊控制輿論,鎮(zhèn)壓民間異見、剝奪自由,追殺不同政見者。1977年,伊朗已經是山雨欲來,危機重重。巴列維國王的“洋躍進”導致伊朗外債累累,通貨膨脹嚴重,食品和住房嚴重短缺,罷工、罷市和學潮越來越多,還出現(xiàn)了大學生組成的“人民圣戰(zhàn)者游擊隊”,搶劫銀行、炸毀警察局、暗殺特務。就在這個時候,美國中央情報局的官員秘密地與流亡巴黎的伊朗宗教領袖霍梅尼達成了私下協(xié)議。被廢黜的巴列維國王此時只有哀嘆:“我就像一只無用的死耗子被美國人給扔掉了?!边@時,一位被巴列維稱為“虛弱而瘋狂的老頭”扭轉了伊朗歷史的路徑。他就是霍梅尼。
1979年,76歲的阿亞圖拉霍梅尼在公眾的熱烈歡迎中回到伊朗。一家德國媒體當時這樣寫道:“在一萬二千米高空,這位虔誠的老人,幾乎以音速飛回到中世紀”。轉眼之間,一個白胡子老頭成了超級明星,新聞媒體鋪天蓋地、細致入微地播放民眾向他歡呼的情景,與巴列維黯然登機離開德黑蘭的畫面蒙太奇在一起。當時的一位奧地利記者描寫道:原來這個長著一把濃密白胡須的年邁阿訇,在長達十四年的流放中,只是在表面上喪失了權力和影響,但在實際上卻擁有千軍萬馬,連最現(xiàn)代化的火炮和轟炸機也無法與之匹敵。全國有十八萬毛拉,“真主的下級軍官”,這就是他的千軍萬馬:遍布在王室現(xiàn)代化陰影籠罩下的千千萬萬個伊朗村莊里一支精神上的精銳部隊。這個幅員遼闊的國家的八萬個清真寺,就是霍梅尼的基地、兵營和宣傳中心。他關于“簡樸、自由和公正生活”的福音,遠遠比那些談論現(xiàn)代化、發(fā)展和進步的誘人詞句更打動人心。
霍梅尼與巴列維形成鮮明的對照?;裘纺嵋庵緢詮?,目標明確,政策和策略靈活而精明,表現(xiàn)出驚人的政治才能和超凡的政治魅力。他利用什葉派教士和機構的政治能量、國內外形勢提供的機遇和對手的軟弱無能,創(chuàng)造了一個令世人目瞪口呆的政治革命奇跡。他運籌帷幄,遙控指揮,聯(lián)合各派反國王勢力,分化瓦解政敵,穩(wěn)住西方,使軍隊中立,建立伊斯蘭共和國,無往不勝。有西方學者認為,霍梅尼之于伊朗革命,猶如列寧之于俄國革命,毛澤東之于中國革命,不無道理。
時間是一把無情的刻刀。漸漸地,人們看出:霍梅尼所向往的是不過是要建立一個中世紀獨裁的伊斯蘭帝國。當人們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已為時過晚。伊斯蘭革命衛(wèi)隊迅速接替了原來巴列維的秘密警察。不同的是,過去的騷擾和暗殺,代之以今日的酷刑和公開處決。除了官方意識形態(tài)和掌權者不同外,伊斯蘭高級教士們統(tǒng)治的伊朗與巴列維的伊朗在政治和經濟權力結構上并無明顯區(qū)別,這不能不說是一種歷史的諷刺。盡管伊朗擺脫了君主專制的羈絆,但帶有濃厚傳統(tǒng)色彩的政經體系已構成伊朗民族進一步邁向現(xiàn)代化的障礙。
伊斯蘭革命以后,伊朗與伊拉克打了八年之久的戰(zhàn)爭終于在1988年?;稹梢翍?zhàn)爭給伊朗帶來了巨大的損失。根據戰(zhàn)后估計,伊朗的直接經濟損失巨大,50個城鎮(zhèn)和4000多個村莊被摧毀或遭嚴重破壞,平民死亡1.4萬人,因戰(zhàn)亂而流落他鄉(xiāng)者多達125萬人。觀察家說:伊朗戰(zhàn)后復興需要約30年時間。
伊斯蘭革命后的人質事件使美伊之間從此斷絕了任何來往,并一直持續(xù)了30多年。
在一篇到過伊朗的游人的博客中,她是這樣描述今日的波斯波利斯的:即使只是廢墟,依舊讓人迷失。那些當年曾經輝煌的建筑,諸如覲見大殿、百柱宮、三門宮等等,如今大多只剩下石柱、柱基、柱頭,置身其中,仿佛站在尸橫遍野的戰(zhàn)場,你很難想象,公元前的波斯人,是如何建造了這些今天看來依舊輝煌的建筑……走進波斯波利斯,盡管所有過去的輝煌早已蕩然無存,但這里絲毫沒有廢墟特有的滄桑、頹敗之感,相反,那些精美的石雕,聳立的石柱,就如2500多年前一樣,依舊霸氣十足、大氣磅礴,充滿震懾力!
盡管這里的婦女也都戴著圍巾披著面紗,但多數都毫不避諱我們的鏡頭,有些人甚至主動要求跟我們合影。而波斯波利斯女人特有的優(yōu)雅和高貴,也讓我們抑制不住按動快門。在伊朗,也許是東方面孔比較少見,我常常被當地人圍住要求合影,大有做明星的感覺。
就像電影描述的那樣,今天的許多伊朗人仍生活在糾結之中。民眾心中既有強烈的反美情緒,卻又看得到滿街的托福班廣告;既固守著宗教傳統(tǒng),又接受著很多現(xiàn)代化生活的熏陶。歷史和現(xiàn)實,真實和謊言,固有傳統(tǒng)和現(xiàn)代生活,這一切仿佛都在糾結著現(xiàn)代社會的伊朗人,或許這就是發(fā)展的陣痛。離開伊朗前的最后一個下午,我走在設拉子的公園里。樹蔭下,一對情侶親密地欣賞他們的照片;草地上,一家人快樂地野餐;泉水旁,一群可愛的孩子在嬉戲打鬧著,歡聲笑語在花園上空回蕩……”
對于伊朗近百年來風云激蕩的歷史,許多的學者專家都從不同角度進行了深入的分析。一位學者冷峻地說道:歷史是一個喜歡惡作劇的老人,有時候他會制造出一些讓人啼笑皆非的輪回來。托爾斯泰有句話說:“歷史要站得遠些才能看得清楚”。也許要在30年后、60年后,當一切當事人都已經塵歸塵、土歸土,世人的評價已撇開一切利害與感情因素時,歷史的檔案上才可能在他們的名字條目下寫下比較全面中肯的注解。
回過身來再看一看波斯波利斯,西風斜陽之中,那些石柱發(fā)出的陣陣幽咽回聲,仿佛在跟每一個走到跟前的人訴說著這個偉大國度的前世與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