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保成
(鄭州成功財經學院,河南 鄭州451200)
判斷一個外語教學理論是否合適,不僅涉及到外語教學在某個階段的特征、外語教學客觀環(huán)境因素等,更重要的是該教學理論是否擁有堅實的哲學淵源,這關系到該外語教學理論是否對語言本質問題進行思考之后而得出的。我國的外語教學比較特殊,其單一的語言環(huán)境與一些固定的教學模式使得外語教學在產出方面(Language Production)長期滯后于語言理解(Language Perception)。語言習得有效路徑這一外語習得理論針對當前我國外語教學存在的固有問題,以“學用相隨”的思想,提出外語教學應當遵循的習得有效路徑。本文分析了這一教學理論對語言認識方面的特征,發(fā)現(xiàn)其與20世紀語言哲學中的理論關聯(lián),認為它與日常分析語言哲學有相近的語言觀,具有很強的日常語言分析哲學視角。
“語言習得有效路徑”是由外語學者王初明基于對當前中國外語教學糾錯、學語法和應考3大情結而提出[1]。該文首先指出并分析了阻礙我國外語教學和外語有效習得的3大情結,即糾錯、學語法和應考,并認為外語聽說讀寫的學習不應該分開訓練,根據(jù)心理語言學理論得出,語言理解(Language Perception)和語言產出(Language Production)必須緊密結合,即語言習得須在語言交互中進行,尤其是與高于自己語言水平的對話者進行語言互動。在實際生活的語言交互中,外語學習者可以使語言形式與語境知識結合起來,因為語境知識可以促進外語學習者對對方語言的理解,在理解基礎上外語學習者通過借用或重復對方的語句迫使自己的語言使用與對方協(xié)同,有了語言協(xié)同的幫助,外語學習者便能順利地進行語言表達,如此往復循環(huán),使一個外語學習者得以用外語與一個高于自己水平的對話者進行交流。王初明認為,正是在這樣的一個非線性的交互過程中,外語學習者習得了目的語[1],這便是他得出的“語言習得有效路徑”理論:互動→理解→協(xié)同→產出→習得,其中,“互動、理解、協(xié)同”3個環(huán)節(jié)可理解為外語學習者在對話中進行學的過程,而“產出、習得”為用的過程,如此一來,便對應了該理論的“學用相隨”思想。
與許多語言習得理論相似,“語言習得有效路徑”批判了傳統(tǒng)以語法教學為主的外語教學模式和行為主義倡導的依賴大量固定練習的教學模式,它反對把外語當作獨立的符號體系進行學習,體現(xiàn)了其對語言有如下認識:
語言實踐性與體驗性是建構主義、認知語言學等理論所突顯的語言特征,其強調語言發(fā)展與使用來自于人類認知與改造世界過程中,尤其是認知語言學的體驗哲學理論模式“現(xiàn)實→認知→語言”更是突顯了語言的實踐性與體驗性。語言習得有效路徑主張語言的習得離不開“協(xié)同性互動”,并且認為正是在這樣的互動中語言學習者才能高效學習語言,因此該語言習得理論認為對話是協(xié)同效應最為顯著的互動方式,學習語言最好的方式便是與英語為母語的外國人進行對話[2]。據(jù)此,語言習得有效路徑的“互動”語言學習方式吻合了語言的實踐性這一重要特征。
語境包括語言表達的上下文、語言運用的情景甚至是語言運用的社會環(huán)境,良好的語境必定能促進語言的理解與表達。在語言交際中,對話雙方會自動地把語境因素攜帶在腦中,比如要隱略某些成分,要根據(jù)對象決定自己的言語行為,要注意說話場合、語音和語調等因素,否則交際就會失?。?](p86)。語言習得有效路徑中存在兩個重要環(huán)節(jié):理解與協(xié)同,前者意在強調英語為母語的人在與英語學習者在對話中根據(jù)情況不斷調整自己的語速、語調、表情、手勢等因素更好地使對方理解自己所說內容,協(xié)同環(huán)節(jié)指英語為外語的學習者在理解了對方所說內容后由于自己英語表達水平有限會借用或重復對方剛才用過的詞語或句法結構,迫使自己的語言使用與對方的協(xié)同。這樣,語言交際中的“理解”與“協(xié)同”環(huán)節(jié)把語言交際融入了正確語境中,使語言形式與語境知識有機地結合起來,產生較好的外語學習效應。
中國有很多學者在研究外語學習方面淡化了“學得”與“習得”的區(qū)別,而這兩者的區(qū)別正是影響外語教學模式改革的核心方向。筆者認為探討語言學習與教學活動的高效性還得回到一個學習本質問題上:學得還是習得?因為這個問題涉及到中國大陸外語教學是否是由意義驅動的語言教學或學習模式。由意義驅動的語言學習并非僅僅指學習者在學習外語時注重對句子或篇章意義的理解,淡化語言形式,而是強調語言學習應與生活中語言交際結合起來,以獲得交際信息為主要目的[4],如人們日常生活交際中往往用語很隨意很經濟,但表達內容十分達意。語言習得有效路徑把“互動”列為第一環(huán)節(jié)并強調學習者在互動中才能進行“理解”與“協(xié)同”,從而得到有效的語言習得,這種互動是指日常語言的普通交際,是語言學習者在理解對方的意義基礎上經過協(xié)同環(huán)節(jié)處理選擇合適的語法形式進行表達,其中理解對方的意義是協(xié)同的基礎,這決定著語言學習者如何協(xié)同自己的語言表達形式與內容。
限于篇幅,探討日常語言分析派語言觀特征時,筆者僅選取維特根斯坦、奧斯汀、斯特勞遜3位哲學家為代表并分析其在日常語言分析方面的語言認識。
后期維特根斯坦語言哲學可謂是日常語言分析派最為著名的代表,這一思想都反映在《哲學研究》中。區(qū)別于早期維特根斯坦“鏡像論”或“圖像理論”,后期維特根斯坦哲學放棄對語言本質論的堅持,轉向了對語言在現(xiàn)實生活中運用的思考,其中最著名的成果是“語言游戲”。緣于對足球賽的思考,維特根斯坦發(fā)現(xiàn),語言詞項與命題并不是簡單地指稱現(xiàn)實對象與事態(tài),相反的是,語言本身就是一種實踐活動,語言的意義在于其在生活中的運用。他從搬運工遞石板的例子中分析出當人們說出某個語言單位時便會產生一個行為,這便是語言的意義,正如孩子在玩有語言使用的游戲時一樣,語言就是實踐內容的一部分并且伴隨著相應的行為。維特根斯坦擴展了對語言游戲的思考,認為語言意義體現(xiàn)在具體使用中,正如其所言:那么,一共有多少種語言呢?比如說,斷言、問題和命令?——有無數(shù)種:我們稱之為“符號”、“詞”、“語句”的東西有無數(shù)種不同的用途[5](p17)。
張慶熊等從4個方面分析了以“語言游戲”為核心內容的后期維氏語言觀:(1)語言不是一個統(tǒng)一的系統(tǒng),語言的形式是多種多樣的;(2)語言沒有共同的本質,只有“家族相似”;(3)語詞和語句的意義取決于它們在一定的語境中的用法和規(guī)則;(4)語言具有社會的特征,語言是生活形式的一部分[6](p161)。筆者認為這4個特征具有相互聯(lián)系、相互依存的關系:語言具有社會特征且是生活形式的一部分,它必然導致其有豐富的語境,而豐富的語境致使語言在使用中根據(jù)不同的用法與規(guī)則產生出多種多樣的語言形式,基于此,語言便被認為沒有共同的本質,語言使用具有“家族相似性”。
奧斯汀對語用的研究反映了其語言觀具有實踐性,語境和生活形式化特征。牛津學派的日常語言分析經由奧斯汀發(fā)展已達到一個新的局面,即語用研究。與形式語言學或人工語言分析相異,奧斯汀注意到了語言在具體情景中的運用,他是這樣說的:“The total speech act in the total speech situation is the only actual phenomenon which,in the last resort,we are engaged in elucidating”[7](p147)。語言的基 本單位不僅可以是詞、句、段等,還可以是交際中的一個語言活動,奧斯汀稱之為言語行為。盡管他并未明確定義出如何劃分言語行為,但他擲地有聲地把“Utterance”置于語言分析的工作臺上。到此,筆者認為已經獲得奧斯汀語言觀特征:首先,言語行為描述了一個說話者在日常交際中的語言運用行為,因此,語言實踐性便是言語行為的核心特征;另外,在言語行為理論中,Utterance代替Sentence成了哲學家分析的對象,而Utterance又是存在于一定語境的語言運用,據(jù)此我們得出奧斯汀的語言觀還具有語境、生活形式等特征。
本文的分析主要源自他在名作《論指稱》中對羅素摹狀詞理論的反駁。在此篇文章中,斯特勞遜認為表達式的意義與“真”屬于兩個不同性質的邏輯范疇,意義是表達式的功能,而真或假以及指稱屬于表達式的用法的功能[6](p202)。在例子“法國國王是聰明的”中,此表達式在路易十四統(tǒng)治時或路易十五統(tǒng)治時的真假情況不同,也就是說,只有一個表達式被用時,結合當時的背景情況才能判斷其真假,但一個表達式只要存在著指稱或陳述任何東西的全部規(guī)則,它就有意義。他認為指稱(referring)不是表達式與事物之間的抽象關系,而是由人們在特定時間、特定場合所完成的行為(act)[8](p25)。此外,某些限定摹狀詞也是受情景約束的,如果沒有情景,人們將很難按照羅素的摹狀詞理論來確定其指稱??傊固貏谶d的分析反映了他比羅素向前發(fā)展了一步或者說他避開了與羅素討論命題,并成功區(qū)分了表達式本身與表達式的使用,即只有結合語境才可以對一個表達式作出真假判斷。無論斯特勞遜的表達式本身是否有指稱作用,無論羅素的限定摹狀詞是否有指稱,至少斯特勞遜把語言使用情景納入了語言思考中,據(jù)此筆者認為他的語言觀具有很強的語境視角。
在20世紀的語言哲學中,日常語言分析哲學之所以這樣稱呼是因為它是從語言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運用出發(fā)而思考語言的,他們對語言的思辨內容是在大致相同的領域內展開的,各個時期不同的代表人物在探討語言時抓住并突顯了日常語言的某些方面,分析后得出日常語言分析哲學對語言有著如下認識:
(1)語言的意義體現(xiàn)在實踐中的運用。日常語言分析派哲學家認為,語言存在的意義在于其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運用,研究實踐中的語言比從抽象的符號系統(tǒng)視角研究語言更有價值與意義,語言哲學家應當把精力放在對生活語言的思考。
(2)語境對語言的作用不可忽視。哲學家與語言學家對語言意義的思考從來沒有停止過,由此而產生了許多意義理論:指稱論、觀念論、證實論等,其中“語境論”就是意指語言句子經過“語境”過濾后產生的新意義,強調了“語境”對語言運用的約束作用。語境是各個語用學理論所闡述影響語言運用的第一因素,這一點在語用的母體(日常語言分析哲學)就已經表現(xiàn)出來。
(3)語言是日常生活中的語言。日常語言分析派十分注重對日常用語的思考,他們認為語言運用是人類生活形式的一部分,人們運用語言就是在做事情,并且他們不主張把語言當成獨立系統(tǒng)脫離生活進行研究,正如維特根斯坦所言:“我們要前行,所以我們需要摩擦?;氐酱植诘牡孛嫔蟻戆伞保?](p54)。
語言習得有效路徑作為二語習得理論一個新的發(fā)展成果必然有其哲學發(fā)展淵源,理清它的哲學意義有助于外語教育工作者從語言本質層面上理解好、運用好這一語言教學理論。在分析了語言習得有效路徑這一教學理論的語言觀特征后,結合20世紀的日常語言哲學派各個分支代表的語言觀,筆者認為兩者具有很強的關聯(lián)性,或者說語言習得有效路徑的哲學精神源于20世紀的日常語言分析哲學,因為兩者的語言觀極其相似。
首先,兩者都高度認可語言的實踐性與體驗性。語言習得有效路徑視語言交際互動為語言習得的前提條件和有效方式,并且這一理論是在語言的實際運用和操作中才能得以實現(xiàn)其功用,這和日常語言分析哲學所強調的語言的意義源于其在日常生活中的運用是不謀而合的,它們都以這樣的語言觀為前提:語言的意義在于運用,語言是生活實踐活動的一部分,學好一門外語或者研究語言的意義就要從語言在具體使用中思考。
另外,兩者都十分注重語言使用中的語境因素。語言習得有效路徑在分析語言習得過程中認為,外語學習者在對話的“理解”環(huán)節(jié)可以充分利用語境因素作為輔助,包括對話的上下文、說話者的表情、手勢等因素,而說話者特別是母語為外語的說話者一般都會根據(jù)語境調整自己的語速、話題內容、語句難易程度等因素來配合聽者。同樣,“協(xié)同”環(huán)節(jié)也離不開語境因素,所謂“協(xié)同”就是協(xié)同對話的上文從而鍛煉自己的語言輸入能力。日常語言分析哲學在思考語言的意義問題上充分考慮了語言使用的語境因素,特別是在牛津學派中,日常語言分析哲學家從思考語言在使用的意義中孕育了一門新的學科——語用學,而這一學科的研究對象就是研究語境因素對語言的影響這一關系。
注重語言意義,淡化語言形式。在語言習得有效路徑理論中,以意義為驅動的語言學習模式受到重視,語言應用最廣的日常對話交際便是以獲取言者表達內容與表達自己想法的過程,這也解釋了兒童在非意識狀態(tài)下高效習得母語的現(xiàn)象,因為這是“習得”的過程,它強調在語言運用中關注語言意義而不是語言形式。而對語言意義的思考本身就是20世紀日常語言分析哲學的一個使命,它研究語言、人、世界三者之間的關系,與眾多語言哲學家一樣,探尋語言意義的奧秘。
從古希臘哲學家對“是(being)”的思考到中國先秦諸子百家對“名”與“實”的辯論,無不證實這樣一個道理:什么是“真(truth)”的問題推動著人類文明不斷前進。語言也不例外,任何語言教學理論若離開了對語言本質的思考便不會具有強大的生命力。哲學進入20世紀開始了對語言意義的全面思考,尤其是語言與人、世界的關系問題,相應的語言哲學成果不斷加深語言學者對語言的認識,從而產生了許多新的語言學理論。日常語言分析哲學作為20世紀語言哲學的一大類給人類提供了許多新的語言認識,它從不同的視角透析了語言的意義以及語言的本質,這給外語教學理論提供了哲學支持,也有利于外語教育工作者在理解運用各種外語教學理論時提高甄別能力、提升外語教學理論的認識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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