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艷

(三明學(xué)院外語系，福建三明365004)

再析詩歌語言省略彈性之美

趙 艷

(三明學(xué)院外語系，福建三明365004)

省略是一種普遍的語言現(xiàn)象，更是詩歌語言的一大特點，具有獨特的詩學(xué)審美價值。從新的角度探析詩歌語言省略的功能及其彈性之美——語意之美、語形之美、語音之美。只有真正了解這種彈性之美，讀者才能更好地領(lǐng)悟詩歌語言的藝術(shù)魅力。

詩歌;省略;功能;彈性美

一、引言

省略是詩歌語言的一大特點，省略不但賦予詩人創(chuàng)作的自由，更賦予詩歌語言無限的藝術(shù)魅力。詩歌語言簡潔凝練、意象多變、思緒跳躍，能激發(fā)讀者的想象力。詩歌藝術(shù)的語言之所以絕妙，正是因為省略具有獨特的詩學(xué)審美價值。詩歌語言省略具有簡潔語辭、含蓄婉約、創(chuàng)造意境美感、拓寬詩意聯(lián)想空間的功能，同時具有獨特的彈性美——語意之美、語形之美和語音之美。只有真正了解詩歌語言中省略的功能及其彈性之美，讀者才能更好地解讀詩歌，領(lǐng)略詩歌語言的藝術(shù)魅力。本文從語意之美、語形之美、語音之美的角度，討論分析詩歌語言省略的功能及其彈性之美。

二、省略與彈性美

省略是一種避免重復(fù)、舍棄舊信息、突出關(guān)鍵詞語，并使上下文緊密連接的語法手段［1］(P718)。詩歌語言要求簡潔凝練，因此詩人在創(chuàng)作時會省略很多成分，如名詞、動詞、形容詞、虛詞等，但這些成分的省略并不會影響意義的表達，反而可以激發(fā)讀者的想象力，拓寬語義聯(lián)想空間。古往今來，各界語言學(xué)家從不同的角度對省略進行了大量的研究，如結(jié)構(gòu)主義語言學(xué)家從“結(jié)構(gòu)空位”的角度;心理語言學(xué)家著重從省略的生成過程和模式，以及大腦神經(jīng)元對知識的激活問題加以討論;批評語言學(xué)家從語言形式的選擇取決于意識，語篇中省略的運用暗含著發(fā)話者的某種意圖加以研究;認知語言學(xué)從認知世界來認知省略。本文著眼于省略賦予詩歌藝術(shù)語言的彈性之美來加以分析。

詩歌語言具有極大的伸縮和延展性，即省略所賦予詩歌藝術(shù)語言的彈性之美，彈性美可以作為一種新的美學(xué)賞詩視角。“彈性”一詞在聞一多先生《文學(xué)的歷史動向》里早有提及:“詩這東西的長處就在它有無限的彈性，變得出無窮的花樣，裝得進無限的內(nèi)容?！北疚闹匮芯抠x予詩歌語言這種彈性美的省略功能——簡潔語辭、含蓄婉約、創(chuàng)造意境美感、拓寬詩意聯(lián)想空間，同時對詩歌語言省略的彈性之美——語意之美、語形之美、語音之美做詳細分析。

三、詩歌語言省略的功能

詩歌語言省略的功能主要有簡潔語辭、含蓄婉約、創(chuàng)造意境美感、拓寬詩意聯(lián)想空間。

(一)簡潔語辭

劉熙載的《藝概》中說:“詞之妙，莫妙于不言言之，非不言也?！笔÷允∪サ闹皇潜磉_形式而非表達內(nèi)容，省略就是“依靠語言環(huán)境的幫助，省用某些成分以使語辭簡潔”［2］(P384)。

例如:煙火軍中幕，牛羊嶺上村(杜甫《秦州雜詩》其十)。其完整形式是:煙火(沖寒)(隱約)見軍中(之)幕，牛羊(晚歸)(依稀)認嶺上(之)村［3］(P262)。

又如:高鳥長淮水，平蕪故郢城(王維《送方城韋明府》)。其完整形式是:高鳥(百尋，)(群度)長淮水，平蕪(數(shù)里，)(環(huán)攢)故郢(之)城［3］(P262)。

從以上例句可以看出，其完整形式比省略形式易于理解，但是詩歌語言對簡潔性要求較高?！霸娕c文之間的區(qū)別只在于文無韻而詩有韻，文多虛字而詩少虛字，文句不齊而詩句齊，只不過人們在讀詩時先存了個‘詩’的念頭，所以便在心里把它讀出了詩歌的節(jié)奏而已?！保?］(61－65)如果補出完整形式，就是文而不再是詩。對照而言，省略形式和非省略形式所賦載的語義相同，省略使語辭更簡潔、凝練，并賦予讀者更大的想象空間。

(二)含蓄婉約

含蓄是詩歌的一大特點，詩歌不會直露地表達出所有的語義，而省略是滿足含蓄要求的重要手段。它以滿足審美為宗旨，在沈祥龍的《論詞隨筆》中詩歌是“意不淺露，語不窮盡，句中有余味，篇中有余意”。

例如:皎潔秋松氣，淑德春景暄(陸機《日出東南隅行》)?！笆绲麓壕瓣选笨梢赃@樣理解:(人的)淑德(像美好的)春景(一樣)溫暖?！笆绲隆北旧砭椭溉说钠沸裕÷?人的)，使得詩句更含蓄委婉，而“淑德”又是不定指名詞，可以指女性溫柔之情，也可指男子陽剛之氣，含蓄委婉的表達使詩句的意象變得極為豐富。

又如:青惜峰巒過，黃知橘柚來(杜甫《放船》)。其完整形式是:(逢)青(則)惜峰巒(之)過，(見)黃(則)知橘柚(之)來［3］(P258)。

從上例可以看出，在完整形式下，其語義關(guān)系盡然，而在省略形式下，語義就有很大的彈性，讀者需要動用較多的認知運作，調(diào)動認知背景來理解詩的含蓄意義。

(三)創(chuàng)造美感

著名學(xué)者陳子斌先生說:“高明的作者，常常把美的感受留給觀賞者自己去揣摩，在腦海里自由自在地醞釀，才會影射出無限的遐思和品味。由自我發(fā)乎直覺或幻覺，由揣摩而得來的那種想象的‘美’，才是每人所向往的屬于自己對‘美’的雋永感?！保?］(P117)省略就是使觀賞者獲得這種“對‘美’的雋永感”的最有效手段。

例如:細草微風(fēng)岸，危徜獨夜舟(杜甫《旅夜書杯》)?？梢岳斫鉃?(1)細草(搖曳)(之)微風(fēng)岸，危墻(佇立)(之)獨夜舟。欣賞者體味的是一種靜態(tài)的夜景美。(2)細草(搖曳)(于)微風(fēng)岸，危墻獨(佇立)(于)夜舟。欣賞者體味的是一種客觀動態(tài)之美。

詩歌省略可以使欣賞者從詩中體味到不同的美感，由于每個欣賞者的個人經(jīng)歷不同，視角、注意力各異，對詩歌語言會有多種解讀，對詩歌意境美的體味也就不同，因此省略為詩歌增加了更多藝術(shù)魅力，欣賞創(chuàng)造了多種美。

(四)拓寬詩意聯(lián)想空間

省略使詩歌意象由單一轉(zhuǎn)為豐富，既給予詩人創(chuàng)作的自由，又拓寬了詩意聯(lián)想的空間。從接受的角度看:“文學(xué)的本文也是這樣，我們只想見本文中沒有的東西……的確，沒有未定成分，沒有本文的空白，我們就不可能發(fā)揮想象?！保?］(P198)

如:香霧云翼濕，清輝玉臂寒(杜甫《月夜》)。由于此句的“香霧”和“云翼”、“清輝”和“玉臂”之間省略了一些成分，如此一來，讀者的想象力就可以自由馳騁，理解出不同的詩意，體味不同的情調(diào)和氣氛。讀者可以理解為:(1)香霧(使)云鬢濕，清輝(使)玉臂寒。讀者可以聯(lián)想到一種月夜之清寒。(2)香霧(與)云鬢濕，清輝(與)玉臂寒。讀者可以聯(lián)想到詩人內(nèi)心的凄涼。

又如:故園猶兵馬，他鄉(xiāng)亦鼓鼙(杜甫《送遠》)。可以理解為:故園猶(“遭”、“見”、“有”、“陷”) 兵馬，他鄉(xiāng)亦(“聽”、“起”、“聞”、“動”)鼓鼙。

詩句中的省略使讀者可以根據(jù)自己的認知去填補空白，悉心揣摩詩句省略部分的語義，不同的填補代表不同的理解，省略為多樣理解提供了可能性，拓展了詩意聯(lián)想空間。

四、詩歌語言省略彈性之美

詩歌語言彈性之美主要體現(xiàn)在語意之美、語形之美、語音之美。

(一)語意之美

語意具有模糊性，當(dāng)審美者隨著詩歌具體的語言文字進入想象空間，在想象空間里所呈現(xiàn)的物象就是意象，其具象清晰程度取決于審美主體，也就是讀者或詩人的體會和呈現(xiàn)能力。詩人徐敬亞指出:“在感情的大海中，詩人不是貼著起起伏伏的波浪滑行，而是踩著一條條隆起的浪峰行進。浪峰是詩行，被省略的浪谷就是詩中的空白。”［7］(P77－79)省略使得詩歌語言中的意象如電影蒙太奇鏡頭，一行詩往往由一幅或者多幅畫面組成。我們在賞析一首詩歌的意象時，猶如一個個電影鏡頭牽動我們的視線，上下左右、忽遠忽近。詩歌中的語意之美正是在于其呈現(xiàn)意象的手法不拘一格、變化莫測。詩人通過藝術(shù)選擇，故意將多余累贅去除，將畫面有意放在前或后，又或并置，從而產(chǎn)生一種相互對立補充的彈性審美效果。正是這種巧妙而別出心裁的省略及時空順序組合，使得詩歌意象在讀者也就是審美主體的頭腦中產(chǎn)生了意想不到的審美效果。

例如: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溫庭綺《商山早行》)。兩句詩，六個名詞，似隨意簡單并置，省略了所有的語法連接詞語或修飾語［8］(P70－73)。特別是“人跡板橋霜”，這句詩由三個物象組成，即“人跡”、“板橋”、“霜”，這三個物象之間沒有任何連接成分，似乎只是電影中剪輯的三個畫面。三個物象之中占空間最大的是霜，因為面積大，像雨雪一樣遍地都是，應(yīng)該首先被看到;其次是板橋，作為萬千物象中的一種也很引人注目;而人跡，即人的腳印是最小的。可是由于省略了所有其它成分，僅僅將三個物象并置，詩人把特寫鏡頭對準最小的物象腳印，之后讀者可以由腳印聯(lián)想到板橋，人走在板橋上，再由板橋看到上面的霜，三個意象逐步疊加在讀者的審美感知想象中，使讀者可以放飛想象的翅膀，領(lǐng)略一幅絕美的清郊早行圖。由于其它成分的省略，三個鮮明的意象得到突顯，再由詩人特意安排，使得人跡成為意象的中心，于是雞鳴的霜晨、早行人的形象雖然沒有任何言語的提及，卻呼之欲出，這種意象之美正是詩歌藝術(shù)語言省略所賦予的彈性之美。

(二)語形之美

語形是指詩歌本身的外部形象，省略賦予詩歌極大的彈性美還表現(xiàn)在語形之美。語形之美確確實實是讀者肉眼可以看到的圖畫之美。省略是詩歌藝術(shù)語言的一大特點，詩人的情緒無論多么復(fù)雜，必須精煉語言，省去累贅，這也是一種挑戰(zhàn)。正是這種挑戰(zhàn)將詩歌藝術(shù)水平推向高峰，將詩歌語言整齊劃一。語言的省略使得詩歌在建行形式上有著特殊的圖畫美，如早期中國詩歌都是四言、五言、七言，其排列形式整齊嚴謹;而西方早期詩體也一樣，如十四行詩體、十八行詩體等，外形看來也是大體整齊。省略所賦予詩歌的語形之美還在于由字詞巧妙排列、嵌合、拆離產(chǎn)生的特殊的圖畫美，如視覺詩就是這類語形之美的典型。

例如卡明斯有關(guān)落葉的詩“L(a”由四個單詞組成，詩中括號里a leaf falls鑲嵌在loneliness短語之中，省略所賦予詩歌語言的藝術(shù)魅力正在于此，給了詩歌極大的彈性美。誰loneliness?落葉又落到哪里呢?詩中卻省略不提，僅簡單的四個單詞，卻包含了豐富的內(nèi)涵，讀者的想象力可以任意馳騁。隨著詩行的垂直排列，這種語形美讓讀者從視覺上感受到了落葉飄然而下，似乎隱約聽到了樹葉落地的聲響，以及在這無邊的秋色里詩人孤寂的心聲。本詩的寓意是將自然界落葉的沙沙聲與詩人孤獨的心聲交織在一起——情隨景至，景隨情移，情景交融［9］(P199)。

(三)語音之美

詩歌的語音美主要體現(xiàn)在節(jié)奏與韻式之美。如杜甫的律詩《聞官軍收河南河北》是四句詩，句式工整，句末押韻，且一韻到底，用了四個韻腳“裳”、“狂”、“鄉(xiāng)”、“陽”，好像鑼鼓連擊四響，鏗鏘有力，響亮甜美，流走的韻律將詩人的快樂表達得惟妙惟肖。這正是省略功能賦予詩歌語言的另一個藝術(shù)魅力，如第一句詩中“初聞涕淚滿衣裳”，如果在“涕淚”后補出動詞“灑”或“流”，不但打亂了整個詩歌的節(jié)奏，還會破壞詩歌的韻式之美。而此詩中“裳”的出現(xiàn)，使得讀者本能期待其它三行/ang/韻腳的出現(xiàn)，如“狂”字擲地有聲、“鄉(xiāng)”字隨后美感增強、“陽”字結(jié)句，省略使得本詩語意之美、語形之美、語音之美俱全。因為后面三句句式、韻律都與讀者的審美期待相應(yīng)，如果在詩行間突然增加字或詞，那么讀者的審美期待就會受到挫折，原詩的語音之美會受到損害，連語形之美也會隨之受影響，詩歌的整體美就會不同程度被破壞。省略這一語言特點賦予詩歌極大的彈性美，尤其是語音之美，不但使讀者欣賞起來賞心悅目，讀起來更朗朗上口。

五、結(jié)論

省略作為詩歌語言的一大特點，具有獨特的詩學(xué)審美價值。本文對詩歌省略的主要功能——簡潔語辭、含蓄婉約、創(chuàng)造美感、拓展詩意聯(lián)想空間，以及詩歌省略的彈性美——語意之美、語形之美、語音之美做了較詳細的討論和分析，試圖為詩歌的研究和賞析提供一個新的視角。只有真正了解詩歌語言中省略的功能及其彈性之美，讀者才能更好地解讀詩歌，領(lǐng)略詩歌語言的藝術(shù)魅力。

［1］章振邦.新編英語語法教程［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0.

［2］戚雨村，董達武，許以理，等.語言學(xué)百科詞典［Z］.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93.

［3］王力.漢語詩律學(xué)［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5.

［4］葛兆光.漢字的魔方——中國古典詩歌語言學(xué)札記［C］.沈陽:遼寧出版社，1999.

［5］陳子斌.文明的生命力——河洛八卦開創(chuàng)新時代的新智慧［M］.北京:科學(xué)普及出版社，1990.

［6］張隆溪.二十世紀西方文論述評［M］.北京: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86.

［7］徐敬亞.關(guān)于新詩中的“空白”［J］.山花，1983，(2).

［8］趙艷，夏日光.突顯理論與詩歌省略［J］.重慶交通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10，10(1).

［9］夏日光.中英視覺詩語篇銜接對比研究［M］.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4.

Another Analysis of Flexibility Beauty of the Ellipsis in Poetic Language

ZHAO Yan
(Department of Foreign Languages，Sanming University，Sanming，F(xiàn)ujian 365004，China)

Ellipsis as a common phenomenon exists in the language，especially a major feature of poetic language，which has a distinctive aesthetic value of poetics.Funcitons and flexibility beauty of ellipsis in poetic language—the beauty of image，the beauty of language form，the beauty of poetic rhythm are analyzed.The deeper these flexibility beauty of the ellipsis in poetic language is known，the better readers can appreciate the charm of poetic language.

poetic;ellipsis;functions;flexibility beauty

I052

A

1674－0297(2012)02－0135－03

2011－10－12

三明學(xué)院科研基金社會科學(xué)研究項目“突顯理論視域下的詩歌語言省略研究”(編號:A201111/Q)的階段性成果。

趙 艷(1982－)，女，河南西平人，三明學(xué)院外語系助教，碩士，主要從事篇章語言學(xué)與認知語言學(xué)研究。

(責(zé)任編輯:張 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