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法章
我小時候喜歡趕會。
所謂“趕會”,就是四鄉(xiāng)八鄰的人們約定俗成在同一天趕到同一個地方去買賣東西,小商小販乃至家有余貨的農(nóng)民天不亮就早早地趕去搶位擺攤,一條平靜的小街立刻就熱鬧起來。這種農(nóng)村集會,以出售農(nóng)產(chǎn)品者居多,有販豬馬牛羊的,有賣各種勞動工具的,也有出售鍋碗瓢勺等日常生活用品的……對于遠離城市、物資匱乏的農(nóng)民來說,趕會無異于盛大的節(jié)日。
那時全國人民都在學習背誦毛主席的“老三篇”。每逢趕會,老師便給我們這些剛學會識文斷字的學生娃下達“政治任務”——與商販共同學習毛主席語錄,常常弄得商販左右為難、東躲西藏。我喜歡趕會的原因,既非為了完成老師布置的“政治任務”,亦非為了圖新鮮、看熱鬧,而是為了能夠得到父親的一點“犒勞”。春日趕會,父親會買上兩根油條遞到我的手上,那是對我被評上“五好學生”的獎賞。夏天趕會,父親便會從懷里摸出幾枚硬幣為我買一小塊被切成月牙狀的西瓜,那西瓜的甜味能數(shù)日不去。秋天趕會,父親破費地給我買上一碗熱騰騰的炒涼粉,看著我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父親總會露出一臉幸福的笑容。
但我也有落寞失望的時候。一次趕會,父親買了一只豬崽后已身無分文。父親信誓旦旦地向我許諾:啥時候等咱家的豬娃兒長大了,給你買一碗粉條燉肉……來年秋天,我家的豬終于養(yǎng)大了,此時的父親卻骨瘦如柴。那時,少不更事的我還不知道父親得了絕癥。父親得的是噎食病,每咽下一口飯對父親而言都是一種痛徹肺腑的磨難。沒錢治病,父親就這么苦苦地熬著、撐著。那天,父親艱難地推著那輛十分笨重的、輪子用木頭做就的獨輪車,我在前面緊緊地拉著牽繩,車上綁著的是一頭不住號叫的肥豬——我們要推到20里外的集市上去賣掉它,以維持全家的生計。趕會的路上,父子倆歇息于一棵大槐樹下,父親用慈愛的目光看著我:“孩子,快點長大吧!長大了也好為我分擔一些憂愁……”那次趕會,父親果然沒有食言,真的到公社食堂給我買了一碗粉條燉肉,而他卻蹲在不遠處看著我,依然是一臉幸福的笑……
一年之后,父親永遠地離開了我們。我再也沒有了依靠,干各種農(nóng)活便成了我當仁不讓的責任和義務……
當春節(jié)再次臨近,我家養(yǎng)了一年的豬也長大了,我像父親那樣推著獨輪車,把豬送到集市上去賣。臨近黃昏,天上飄起了雪花,遠處不時傳來一陣噼噼啪啪的鞭炮聲。我攥著賣豬的錢來到公社食堂想買一碗粉條燉肉,以便驅(qū)走那刺骨難耐的寒冷。跨進食堂大門的那一刻,我突然憶起當年跟著父親趕會賣豬的情景,竟忍不住掉下淚來。想起父親的囑托,我不禁把雙腳又抽了回來。是的,如今我已長大,是該替母親分擔憂愁了。
那一年,我15歲。
摘自《鄭州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