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 云 陶曉躍

《肖邦故園》是波蘭著名作家雅·伊瓦什凱維奇的經(jīng)典作品，作者以極為精巧的構(gòu)思，引領(lǐng)著讀者踏上朝拜的精神之旅，從而彰顯出肖邦音樂的魅力以及他人格的美麗。

整篇文章就如同一部交響樂。

文章開頭的1、2兩小節(jié)可以視為這一交響樂的序曲，作者的起筆似乎是漫不經(jīng)心的，“熱那佐瓦沃拉。一百多年前以前，弗雷德里克·肖邦的搖籃就放在這兒的一間小房子里。”這就奠定了全文的的一個基調(diào)：緬懷。接下來作者以平實而略帶深沉的語調(diào)，以故園曾有的“宮殿式的豪華府第”、“富麗堂皇的建筑群”，“已消失得無影無蹤”與“唯獨留下一座簡樸的小屋，一幢小小的房舍”進(jìn)行對比，在貌似平靜的敘述中披露了一個值得人們思考的事實，那就是“一切堅固的東西都煙消云散了”，然而肖邦的“小屋”何以得以幸存？“一定是受到了什么光輝的照耀或是某位神明的庇護(hù)”，這“光輝”、這“神明”自然是波蘭人民，他們對肖邦傾注著滿腹的愛，唯有這樣的一種柔軟的東西堅不可摧。序曲的最后作者用抒情的語調(diào)，昭示了“小屋”非同尋常的意義，這一偉大藝術(shù)家的“搖籃”，而今已成為“波蘭人民所能享有的最珍貴的古跡之一”，成為“波蘭人朝拜的圣地”，“舉行精神宴會的殿堂”，乃至世界各地的藝術(shù)家都把造訪這里，“看成是自己一生的夙愿”。

由此，作者揭示了文章第一個層面的意蘊：故園因人而存現(xiàn)。

文章的3—8小節(jié)，可以將其當(dāng)作交響樂的第一樂章。第一樂章是以慢板為主，作者先是以舒緩的語調(diào)，飽含深情地贊頌了肖邦音樂作品的“博大精深”，肯定了他的音樂是“世界文化的不容置疑的組成部分。接下來強調(diào)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一條定律：“藝術(shù)家跟陶冶他的景物之間的聯(lián)系比一般人所想像的要緊密得多”，特別是“孩提時代”對故土景物的印象，會半自覺或完全不自覺地出現(xiàn)在作品中。借此引出肖邦音樂的色調(diào)與其故園景物色調(diào)的聯(lián)系。在此，作者敘述的節(jié)奏快了起來，特別是描述故園四季景色的文字，明快而輕盈，故園的春天有怒放的丁香呈現(xiàn)出一片紫色，夏天有欣欣向榮的樹木青翠一片，秋天是遍野的金黃，冬天則是白雪覆蓋，粉妝玉琢。沒有“招搖的俏麗”，卻具有著樸素、淡雅、持久、深沉的特點，而這物象的特點又滲透在肖邦的音樂作品里，成就了他音樂中幽遠(yuǎn)而深邃、寧靜而安詳?shù)摹拔邓{(lán)的色調(diào)”，這樣的色調(diào)又與波蘭的景色相一致。

這一樂章，可以把它看成復(fù)調(diào)音樂，兩個層面的意蘊同時展開：一是人因其音樂而不死，一是音樂因滲透著故園的元素而豐厚。

文章的9—12小節(jié)，是交響樂的第二樂章，可以將其視為如歌的行板。作者以飽蘸深情的筆調(diào)，敘述了肖邦對故園的繾綣之情。青春年少時的肖邦，總是經(jīng)常帶著他心愛的妹妹一起探望故園，他 “總愛坐在這小河邊，坐在小橋旁的這棵大樹下”，“總要走這條遍植垂柳的普通小道”；年青時代的肖邦浪跡天涯前，還“專程從首都來到這里，跟故園告別”。無論是故園的茅舍、小橋、流水，還是秋日，他一樣都懷著“無限依戀”。在肖邦的心目中，“這小小的莊子就是整個祖國的象征”。即使是他身處他鄉(xiāng)，眼前也總是“浮現(xiàn)出了故園的景色”，耳邊也總是回蕩起在故園 “聽見過的歌”。“我懷念我的家，我的母親，我的姐妹……”肖邦寫給友人的信，平添了一種悲音。故園的一草一木都流進(jìn)他的血液中，也融進(jìn)了他的音樂里。他內(nèi)心深處的“萬種離情”、“一懷愁緒”都被他凈化在音符中，即使是“關(guān)山阻隔”，即使是“命運多舛”，也無法割斷這綿綿悠長的情思?！疤热舸丝涛覀兟牭?，或者親自彈奏偉大作曲家臨終前的最后一組瑪祖卡曲，我們必能從中聽到昔日國內(nèi)歌聲的淡淡的旋律?！背林氐恼Z調(diào)又強化了這種悲音的力度，讀之無不讓人動容。

第二樂章的意蘊是第一樂章 “音樂因滲透著故園的元素而豐厚“的深入展開，強調(diào)了肖邦音樂中的“祖國的旋律”、“祖國的音響”。

文章的13—19小節(jié)是第三樂章，可以將其看成快板。作者由既往的回憶重新回到現(xiàn)實，回到 “肖邦之家”。這里有肖邦的音樂“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清流”，于是全世界各地的人向“清流”涌來，他們不僅僅是“為取得一瓢飲，為分享這馨香醉人的玉漿”，更是為了“表示對這圣地的敬意”。就連世界上最為杰出的鋼琴家都把能夠在這里彈奏一曲肖邦的作品 “引為莫大的榮幸”。那些擠滿在房前屋后的聽眾，他們則在肖邦的音樂中或領(lǐng)略到“無限美好的世界，或引發(fā)起“甜蜜的回憶”，獲得“莫大的精神享受”。而在波蘭淪陷，肖邦的音樂成了違禁品之際，依舊有一些人會偷偷摸摸去演奏、去聽肖邦的音樂，他們從肖邦的音樂中感受到“自己祖國文化的偉大”，汲取了“無法窒息”的“民族精神”。

16小節(jié)可以看成是快板中的小插曲，就是德居斯太因侯爵對肖邦說過的一段話：“我聽著您的音樂，總感到是在同您促膝談心……我接觸到您身上那點最美好的東西?！毙ぐ钌砩稀澳屈c最美好的東西”是什么呢？有個故事可以形象地說明這一特點。華沙起義失敗后，肖邦一直居住在巴黎。有一天，肖邦與李斯特、希勒在波蘭貴婦人吾斯汀家里會面，他們就音樂中是否有民族的意識爭執(zhí)不休。于是，吾斯汀建議三人分別演奏肖邦的《波蘭舞曲》，來感悟音樂中是否有民族的意識存在。希勒是主張“絕對音樂”的作曲家，他先以嚴(yán)謹(jǐn)、純熟的技巧演奏了《波蘭舞曲》，可除了準(zhǔn)確嚴(yán)謹(jǐn)，其他什么也沒有。李斯特知道肖邦這首曲子是為被瓜分了的波蘭而作的，于是在他的演奏中有槍聲和奔馬，有恐怖和死亡，有婦女和兒童的啼哭，有志士絕望的呼叫。一曲奏畢，希勒深為音樂所感動，吾斯汀、李斯特和肖邦則淚流滿面。肖邦沉默了良久，“不是這樣的”，他對自己說。于是鋼琴在肖邦的演奏下，出現(xiàn)的是波蘭的陽光，以及陽光下的村莊、牛羊；田野里到處開放著鮮花，村莊里到處是嬉戲的孩子；還有幸福的村民在假日里吹著笛子在舞蹈。當(dāng)肖邦的身心全然進(jìn)入音樂的境界時，他喃喃自語：“波蘭還沒有滅亡！”在場所有人無不為肖邦音樂中營造出來的特別意境所感染，臉上泛出會意的紅光。

可見肖邦身上“那點最美好的東西”就是“民族的精神”，而這一精神的內(nèi)核是對波蘭未來一定會燦爛輝煌的堅定信念。正是這樣的一種信念，讓波蘭人走過了黑暗的昨天。這樣的一種信念，還將引領(lǐng)波蘭人走向更加光明的明天。因為肖邦的音樂已成為“民族的最堅韌的紐帶”，成為“民族精神的支柱和基礎(chǔ)”，“滲透進(jìn)了民族的最深層”。

由此，第三樂章的意蘊也得以最為充分地展現(xiàn)：音樂因其滲透了民族精神而傳響。

文章的最后20—27小節(jié)是終曲，也是最為華美的樂章。這一樂章重新回到了慢板。因為有了前面幾個樂章的呈現(xiàn)，這部分的語調(diào)更為抒情。作者似乎是漫步在故園的四季，靜聽著肖邦的音樂，于是故園四季的美景便與肖邦的音樂融合在了一起。

春天，栗樹初發(fā)的新葉連接成一派嫩黃色，懸掛在屋頂?shù)纳戏剑欢奂t色的櫻花，則輕揚在莊園的上空，一切是這樣的清新而柔和，讓人極為自然地聯(lián)想到肖邦作品中最為溫柔和輕盈的曲子。

夏天，水面上盛開的睡蓮白色和黃色相間，清澈的河水搖動著睡蓮的倒影，陣陣幽香悄然襲來，讓人仿佛聽到肖邦那些最成熟的作品；河邊排列得整整齊齊，有條不紊的銀灰、淡紫的樹干，又宛如讓人聽到肖邦的f小調(diào)敘事曲的開頭幾節(jié)；而花園里那簌簌的聲響，正是肖邦音樂中悠揚的旋律，清麗的和聲。

秋天，是鄉(xiāng)村婚嫁的季節(jié)，置身在金黃的樹冠下，寂靜的草坪上，腦海里便會浮出《瑪祖曲》的旋律，想見那男男女女成雙成對的輕盈旋轉(zhuǎn)的舞蹈；而當(dāng)漫步于花園的林陰小道，踏上雅致的小橋，聽到落葉在腳下沙沙作響，則讓人更多的想到肖邦的憂傷的奏鳴曲結(jié)尾中令人難忘的三重奏，那是肖邦身居異鄉(xiāng)，心系故園的“深沉的郁悶”。

冬天，白雪茫茫，花園里樹木掛上了水晶般剔透的冰凌，偶爾會傳出銀鈴樣的清脆的響聲。一切都?xì)w于“無邊的靜寂”，就連那屋舍也“安然入夢”。然而也正是在這樣“靜寂”的、“一切都成為往事了”的冬天，會讓人真切透徹地感受到肖邦的“音樂長存”，肖邦永遠(yuǎn)和人們在一起，同人們“促膝談心”。作者敘述的語調(diào)，此刻顯得格外的舒緩和從容，營造出來的是一種安詳靜謐的氛圍，傳達(dá)出來的卻是一種回歸平靜后的思緒，而這也正是作者造訪肖邦故園所認(rèn)知的“最美”。

文章就此作結(jié)，意蘊也隨之彰顯：肖邦的音樂長存，肖邦崇高的文化人格常在。

全文環(huán)環(huán)相扣，層層相進(jìn)，先寫園因人而存現(xiàn)，既而表述人因其音樂而不死，再書音樂因其故園元素、祖國旋律、民族精神而傳響，最后總結(jié)這樣的園、人、音樂都將走向永恒。它堪稱散文中的佳構(gò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