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賽博

雖然中國做出了不少公共外交努力，但是仍然缺乏一個全面和完整的公共外交戰(zhàn)略。文化外交是公共外交中很重要的一部分，提升文化外交的政治成熟度是公共外交工作者的責任。最重要的是，中國的公共外交家必須承認公共外交信息和政策之間的關聯(lián)的重要性。

自蘇聯(lián)解體后的20年來，美國成為單極霸權國，而中國也開始作為一個新的超級強國出現(xiàn)在國際舞臺上。事實上，此前的所有帝國，甚至可以追溯到羅馬帝國，都是通過軍事力量建立起來的。但是，中國卻走了一條不一樣的道路。在目前的情況下，中國強調(diào)軟實力，即試圖通過擴大影響力而不是通過強迫來吸引他國。

現(xiàn)在，中國已經(jīng)成為世界上最活躍的公共外交行為者：在國際廣播工作上花費了80億美元，在孔子學院的全球網(wǎng)絡上花費了數(shù)百萬，并在諸如教育交流此類重大項目和紐約時代廣場上的電子廣告牌上的廣告上花費了大量的經(jīng)費（本文所用數(shù)據(jù)無確切來源，不宜再輕易轉(zhuǎn)引——編者注）。另外，一些中國最好的大學正在把公共外交作為一門學科建設，培訓這一領域的下一代專家。

那么，中國可以從所花費的這些金錢和努力上得到什么呢？來自全球的民意調(diào)查明確地表明了結論的混合性：在中國援建了道路和體育場館的非洲部分地區(qū)，其受歡迎程度上升；然而，在其他地方，在它試圖擴展存在的國家，中國對所在國的政治經(jīng)濟生活并無多形象。

尋找公共外交戰(zhàn)略

2012年5月，在為期兩周的時間里，我與北京和上海的中國公共外交實踐者和學者討論后發(fā)現(xiàn)，在關于什么是中國的公共外交戰(zhàn)略和中國可以從公共外交活動中獲得什么的問題上并不存在共識。中國開展公共外交的熱情是存在的，但是卻缺乏一個全面的戰(zhàn)略計劃。

缺乏連貫和全面公共外交戰(zhàn)略的原因部分歸咎于中國在接受自身正在成為一個超級大國的現(xiàn)實上的緩慢。我從許多方面聽到了抱怨，抱怨中國受到國際新聞媒體不公平的對待，并認為中國沒有得到其認為應該得到的尊重。當我說到超級大國必須學會適應苛責（不管是想象還是真實，應得還是不應得）時，我的中國同行們似乎無法理解政治現(xiàn)實中的這一面。他們需要認識到世界新聞媒體往往聚焦于超級大國，那些發(fā)生在小國或者中等國家可能會被忽略的事件，如果發(fā)生在那些全世界都矚目的大國中，則會被顯微鏡放大。

中國已經(jīng)獲得了很多有利的報道，例如2008年的奧運會和2010年的世博會。但是新聞的議程變化迅速，“好消息”往往會被更戲劇性的故事所迅速淹沒，比如政治腐敗或者抗議運動等報道。一個國家變得越強大，世界媒體和公眾就會尋求更多的批判性故事來平衡其力量。這是必須牢記的一項基本原則。一個國家越強大，它所受到的審議則會越嚴格。對于中國來說這就意味著，當它經(jīng)濟發(fā)展上的勇猛被其他追求同樣財富的國家認可的同時，它也就會被那些認為他們自身的經(jīng)濟安全被無處不在的“中國制造”所損害的消費者毀謗。

這種審議由于新媒體的出現(xiàn)又被放大了不少，從衛(wèi)星電視到社交媒體都得到覆蓋。雖然中國政府一直在努力建立自己的不受外界干涉的社交媒體系統(tǒng)（如新浪微博等替代了推特），但是外部世界卻日漸被不受政治界限并有全球影響力的衛(wèi)星新聞頻道、網(wǎng)絡和社交媒體等所吸引。

智力和政治集團賦予這些媒體工具制造和擴大了人們對國際舞臺上這些行為體國家的好奇心。在這種環(huán)境下，中國無法將其自身隔絕在不受世界影響的圍墻內(nèi)。即便沒有刺激出欽佩之意，中國也引發(fā)了好奇心，而這種興趣很有可能轉(zhuǎn)變?yōu)橹袊膬?yōu)勢。

但是，中國的政策似乎常常與其國家利益相悖。至今為止，中國政府還沒有找到能夠在既保持其國內(nèi)政治控制，又在信息社會中扮演角色這兩者之間保持平衡的合適的方法。后者明顯地落在了公共外交領域，而成功的公共外交是建立在平順和快速的信息流動上的。這就帶來了另一個中國必須認可的國際關系新原則：或者參與全球信息流通，或者被孤立在全球權力之外。此外，中國領導人需要制定一個更加精密和恰當?shù)南嗷ソ涣鞯某壌髧饨徽?。第一步，他們必須了解到互惠在多邊關系上的重要性。如果中國想要發(fā)展孔子學院，它就必須允許美國和其他國家在中國建立相當?shù)奈幕行模〝?shù)量上相當）。如果中國想要延伸其國際廣播的范圍，它就必須允許其他國家能夠?qū)χ袊娺M行廣播和提供網(wǎng)絡服務。和其他國際事務一樣，公共外交也需要在相互關系上達到平衡。

鑒于中國不愿意允許對信息傳播的邊界做出實質(zhì)性的討論，這種“一碗水端平”的情況很難實現(xiàn)，更不用說讓外界對此類討論出力了。但是不管如何，中國是一個全球成員，它在公共外交上的努力，并不是對世界的威脅，而是一種鼓勵。

應當指出的是，其他國家仍然很擔憂中國的長期軍事計劃。特別是對于中國的鄰國來說，沒有一個國家愿意面臨與一個強大但又不清楚其擴張走勢的國家為鄰的挑戰(zhàn)。如果這些鄰國，以及美國和其他國家堅持在公共外交領域與中國接觸，中國可能會被推向更多的開放，這也就能夠使這個新的超級大國繼續(xù)依靠其軟實力。

文化外交的角色

中國公共外交的倡導者趙啟正寫道：“文化是一個民族的靈魂和生命”。這個概念可以說是一個在背后驅(qū)動中國實踐其軟實力的動力，而其他和這個超級大國交往的國家需要理解這個蘊含在中國語言、傳統(tǒng)和其他民族生活中的文化因素中的價值觀。這并不是什么新觀念，孔子就曾討論過這種各國關系中的所謂吸引力的權力。

雖然中國的軟實力戰(zhàn)略立足于推動其他國家的國民認同和效仿中國，但是現(xiàn)代中國社會的情況卻可能會使這種努力出現(xiàn)問題。最近在一個北京舉行的公共外交會議上，中國外交學的學者王義桅觀察到，一個世俗社會的中國并不認為自身擁有“上帝賦予的例外主義”，就像美國例外主義那樣，將自身形象視為是“山巔之城”（來自基督教和圣經(jīng)教義）。這種不自以為是（Self-righteousness）對國際政治來說是受歡迎的，但是這也意味著中國的文化宣傳很多時候可能是相當平淡的。為了補償這種有限的激情，中國對文化外交注入了不少資金?，F(xiàn)今，中國在全球資助了超過300所孔子學院（其中80所位于美國），提供對中國文化、表演藝術、傳統(tǒng)中醫(yī)和其他文化元素的介紹。中國也在國際廣播服務上投入了數(shù)十億美元來放大其在全球的發(fā)聲。教育交流是中國文化外交戰(zhàn)略的另一個重要組成部分，現(xiàn)在有超過20萬在華學習的外國學生，此外還有超過2億五千萬的中國人在學習英語。

這些是文化外交的傳統(tǒng)要素，但是“文化”并不僅僅是語言和藝術。文化影響人們對人權、環(huán)境問題以及其他許多問題的態(tài)度，包括美國政府在內(nèi)的所有公共外交戰(zhàn)略設計者都應該明智地從這個廣義的角度來考量文化戰(zhàn)略。如果考慮周到地出口了文化并且也精確地反映了其價值，那么將會通過影響其接受者而對出口國產(chǎn)生益處。應該承認的是，和其他公共外交要素一樣，文化外交這個過程的核心并不是為了建立一種感覺良好的關系，而應旨在推動國家利益。

中國人自然認識到了這一點。在我最近在北京和上海參加的研討過程中，我發(fā)現(xiàn)了一種對于文化外交的各個方面都秉持商業(yè)化的態(tài)度。中國在文化遺產(chǎn)上的確是值得自豪的，但是這并不能取代用文化來提升政治地位和影響力的決斷。

其他國家在塑造與中國關系過程中的一個合理目標則是形成沒有沖突的競爭。各自國家的文化會影響實現(xiàn)這一結果的可能性，因此，提升文化外交的政治成熟度是公共外交工作者的責任。

設置公共外交的優(yōu)先事項

在我與中國官員和學者的交談中，從來沒有得到下面這個問題的確切答案：“你希望公共外交能夠?qū)崿F(xiàn)什么？”顯然，加強全球影響力是總體目標，但是中國公共外交的各個組成部分如何達成這個目標呢？

例如，回到中國國際廣播這個問題，已經(jīng)花費了不少，也獲得了技術上令人欽佩的產(chǎn)品，但是要達到什么目的呢？是否存在聽眾呢？中國的經(jīng)驗反映了其他國家相似的廣播冒險，如今日俄羅斯（Russia Today）、法國24小時（France ）、自由電視臺（Al Hurra，美國政府的阿拉伯語新聞頻道）以及其他眾多的新聞機構也是資金豐富，擁有富有競爭力的新聞產(chǎn)品，也都是各自國家公共外交戰(zhàn)略的一部分。但是，這些冒險主要是出自虛榮的行為，好像擁有一個英語或阿拉伯語新聞頻道成為了頂級或中等國家體現(xiàn)其國際屬性必須具備的要素，即使政策制定者不確定他們想要達到什么目的或者期望如何吸引聽眾。

對于中國和其他國家來說，作為一種替代或者至少是一種補充，擁有自己的全球廣播項目可以理解為這樣一種概念：公共外交代理機構。比起通過自己的媒體傳播信息（通常來說其可信度往往值得質(zhì)疑），不如換個方式，通過利用目標國自己的媒體來增加發(fā)言人及其內(nèi)容的可信度。英國在1940年影響美國公共意見的案例就是一個典型。英國在對德戰(zhàn)爭中急切需要美國援助的情況下，英國并不是完全依靠BBC來傳遞信息，而是更多地將努力放在影響美國記者對其國內(nèi)公眾的報道內(nèi)容上。英國首相溫斯頓·丘吉爾是這項實踐的領導者，它也成功地將美國從孤立主義脫離出來，轉(zhuǎn)而傾向于支持英國。

最重要的是，中國的公共外交家必須承認公共外交信息和政策之間的關聯(lián)的重要性。如果在全球公眾面前出現(xiàn)信息和政策之間的矛盾，公共外交就將失敗。在社會媒體不斷發(fā)出的聲音至少部分抵消了政府的溝通努力的今天，情況更是如此。例如，如果有很多社會媒體討論某個國家的人權紀錄，那么這種討論可能會淹沒該國的公共外交信息。

換句話說，在一個高度競爭的溝通環(huán)境中，公共外交的努力總是面臨著受到不斷增加的公眾參與反推的情況下，今天的公共外交必須根據(jù)這種現(xiàn)實進行設計。隨著社會媒體作用的擴大，公共外交信息發(fā)起人和接收人之間的智力競爭強度也同樣會增加。

中國參與公共外交的意愿必須導向一種創(chuàng)新的意愿。例如，孔子學院的理念是很出色的（盡管它們的經(jīng)濟模式尚未得到充分驗證），而觀察其他公共外交項目的發(fā)展也會非常有意思。中國學術界中增加的關于公共外交的教學和研究是其他國家無法比擬的，這也會為中國公共外交推進到新層次提供智力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