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立勇

（深圳大學(xué)文學(xué)院中文系，廣東 深圳 518060）

一、楚滅息

清華簡《系年》第5章記載了楚國滅息：

蔡哀侯取妻于陳，息侯亦取妻于陳，是息媯。息媯將歸于息，過蔡，蔡哀侯命止之，曰：“以同姓之故，必入。”息媯乃入于蔡，蔡哀侯妻之。息侯弗順，乃使人于楚文王曰：“君來伐我，我將求救于蔡，君焉敗之?！蔽耐跗饚煼ハ?，息侯求救于蔡，蔡哀侯率師以救息，文王敗之于莘，獲哀侯以歸。文王為客于息，蔡侯與從，息侯以文王飲酒，蔡侯知息侯之誘己也，亦告文王曰：“息侯之妻甚美，君必命見之?！蔽耐趺娭⒑钷o，王固命見之。既見之，還。明歲，起師伐息，克之，殺息侯，取息媯以歸，是生堵敖及成王。

楚滅息蔡及娶息媯之事又見于《左傳》、《呂氏春秋》、《列女傳》、《史記》等文獻。《列女傳》所述僅是息夫人守貞殉情的故事，于滅息之事沒有詳記，可以不論?，F(xiàn)將其他有關(guān)文獻摘出以備討論；

蔡哀侯娶于陳，息侯亦娶焉。息媯將歸，過蔡。蔡侯曰，吾姨也。止而見之，弗賓。息侯聞之怒。使謂楚文王曰：“伐我。吾求救于蔡而伐之?！背訌闹?。秋，九月，楚敗蔡師于莘，以蔡侯獻舞歸。（《左傳·莊公十年》）

蔡哀侯為莘故繩息媯以語楚子。楚子如息，以食入享，遂滅息，以息媯歸，生堵敖及成王焉。未言，楚子問之，對曰：“吾一婦人而事二夫，縱弗能死，其又奚言？”楚子以蔡侯滅息，遂伐蔡。秋，七月，楚入蔡。君子曰：“《商書》所謂：‘惡之易也，如火之燎于原，不可鄉(xiāng)邇，其猶可撲滅？’者，其如蔡哀侯乎?！保ā蹲髠鳌でf公十四年》）

楚王欲取息與蔡，乃先佯善蔡侯，而與之謀曰：“吾欲得息，奈何？”蔡侯曰：“息夫人，吾妻之姨也。吾請為饗息侯與其妻者，而與王俱，因而襲之?！背踉唬骸爸Z?！庇谑桥c蔡侯以饗禮入于息，因與俱，遂取息。旋，舍于蔡，又取蔡。（《呂氏春秋·長攻》）

哀侯十一年，初，哀侯娶陳，息侯亦娶陳。息夫人將歸，過蔡，蔡侯不敬。息侯怒，請楚文王：“來伐我，我求救于蔡，蔡必來，楚因擊之，可以有功?！背耐鯊闹?，虜蔡哀侯以歸。哀侯留九歲，死于楚。凡立二十年卒。（《史記·管蔡世家》）

關(guān)于楚滅息的直接原因，《系年》和《左傳》、《史記》的記載一致，是因為息媯貌美而楚文王欲以息媯為夫人而滅息。《呂氏春秋》則以為楚本即想滅息蔡?！秴问洗呵铩匪泴嶋H上是另一個版本的假途滅虢，明顯有戰(zhàn)國故事的色彩，所記當(dāng)不是事實。蔡侯說“吾請為饗息侯與其妻者，而與王俱，因而襲之?！本瓦@一句話而言，應(yīng)該是蔡侯饗息侯及其夫人，而非相反，否則則不當(dāng)言“與其妻者”；其次，如果是息侯饗楚王及蔡侯，楚王不會帶重兵來，以赴宴饗之眾而滅息，隨即又取蔡，不太可能。所以楚滅息之事當(dāng)以《左傳》、《史記》、《系年》為準。

在《系年》出現(xiàn)前，楚滅息的時間一直未知。《左傳》隱公十一年、莊公十四年《正義》都認為楚滅息是在莊公十四年。顏師古注《漢書·楚元王傳》同。后來張宗泰提出，楚滅息當(dāng)在莊公十一、二年，否則何以十四年息媯即生堵敖及成王[1]。楊伯峻先生指出：《左傳》“蔡哀侯為莘故，繩息媯以語楚子。楚子如息，以食入享，遂滅息，以息媯歸。生堵敖，及成王焉。”是前幾年的事情，此時息媯已生兩子[2]?，F(xiàn)在有了《系年》我們明確知道，楚文王受饗于息在莊公十年，滅息在第二年，即莊公十一年。張宗泰的推論是正確的?！蹲髠鳌返倪@一段話確是追敘，《呂氏春秋》所記應(yīng)該是錯讀了《左傳》，不知“入饗”和“滅息”為兩事而誤合為一。

最后附帶說一下，《史記·楚世家》載：“六年，伐蔡，虜蔡哀侯以歸，已而釋之”與《管蔡世家》所言“虜蔡哀侯以歸。哀侯留九歲，死于楚”兩者不同。根據(jù)《春秋》及《左傳》，楚文王于莊公十四年又一次伐蔡。我們可以推斷，在莊公十年伐蔡而入饗息國后，由于蔡哀侯向楚文王說息媯貌美，楚文王即放回了蔡哀侯。否則如果蔡哀侯于莊公十年到莊公十九年一直在楚的話，莊公十四年的伐蔡豈非無的之矢？息媯在取得楚文王的寵愛后，向楚文王進言欲報以前蔡哀侯非禮及滅國之仇。于是楚文王在莊公十四年又一次伐蔡虜獲蔡哀侯，這一次蔡哀侯就被留在楚國一直到死。

三、“楚柬大王立七年”

114簡：“楚柬大王立七年，宋悼公朝于楚?！闭碚咦⒃疲骸八蔚抗?，《宋世家》云名購由，在位八年。索隱：‘《紀年》為十八年。’《六國年表》宋悼公元年在楚簡王死后五年，肯定有誤。若依《紀年》前推十年，則宋悼公元年在楚簡王十九年，亦距楚簡王七年有十二年之差。”按：梁玉繩《史記志疑》、錢穆《先秦諸子系年》都定宋悼公元年為周威烈王五年，孫詒讓《墨子年表》、楊寬《戰(zhàn)國史料編年輯證》定為周威烈王二十三年。當(dāng)以前說為是，否則，則如《系年》整理者所分析，宋悼公即位時楚簡王已死五年，無由得見。宋悼公元年為周威烈王五年，為楚簡王十一年，和《系年》所記不合。因此，我們以為，《系年》114簡的“七年”當(dāng)是“十年”之誤。古文字“七”和“十”字形相似，極易訛混。楚簡王十年為周威烈王四年，宋昭公于是年卒，按照逾年改元慣例，其時宋悼公已即位而未改元，《系年》記宋悼公朝楚當(dāng)在其時。

注：

① 學(xué)者現(xiàn)在多以為“攺”和“改”本一字，后來分化成兩字?！断的辍穬勺肿中尾煌?，可能是為了相互區(qū)別。參看羅振玉《增訂殷墟書契考釋》，中華書局，2006年第1版，第506頁；何琳儀《戰(zhàn)國古文字典》，中華書局，1998年第1版，第64頁。

② 《大事記》：“東南北三面，峭絕天險，澠池、二殽皆在境內(nèi)，蓋控扼之地。”

[1]張宗泰.質(zhì)疑刪存[M].北京：中華書局，2006.

[2]楊伯峻.春秋左傳注[M].北京：中華書局，1990.198（2）.

[3]高亨.古字通假會典[M].濟南：齊魯書社，1989.

[4]李學(xué)勤.清華大學(xué)藏戰(zhàn)國竹簡(貳）[M].上海：中西書局，2011.1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