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中鋒

兄弟，哥哥今年已經(jīng)九十五歲，如果你還活著，該是九十歲了！

兄弟，這六十六年來，哥哥每年的這個日子都會來這兒看你一次，因為今天，既是你的生日，也是你的忌日。

哥哥清楚地記得，在六十六年前的今天的那個黃昏，我親自下達了一道命令，正是這道命令，讓你和我手下的另外一百多個生死與共的弟兄瞬間失去了生命。

但是，對于我下達的這道命令，我至今一點也不后悔！

哥哥老了，記憶力已經(jīng)大不如前。在哥哥活著的這九十五年間，經(jīng)歷了很多很多的事，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哥哥感覺就像天空中的云彩一樣，過去了就過去了，多數(shù)沒有了什么記憶，但最近哥哥卻總是夢見你，夢見六十六年前的今天的那場戰(zhàn)斗。

哥哥長你五歲，你從生下來起，就成了哥哥的小尾巴。在1938年的時候，爹娘都讓日本人給殺了。那一年年底，哥哥參加了八路軍，你也跟著哥哥當了一名軍人。從此，哥哥南征北戰(zhàn)，參加了無數(shù)次戰(zhàn)斗，每次都把你帶在身邊。你作戰(zhàn)勇敢，還認識不少字，部隊領導對你很器重，哥哥也為你感到自豪和驕傲。哥哥總覺得，如果你那次不戰(zhàn)死，一定會前途無量，為我們老陳家光宗耀祖。

那是一場怎樣的戰(zhàn)斗?。?/p>

那天，對，是1945年5月22日夜里，我接到上級的命令，必須在第二天天黑之前拿下日本兵據(jù)守的723高地。接到命令之后，我?guī)ьI炮兵排和手下八百多名弟兄就連夜出發(fā)了。天明的時候，趕到了前沿陣地。

723高地是日本人經(jīng)營多年的一個老據(jù)點，工事非常牢固。我命令炮兵先對其進行猛烈的炮擊，但雨點般的炮彈落在723高地上，一點效果也沒有。我只好命令兄弟們發(fā)動強攻。

在一天的時間里，我指揮部隊向723高地發(fā)動了四次沖鋒，弟兄們在日軍機槍猛烈的掃射下，一片一片地倒地。到黃昏的時候，這八百多名弟兄，已經(jīng)只剩下不足四百人。

黃昏到來的時候，我將這些弟兄們召集起來，下達了命令：這是最后一次沖鋒。這次沖鋒絕對不能再后退，就是剩下最后一個人，也要攻上去！

我先讓炮兵做一下掩護。炮聲一停，兄弟你立即帶領大家發(fā)起了第五次沖鋒。這次沖鋒，弟兄們終于沖到了日軍工事的最前沿。日軍見狀，立即全部躍出工事，和弟兄們展開了肉搏戰(zhàn)。

后來我才知道，其實守在723高地上的日本兵只有一百多人，但他們個個受過專業(yè)的軍事訓練，有著很好的體能和搏殺技術。而我們沖上去的這些弟兄，由于平時作戰(zhàn)任務重，基本上都沒有進行過系統(tǒng)的專業(yè)訓練，不少人還是剛剛入伍的農(nóng)民兄弟，沒有一點實戰(zhàn)經(jīng)驗；再加上平時給養(yǎng)又跟不上，體能較差，所以在肉搏戰(zhàn)時，根本不是人家的對手。

不一會兒的工夫，沖上去的弟兄們，又倒下了一多半。眼看著一個又一個的弟兄死在日本兵的刺刀下，我心如刀割。

如果肉搏戰(zhàn)再這樣打下去，很快我的這些弟兄就會被日本人全部殺光！而我的手下只剩下了這幾十名炮兵，已經(jīng)無法再發(fā)動第六次沖鋒！

我果斷地下達了命令，讓炮兵排集中所有的火力，對723高地進行全力射擊！

所有的炮兵都疑惑地望著我，炮兵排長更是直接將心中的疑問說了出來：“那兒還有我們的兄弟們在和鬼子拼命??！”

我毫不猶豫地說：“執(zhí)行命令！打！”

炮兵們開炮了，22門大炮一起向723高地發(fā)射。炮兵們在開炮時都背過了身子，不忍心往陣地上看……

幾分鐘后，戰(zhàn)斗就徹底結束了。一百多名日本軍人被全部殲滅，而我們沖鋒在前的弟兄們也無一人幸免。

我們按時完成了這次作戰(zhàn)任務，然而對于這場勝利，卻沒有一人笑得出來。我手下的八百多名步兵全部戰(zhàn)死，而最后那一百多名兄弟，卻是在和敵人拼命時，死在了自己人的炮火之下！

但是對于我下達的這道命令，我卻始終沒有一點的后悔。為了打擊侵略者，保衛(wèi)我們的祖國，我別無選擇！

我?guī)ьI炮兵們走向了723高地。戰(zhàn)場上一片死寂，到處都是凌亂的尸體殘塊。兄弟，哥哥特意找了很久，卻連你的尸體的影子也沒有找到。哥哥清楚地記得，那天，正好是你25歲的生日。后來，按照上級領導的安排，這八百多名士兵就被一塊埋在了這片高地上。新中國成立之后不久，還在這兒為你們建起了烈士陵園。

關于這座集體墳墓，還有一個不為外人所知的軍事秘密，那就是在這座集體墳墓里，除了埋有這八百多名兄弟外，也埋有不少日本軍人，因為在猛烈的炮火轟擊之后，已經(jīng)很難將你們的尸體區(qū)分開了。

這場戰(zhàn)斗是當年哥哥所指揮的對日軍的最后一仗。這次戰(zhàn)斗結束后，日本天皇就宣布無條件投降了?，F(xiàn)在，早已沒有了戰(zhàn)爭，哥哥想，你們這八百多名弟兄和那些日本軍人，在地下也一定能和睦相處了吧。

最近哥哥總感覺身體很不好，離大去之日已經(jīng)不遠了。這也許是我最后一次來看你。我已經(jīng)留下遺囑，等我死后，就讓他們將我埋在這兒，這樣，我就能和你們這幫弟兄們天天在一起了。如果你們愿意，就還做我的部下?，F(xiàn)在我們的祖國強大起來了，我也一定會將你們訓練成以一當十的精兵強將，當祖國需要我們的時候，我仍會像六十六年前那樣，指揮著你們去沖鋒陷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