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 慧
(廣西民族大學(xué)管理學(xué)院 廣西 南寧 530006)
16世紀中期,居住在蒙古高原的蒙古族分為三部分——漠北蒙古、漠西蒙古和漠南蒙古。土爾扈特部為漠西蒙古厄魯特四部之一,他們最初游牧于我國新疆塔爾巴哈臺(今塔城地區(qū))。17世紀20年代末,土爾扈特部眾在和鄂爾勒克的率領(lǐng)下,與部分杜爾伯特、和碩特人一起,帶著明政府所授的封爵玉印,遠徙到伏爾加河下游兩岸地區(qū)游牧,仍與后來的清政府保持著政治、經(jīng)濟、宗教等多方面的聯(lián)系??涤呵瑫r期的幾件檔案清楚地記錄了土爾扈特部與祖國的交往,從一個側(cè)面反映了清初的民族政策。
《康熙諭阿玉奇汗敕書》用滿文書寫在淺黃緞幅上,寬40厘米,長200厘米,四周繪有精致細膩的墨色云雷花紋,卷末蓋有20厘米見方的康熙玉璽,緞幅用宣紙裱糊成卷,卷的兩端配木制卷軸,一端有骨制別針。
《康熙諭阿玉奇汗敕書》的內(nèi)容僅在《異域錄》中有簡略記載,其文曰:“大皇帝諭旨問汗無恙,欲將爾侄貝子阿拉布誅兒(爾)發(fā)往,使爾團聚,詢問鄂俄羅國商人哈密薩兒,又將阿拉布誅兒(爾)之四人調(diào)來,正在料理,恰合朕意,爾竭誠特遣使薩穆坦等請安朝覲,進貢前來,朕甚嘉念,于是特選厄魯特之舒哥米斯及我等前來頒發(fā)諭旨,并賜恩賞?!?1)后來發(fā)現(xiàn)了敕書的滿文本,經(jīng)由汪玉明漢譯、肖夫?qū)徯?,誕生了《康熙諭阿玉奇汗敕書》的漢譯本。
敕書的全文包括兩部分內(nèi)容:一是有關(guān)薩穆坦使團活動的追述;二是關(guān)于阿拉布珠爾的遣返問題和決定派遣圖理琛一行出訪。
薩穆坦使團是土爾扈特蒙古阿玉奇汗為恢復(fù)其部與祖國聯(lián)系的一次成功嘗試??滴跛氖四?1709)五月,阿玉奇汗派遣喇嘛薩穆坦·庫柳科夫為使臣回國。因南路斷絕,薩穆坦一行8人取道西伯利亞、庫倫、張家口這條新開辟的商路,踏上歸途。途中曾于十一月一日在托博爾斯克被俄國當(dāng)局扣留,直到1711年底或1712年春到達北京,受到清廷的禮待??滴醯邸笆┮允舛鳎p賜鑄金銀制五十兩圓筒奶茶壺一具,五十兩銀制盆一具,酒杯一個,鏤空雕花馬鞍一個,各色綢緞三十匹,布二百匹,茶葉四簍。賞多爾濟拉布坦,沙克多爾扎布綢緞各二十匹,布各百匹,茶葉各四簍。爾所差遣之使者薩穆坦,車臣,鄂木布,丹津等,也足賞銀兩,綢緞、布匹,茶葉等有差?!?2)
薩穆坦使團公開的使命是為了同清廷商議阿拉布珠爾的返回問題,但暗地里還有兩個重要問題需要解決:一是如何聯(lián)合對付準噶爾部,二是探求土爾扈特蒙古重返故土的可能性??滴醯墼局皇亲屗_穆坦向阿玉奇汗轉(zhuǎn)達自己的旨意,但最終還是以最快的速度組建了圖理琛為首的使團,在薩穆坦的陪同下于康熙五十一年(1712)五月二十日起程,出訪土爾扈特部,向阿玉奇汗面呈了《康熙諭阿玉奇汗敕書》。
《康熙諭阿玉奇汗敕書》反映了土爾扈特部落在阿玉奇汗掌權(quán)時期與清朝仍保持著友好的貢表關(guān)系和臣屬關(guān)系,為之后的雍乾時期續(xù)寫和睦的民族團結(jié)之歌奠定了基礎(chǔ)。
《雍正諭土爾扈特汗敕書》是繼康熙帝向土爾扈特部阿玉奇汗頒賜敕書之后,雍正帝于雍正七年(1729)五月十八日向土爾扈特新汗頒賜的又一份敕書,具有承上啟下、繼往開來的作用。敕書有滿文和托忒文兩種文本。滿文本以宮筆繕寫在淺黃緞幅上,寬40厘米,長200厘米,緞幅四周有精致細膩的黑色云雷花紋,卷末蓋有20厘米見方的雍正玉璽。緞幅用宣紙裱糊而成,卷的兩端配有木制卷軸,軸的一端有骨制別針。托忒文本的形制與滿文本相同。(3)
敕書的內(nèi)容包含兩層意思:一是追述康熙末年清廷派遣圖理琛使團出使土爾扈特汗廷的往事,重申對阿拉布珠爾等人的安置措施;二是表彰已故的阿玉奇汗對清廷的忠誠與友好,同時向土爾扈特新汗表示祝賀和慰問。
在《雍正諭土爾扈特汗敕書》滿文本的漢譯文中寫到:“前阿玉奇汗仰慕吾圣祖皇父仁化,篤意遣使取道俄羅斯之路,上書請安,呈進方物。圣祖皇父,明鑒嘉許,特加施恩,遣使致意?!瓲柕韧翣栰杼夭?,雖遠居邊陲,然向行善事,人懷忠心,以誠遠來,篤請圣安,圣祖皇父業(yè)已明鑒?!ぢ劙⒂衿婧挂褮{,朕嘉許其恭順之舉,待以仁德。今朕居龍位,念阿玉奇汗素以忠誠之心,請安于圣祖皇父,故命原副都統(tǒng)滿泰、原副都統(tǒng)達布什、原副都統(tǒng)阿思海為使節(jié),前往慰諭土爾扈特汗?!?4)雍正帝重申土爾扈特阿玉奇汗與清廷的友好關(guān)系,目的就是為了籠絡(luò)新汗,延續(xù)宗主國與臣屬國之間的和睦,維護國家的穩(wěn)定與邊疆的安寧。
18世紀70年代,為了避免可怕的滅族之災(zāi),渥巴錫率領(lǐng)土爾扈特部落,以跋涉8個月、犧牲近10萬人的巨大代價,終于從萬里之外的沙俄回到祖國懷抱。
乾隆三十六年六月十七日(1771年7月28日),渥巴錫抵達伊犁并會見伊犁參贊大臣舒赫德。舒赫德不僅向渥巴錫轉(zhuǎn)達了乾隆的旨意:“遣大頭人來京入覲,但念爾等均未出痘,京城暑熱,甚不相宜,避暑山莊涼爽,如九月中旬可到彼處,即帶領(lǐng)前來?!?5)還將專門從北京六百里加急馳遞的《乾隆諭渥巴錫、策伯克多爾濟、舍楞敕書》(作于乾隆三十六年六月二十日)交給渥巴錫等人。
在敕書的漢譯本中,乾隆帝指出:“土爾扈特臺吉渥巴錫、策伯克多爾濟、舍楞及眾頭目,……不慕異教,眷念佛法,秉承朕恩,乞求前來。朕鑒于爾等不慕異教,眷念佛法而來者,殊為可嘉,明鑒施仁?!睂︿装湾a、策伯克多爾濟、舍楞等人不計前嫌,一律優(yōu)待。此外,乾隆帝“已降旨伊犁將軍大臣等,指給良牧,安置水草豐美之地,歇身安居”,并告誡土爾扈特部眾“自此之后,不得再于哈薩克之地滋生事端,惟有好生保持和睦。即是爾等之間,亦勿行盜竊之事,只有相互關(guān)照,慈愛老幼,承蒙朕恩,遵照朕旨而行,則外無事端,內(nèi)無賊盜,安寧居住,黽勉不怠?!?6)
通過這件敕書,乾隆帝向渥巴錫等土爾扈特首領(lǐng)交代了朝廷的政策,解除了他們的疑慮。渥巴錫一行放下心來,于乾隆三十六年六月二十五日(1771年8月5日),在舒赫德和色布騰巴拉珠爾的陪同下,取道烏魯木齊,入張家口,直奔承德,朝覲乾隆帝。
1771年10月,乾隆帝在承德接見了渥巴錫。普陀宗乘之廟內(nèi),豎起三塊高大的石碑,其中《土爾扈特全部歸順記》、《優(yōu)恤土爾扈特部眾記》就記述了土爾扈特重返祖國的過程,以及清政府對土爾扈特部眾的安置。乾隆帝親筆書寫了碑文,石碑用滿、漢、蒙、藏四種文字鐫刻。
在《土爾扈特全部歸順記》中,乾隆帝首先對歸降和歸順進行了清晰的界定,認為土爾扈特部是歸順,不是歸降。其次闡明了當(dāng)朝的民族政策:平定西域,屯田伊犁,對南疆回部減輕賦稅。對偏遠的哈薩克、布魯特等民族,則采用籠絡(luò)政策,使之成為邊疆的屏障。至于更遠的邊陲之地,則只加封號,不過問其政事。最后力排一些畏事者的議論,認為“是則歸順之事十之九,詭計之伏十之一耳”(7)。為土爾扈特部制定了長期的生活規(guī)劃,讓他們都能生存下去,安居樂業(yè)。
在《優(yōu)恤土爾扈特部眾記》中,乾隆帝首先重申:由于歸降與歸順的不同,土爾扈特部理應(yīng)得到更優(yōu)厚的待遇。接著描述了土爾扈特部眾東歸后的情況。土爾扈特部眾從啟程時的33000多戶,169000多人,到抵達伊犁時僅剩一半人。乾隆帝“為之口給以食,人授之衣。分地安居,使就米谷而資耕牧,則以屬之伊犁將軍舒赫德。出我牧群之孽息,驅(qū)往供饋,則以屬之張家口都統(tǒng)常青。發(fā)祭運茶,市羊及裘,則以屬之陜甘總督吳達善。而嘉峪關(guān)外董視經(jīng)理,則以屬之西安巡撫文緩?!?8)對土爾扈特部的首領(lǐng)臺吉渥巴錫等人,乾隆帝除了沿途提供驛站的傳車和給予免費招待之外,還加封爵位,賞賜物品。
乾隆三十七年(1772),清廷將土爾扈特部眾命名為舊土爾扈特部,把牧地分為東、西、南、北四路,共建10個札薩克旗。乾隆四十年(1775),清廷又將四路改為四盟,設(shè)立盟長,并將衛(wèi)衰察布察齊這一支命名為新土爾扈特,共設(shè)二旗。清廷共給土爾扈特部大小首領(lǐng)頒發(fā)了13枚印信,如今,其中的7枚由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博物館收藏,2枚由吉木薩爾縣文管所收藏,還有4枚下落不明。
新疆博物館收藏的7枚土爾扈特銀印均為清乾隆四十年(1775)所頒。印為方形,邊寬10.6厘米,厚3.1厘米;印背上有小型虎紐,紐高6.5厘米。印的邊款鐫有漢文“乾隆肆拾年玖月口口日,禮部造”,印文系滿文和蒙文合璧。7枚銀印的印文,譯成漢文分別為:第1枚是清廷頒給渥巴錫的“烏訥恩蘇珠克圖舊土爾扈特部卓里克圖汗之印”?!盀踉G恩蘇珠克圖”意為“忠誠”、“忠順”;“卓里克圖”意為“英勇”、“勇敢”,全文即“忠誠的舊土爾扈特部英勇之王”。第2枚是清廷頒給布延圖親王策伯克多爾濟的“烏訥恩蘇珠克圖舊土爾扈特北部盟長之印”。第3枚是清廷頒發(fā)給渥巴錫的兒子策琳納木扎勒的“烏訥恩蘇珠克圖舊土爾扈特南部盟長之印”。第4—7枚分別是“管理舊土爾扈特部南右旗/南左旗/南中旗/東左旗札薩克之印”?!霸_克”是蒙語,即旗長之意。
吉木薩爾縣文管所珍藏的兩枚清代土爾扈特銀印是乾隆三十七年(1772)舍楞與從子沙喇扣肯至熱河入覲時,乾隆帝所賜。均為方形,虎鈕,第一枚高6.5厘米,長10.8厘米,重4250克,兩側(cè)落款“乾隆叁拾柒年伍月,禮字造”,編號“乾字伍佰拾貳號”,印文為蒙文,內(nèi)稱“新土爾扈特蒙古青色啟勒圖盟長之印”。第二枚高6.5厘米,長10.8厘米,重450克,兩側(cè)落款“乾隆叁拾柒年拾月,禮字造”,“乾字伍佰拾捌號”,印文為滿、蒙兩文合璧,全文曰“新土爾扈特右翼旗札薩克之印”。兩枚銀印幾經(jīng)輾轉(zhuǎn),由喇嘛熱喜收藏,1958年才收歸國有。(9)
綜觀以上幾件與土爾扈特有關(guān)的檔案,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在處理遠離祖國的土爾扈特蒙古問題上,清政府主要采用了施恩和安撫的策略,有效地籠絡(luò)了少數(shù)民族首領(lǐng)和群眾的心,形成了巨大的向心力和強烈的歸屬感。這表明,清初“恩威并施”、“剿撫并用”的民族政策是積極有效的。難能可貴的是,這個民族政策從努爾哈赤、皇太極時代一經(jīng)定型,后世帝王無不遵從。乾隆帝更是用“天朝之于外藩,恭順則愛育之,鴟張則剿滅之”(10)這句話將此政策進行高度概況和形象演繹。在這個政策的指導(dǎo)下,乾隆帝解決了中央與北部和西部蒙古族的關(guān)系問題,于乾隆二十二年(1757)平定了阿睦爾撒納叛亂,安定了西北邊陲的政局,最終完成了多民族國家的統(tǒng)一大業(yè),為鞏固和發(fā)展統(tǒng)一的多民族國家做出了不可磨滅的歷史功績。從當(dāng)時國家大統(tǒng)一的歷史趨勢來說,這一政策無疑是成功的。
注釋:
(1)李文田.異域錄[M].卷下.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6:53-54 。
(2)馬大正,郭蘊華.《康熙諭阿玉奇汗敕書》試析[J].民族研究,1984(02)。
(3)馬汝珩,馬大正.試論《雍正諭土爾扈特汗敕書》與滿泰使團的出使[J].民族研究,1988(01)。
(4)本敕書漢譯文系由汪玉明依滿文翻譯。
(5)清高宗實錄[M].卷八八七,乾隆三十六年六月十八日。
(6)此件敕書是汪玉明據(jù)滿文本漢譯,在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所藏的滿文土爾扈特檔中存有滿文本抄件,原件有滿文和托忒文兩種文本,原藏于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和靜縣卓哩克圖汗府,現(xiàn)存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檔案館。
(7)齊敬之.避暑山莊和外八廟碑文選注之六——土爾扈特全部歸順記[J].承德民族師專學(xué)報,1984(02)。
(8)齊敬之.避暑山莊和外八廟碑文選注之七——優(yōu)恤土爾扈特部眾記[J].承德民族師專學(xué)報,1984(Z1)。
(9)王秉誠.兩顆蒙古王印的由來[J].昌吉文史資料選編(第五輯),1986年8月。
(10)清高宗實錄[M].卷一○二三,乾·四十一·十一月乙卯,第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