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遠清
最早開設“臺灣文學”課程,應是1970年張良澤在成功大學中文系上的同名課,但在只準講“中華民國文學”的年代,張氏的做法屬“偷渡”行為,因而他惹來能否繼續(xù)留任的麻煩。八十年代中期,隨著強人政治的崩潰和本土化思潮愈演愈烈,“臺灣文學”一詞正式登上文壇。
“臺灣文學”課程名正言順在大學講壇出現(xiàn),則是在解除戒嚴之后,尤其是1997年淡水工商管理學院及后來各大學成立了20余個包括語言、文學、歷史、客家、原住民研究范圍的臺灣文學系和臺灣文學研究所,“臺灣文學”課程由此遍地開花,像蒲公英一樣四處亂飛,乃至成為某些院校的一種時髦學問,但不可否認的是師資嚴重缺乏,教材建設總是跟不上。為了彌補這一不足,各院校讓中文系出身的教師改行或兼任臺灣文學課,并由他們做主力編教材。林文寶、周慶華、張?zhí)描?、陳信元等撰寫的《臺灣文學》(臺北:萬卷樓圖書有限公司,2001年),須文蔚、陳建忠、黃美娥等撰寫的《臺灣的文學》(臺北:相映文化公司,2008年),莊萬壽、陳萬益、施懿琳、陳建忠編著的《臺灣の文學》(臺北縣:李登輝學校,2004年),正是在這種情況下問世的。
臺灣文學通識教材編寫團隊是思想庫,它擔負著文明的啟蒙,引領(lǐng)社會的文化走向。為了使這走向不過于政治化,這三本臺灣文學通識教材的學術(shù)觀念和著述體例所沿襲的是學院派的思路。這適應了臺灣文學系和臺灣文學研究所成立的文化需要,也為新的教育體制所支持。如果不建立臺灣文學系、所,或無教師這一職業(yè),許多文學研究工作者就不會從事這類教材的編寫工作。
臺灣文學課包括兩個層面:一是臺灣文學的定位,二是臺灣文學的發(fā)展過程及其主要作家作品。在新世紀,作為一門公開合法且具有權(quán)力話語的臺灣文學通識課,其確定與演進始終與教育體制和文化政策分不開。編寫臺灣文學通識教材和開設課程,不只將其作為本土化實踐和有別于地域文學的知識體系來描述,不少學者更是將它作為“國族建構(gòu)”去把握。安德森曾說過,民族國家是一個“想象共同體”。那么,臺灣文學課便為這種想象提供了復雜豐富的內(nèi)容。以《臺灣の文學》為例,它分三大部分:臺灣古典文學、現(xiàn)代臺灣文學、當代臺灣文學。第一章從臺灣文學的源頭談起,然后根據(jù)臺灣文學各類專題及不同需要,編者用20個章節(jié)來闡釋臺灣的不同時代、不同族群及各有相異的門類的文學創(chuàng)作概況。無論是從早期原住民、荷西、鄭轄、清領(lǐng)還是日據(jù)和民國以來有關(guān)臺灣作家作品,都不問其所在地,不問作家持什么護照,也不論作品的主題類別以及是使用漢語或臺語,認為凡是在臺灣這塊土地上出現(xiàn)的文學現(xiàn)象和文學作品,都視為臺灣文學。
臺灣文學課程具有創(chuàng)新意識、培育人才、傳承文化、服務社會的功能。大學要服務社會,教材必須要有特色,不能停留在短期的功利性的成果輸出,更應該用自身的框架體系告訴學生應崇尚什么文化,應閱讀那些對社會有益的經(jīng)典文本。從這個角度看,《臺灣文學》也是編撰結(jié)構(gòu)嚴密、體系相對完整,且不只注意表層具象的建設,也重視臺灣文學深層內(nèi)涵建構(gòu)的教科書。該書共分十章:序言 我們的臺灣文學。第—章 臺灣文學的界定輿流變。第二章 臺灣文學特色輿作品舉隅。第三章 臺灣文學作家的分布輿成就。第四章 臺灣的文學批評輿批評家。第五章 臺灣文學的傳播輿教學。第六章 臺灣文學史的書寫輿爭議。第七章 臺灣的兒童文學。第八章 海峽兩岸的文學交流。第九章 臺灣的文學美學研究。第十章 臺灣文學的展望(林文寶、周慶華、張?zhí)描?、陳信元?《臺灣文學》,臺北:萬卷樓圖書有限公司,2001年。)這其實是一部臺灣當代文學概論,其中古典文學只占極少數(shù)的篇幅,由此也可看到一種趨向:中文系偏重于中國古典文學,臺灣文學系偏重于本地的現(xiàn)當代文學。和《臺灣の文學》另一不同的是該書不設數(shù)位文學及劇本的專章,注重臺灣的文學現(xiàn)象和美學研究,另還有臺灣作家的分布、海峽兩岸(而非“兩國”)文學交流的專章以及文壇大事紀要。
通過以上比較,可見《臺灣文學》、《臺灣の文學》教學目的相同,教學方法略有差異。須文蔚雖是新潮文學家,但他主編的書古典文學占了兩大章。該書以歷史階段劃分臺灣文學,是以臺灣文學入門者為對象設計的多媒體書,每章之后附有進階閱讀書目,書中的DVD中更有影片、教案與數(shù)位化的自我評量,另還有眾多圖片。在注重史的傳授的同時注意文本的解讀,如該書全文引用痖弦的《如歌的行板》并加以分析。當然,以文類設定課程的《臺灣文學》在介紹各個時代的文學變遷時,也有分析作家作品的藝術(shù)技巧。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增強教材的可讀性、合理性和合法性,使學生不會感到這門課如嚼雞肋,能獲得文學創(chuàng)作的感性知識。
作為文學教育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臺灣文學通識課在將近40年的發(fā)展中,總是按照臺灣社會的急劇變化與主流意識形態(tài)外加課堂教學需要,建構(gòu)一套特有的話語體系,形成一種從原住民到省內(nèi)外作家作品的閱讀范式。不管是早年的張良澤,還是后來寫《臺灣文學史綱》(高雄:文學界雜志社,1991年)的葉石濤,在傳授臺灣文學知識和為臺灣文學定位時,均無法擺脫意識形態(tài)的掌控。鑒于當年戒嚴沒有解除,作者們定位時無不審時度勢,謹慎小心。為了不給“警總”約談,也為了讓文學史具有“準生證”,葉石濤以“臺灣文學始終是中國文學不可分離的一環(huán)”的論述作為自己宣揚臺灣意識的保護色。到了“自由中國”解體而言必稱“臺灣”的年代,臺灣意識已逐漸脫離中國意識,因而臺灣文學教材的編寫者,多數(shù)拋棄葉石濤早先的定義,但為了教材的穩(wěn)定性,他們并不緊促地跟風,更不性急地認為臺灣文學就是“母語文學”。政治大學新聞研究所出身的博士須文蔚,便回避權(quán)力與政治意識形態(tài)的同謀,注意文本的思想穿透力與藝術(shù)張力。林文寶等撰寫的《臺灣文學》同樣拒排體制化的收購,不以“政治正確”作為審定教材的標準:既不同意單純從區(qū)域性給臺灣文學定位,也不主張從意識形態(tài)立場立論,而用下面五點來體現(xiàn)臺灣文學的特殊風貌:1、從歷史發(fā)展的脈絡來論述,應包括歷代宦游文士、在臺文士之古典詩文之創(chuàng)作、荷蘭占領(lǐng)時期、明鄭時期、日治時期,以迄于今日之現(xiàn)、當代文學。是中國文學一支脈流,具有臺灣特殊的歷史景觀,有別于中國大陸。2、從地域來考察,主要以書寫“臺灣”地區(qū)生發(fā)的人、事、物為題材、經(jīng)驗的作品,亦即關(guān)懷臺灣地區(qū)之文學作品屬之。3、從語文來考察,包括中文、原住民、客族、臺語化文字、日治時期以日文書寫之作品皆屬之。4、從題材內(nèi)容來考察,應包括明鄭、清代在臺之紀游文學或詩社聯(lián)吟,及日治反帝、遷臺之反共文學,甚或現(xiàn)代主義、鄉(xiāng)土、寫實、魔幻現(xiàn)實、消費文學等,普通關(guān)懷臺灣為主的作品,或是生于斯長于斯,純以文學創(chuàng)作為主之作品皆屬之。5、從創(chuàng)作者而言,不論是原住民、早期遷臺、或1949年以后遷臺之創(chuàng)作者,甚或留學海外、留居海外之臺灣作家以關(guān)懷臺灣風土者皆是。(林文寶、周慶華、張?zhí)描煛㈥愋旁?《臺灣文學》,臺北:萬卷樓圖書有限公司,2001年。)第一點出現(xiàn)了臺灣文學“是中國文學一支脈流”的判斷,并數(shù)次出現(xiàn)“臺灣地區(qū)”一詞,顯然這位諳熟中國古典文學以至行文時留有文言痕跡的執(zhí)筆者,認為臺灣是相對大陸地區(qū)的一個海島,而不是主權(quán)獨立的“國家”。此外,該書還把“反共文學”、現(xiàn)代派文學也看作臺灣文學,且不認為只有用“臺語”寫作才是臺灣文學,故這種觀點與“為了建立民族文學,完成母語建國”(蔡金安主編:《臺灣文學正名》,臺南:開朗雜志事業(yè)公司,2006年,第39頁)的臺獨論述有明顯不同。
一門課程的文化旨趣與風格,反映了學校的品味與編寫者的價值觀。教材建設應站在珠穆朗瑪峰巔,而不是在精神洼地上矮化自己的人格??稍陲L云激蕩且時刻變遷著的時代,身處政治抓狂、誠信缺乏、道德淪喪的當今社會,一些臺灣學者很難做到這一點。為了生存,他們有說不出的苦衷。如果有學生問:“臺灣地區(qū)”是否屬中國管轄?凡使用這一詞語的通識教材大部分均沒有明說也不便說。如說出來,便會遭受“不合法”的質(zhì)疑和“不認同臺灣”的指責甚至被戴上“臺奸”的嚇人帽子。再加上中華人民共和國日益強大,正走向世界舞臺的中心位置,“中華民國”又為聯(lián)合國不承認。在這個大前提下,“中國等于中華人民共和國”及由此而來的“中國當代文學等于共和國文學或大陸文學”成為許多人的共識。大陸出版的眾多以“中國”命名的《中國當代文學史》——如北京大學洪子誠的同名書 (洪子誠:《中國當代文學史》,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復旦大學陳思和主編的《當代中國文學史教程》(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1999年)、中國人民大學程光煒和孟繁華合著的《中國當代文學發(fā)展史》(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4年),均不寫臺灣文學,甚至臺灣文學在他們的教材里連“邊疆文學”的位置都沒有,這種現(xiàn)象致使臺灣作家產(chǎn)生這種迷思:“如果中國當代文學就等于大陸文學或中華人民共和國文學,那我不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我不是大陸作家,所以我寫的難道是中國文學?”在這種奇怪的邏輯下,覺得大陸文學成了中國文學代表的臺灣作家,在國際場合受到“你是中國作家?”詢問時,回答起來便左支右絀,若說“是”便將被誤解為大陸作家,可自己從不在大陸工作和寫作,因而只好含糊其詞回答“我是臺灣作家”?;谶@種思想狀態(tài),即使是不主張臺獨的學者,也不敢理直氣壯地說臺灣文學就是中國文學,至多用“中華文學”的概念取代具有鮮明統(tǒng)派傾向的“中國的臺灣文學”的定義。
民族史觀的不同,價值觀的差異,在教材的表征具象上就會有形形色色的表現(xiàn)。臺灣本是資訊發(fā)達的多元社會,有崇尚中國意識的,也有高揚臺灣意識的,更多的是“不統(tǒng),不獨,不武”。在這種思潮影響下,據(jù)臺灣有關(guān)部門統(tǒng)計,承認“自己是中國人”的比例在逐步減少,自稱“是臺灣人”的比例在不斷上升。這種氛圍使教材編寫者有時也真難分清是非和做出抉擇,只好不明確說出“臺灣文學是中國文學的一部分”,以免被對手涂紅打成統(tǒng)派,而統(tǒng)派去申請科研經(jīng)費是極其困難的,這就是為什么呂正惠、陳昭瑛這樣的統(tǒng)派在臺灣高校占少數(shù),以及統(tǒng)派為何無行政資源去編寫“臺灣文學”教材的一個重要原因,這也回答了不少教師在為臺灣文學作界說時,為什么會態(tài)度曖昧?原來是為了與統(tǒng)派區(qū)隔,避免自己與“中共文學”混淆,故他們最喜歡采用不是“中國”二字打頭而是用“臺灣”的文學表明自己的特殊身份。以《臺灣的文學》講義為例,它在圈定范圍,理清思路的同時盡量做到心平氣和界說臺灣文學:
所謂臺灣文學是:臺灣這個島嶼所產(chǎn)生的文學。它是由出生或曾經(jīng)居住在臺灣這塊土地的人,以臺灣地區(qū)使用的語文來創(chuàng)作的文學(莊萬壽、陳萬益、施懿琳、陳建忠編著:《臺灣の文學》,臺北縣:李登輝學校,2004年,第9頁)。
“李登輝學?!背霭娴倪@本教材居然出現(xiàn)“臺灣地區(qū)”一詞,乍看起來是咄咄怪事,其實,它并未違反李氏學校的底線,即這段話并未明確地區(qū)的屬性,在敘述時還把“大陸人”稱為“中國人”(其潛臺詞為“臺灣人”不是“中國人”),但從“使用的語文”來看,編者把戰(zhàn)后來臺的外省作家運用北京話寫成的作品算作臺灣文學,說明撰寫者盡可能弱化政治權(quán)力的介入,以體現(xiàn)自己獨立的學術(shù)人格,使這個定義還未淪為道地的“兩國論”的文學版。但該書是“百納衣”,是多人合作的產(chǎn)物。它有總策劃,有總校訂,有召集人,有執(zhí)筆人。按政治派別劃分,其中有中間派,有深“綠”者,另有淺“綠”者,各人立場觀點并不一致,這就使該書前后自相矛盾。如第三章《臺灣古典漢文學》中第二節(jié)為《臺灣民主國詩篇》,這是眾多臺灣文學教材所沒有的內(nèi)容。這一節(jié)的設計,依附的是“李登輝學?!边@個強有力的背景。李氏發(fā)明的“兩國論”賦予這本講義特殊的權(quán)利:《臺灣民主國詩篇》可以大講特講有關(guān)“臺灣獨立”的故事。在編者看來,這是從“臺灣民族”的土壤上成長出來的。那些騷人墨客歌頌“民主國”或哀悼“民主國”衰亡的詩文,是臺獨意識的“生動”表現(xiàn)??墒窃摃鴮⒙垢畚娜撕闂壣摹杜_灣淪陷紀哀》作為經(jīng)典文本給學生傳授,也必然以犧牲臺灣文學的藝術(shù)性作代價。
“臺灣文學”作為供大學生使用的通識教材,是有組織有計劃的課程,具有共同的讓學生熱愛臺灣、了解本地文學知識的教學目的。但少數(shù)居心叵測的人是要通過這門課把臺灣文學從中國文學分離出去,讓中文系并入外文系;在國族認同問題上,雖不是把臺灣學生改造為日本學生,但至少是要把臺灣人變?yōu)椴皇侵袊?。在現(xiàn)有政治、教育體制下,統(tǒng)派的學者無法掌控局面,臺灣文學專業(yè)不可能隸屬于中國文學系,正是這種政治掛帥因素,促成不少老師志在“運動”而不在學術(shù),造成臺灣文學這門學科無論從知識積累還是從教材建設的成果看,它都相當貧乏,無法與中國現(xiàn)代文學、中國當代文學相比。臺灣文學系、所的設立,本是出自本土化政治的需要,主倡者最感興趣的是“臺灣”二字而非“文學”,故拔高臺灣文學的結(jié)果,就是使它離臺灣文學多元化的實踐越來越遠,離“非蔣化”、“去中國化”的現(xiàn)實政治愈來愈近,像上述“李登輝學?!背龅慕滩木拱选芭_灣民主國”當作知識傳授給學生,這是將教材高度政治化的典型表現(xiàn),同時也是以學術(shù)政治化來遮蔽其學科內(nèi)部合法性的危機。
政治本是一把雙刃劍。臺灣文學學科在享受政治給它帶來禮遇的同時,也受到意識形態(tài)對其產(chǎn)生的波動與震憾。政黨一輪替,主流話語亦改變,臺灣文學的定義也得隨時修定。還未出現(xiàn)“藍”“綠”對峙以前,有先見之明的葉石濤在《臺灣文學史綱》出日文版時,便把“臺灣文學始終是中國文學不可分離的一環(huán)”及相似的論述全部刪去,即是一例。為了不重蹈葉氏覆轍頻繁地修改教材,編者們只好采用中性的臺灣文學定義,盡可能不走偏鋒。像下述煽情式邀寵式的論述,理智的學者是決不會采納的:
“臺灣文學”就是“臺灣人”用“臺灣語言”創(chuàng)作的任何作品!臺灣人是指認同臺灣且具有臺灣國籍的人;臺灣語言包含“原住民語”、“客語”和“臺語”。“臺灣文學”必須是在“一臺一中”和“中國文學”對等狀態(tài)下的“臺灣文學”,而非“兩個中國”的“中華民國”,更不是“一個中國”下的“中國文學”!(蔡金安主編:《臺灣文學正名》,臺南:開朗雜志事業(yè)公司,2006年,第29頁。)
現(xiàn)在在臺灣并未徹底消滅“中華民國”建立“臺灣民主國”,何來“臺灣國籍”?目前臺灣文學大部分用囯語而非用方言寫就,可見此定義之超前和荒謬。這是丑陋的政治組裝成威武耀眼卻實質(zhì)空殼化和泡沫化的東西,是一種無視歷史事實與缺乏常識的政治評判而非學術(shù)爭鳴。
臺灣文學課的每一次理論反省,每一回的方向調(diào)整,都與教材參與人員的政治立場有關(guān)。相對大陸來說,臺灣的學者很少采用兵團作戰(zhàn)的方式寫文學史或編教材??蔀榱藨杜_灣文學教學的急需,臺灣文學通識教材很難以個人專著形式出現(xiàn)。從這些教材的撰寫團隊成員看,有個別的“臺灣文學界的中國派”,有“扁政府”的公民投票委員會委員,更多的是不統(tǒng)不獨派。為了平衡,許多老師上課時除不采用“具有臺灣國籍的作家寫的作品才是臺灣文學”的定義外,也不認同“以‘臺灣為中心’的文學為臺灣文學”(葉石濤:《臺灣鄉(xiāng)土文學史導論》,《夏潮》1997年第14期)或“所謂臺灣文學,就站在臺灣人的立場,寫臺灣經(jīng)驗的文學”(李喬:《我看臺灣文學——臺灣文學正解》,1992年)這種極端說法。出現(xiàn)這種情況的另一背景是,這些編著者差不多均出自中文系、所,中國文學對他們的影響從年輕時就開始,現(xiàn)在要徹底背棄中國文學,凡是有學術(shù)良知的人都不會這樣做。這種現(xiàn)象,引起深“綠”者的強烈不滿。他們稱這種教材是舊瓶裝新酒,給臺灣文學下定義時使用“臺灣地區(qū)”一詞是在“擴充原中文系的地盤”,使用這種教材的臺灣文學系、所是“中華民國文學系、所而非臺灣文學系、所”,或稱其是“半仿仔臺灣文學系、所”,嚴重一點說是“假臺灣文學系、所”,是想借“臺灣文學系、所”的成立復辟“中文系、所”的幽靈(蔡金安主編:《臺灣文學正名》,臺南:開朗雜志事業(yè)公司,2006年,第132頁)。鑒于“中華民國變臺灣”及隨之而來的“臺灣文學系蛻化為中華民國文學系”的情況占多數(shù),這類殘存中國意識的主事者均不把“臺語文學”當重點,如獨派學者要求獨立開設這門課程,他們就“猶找種種理由來推搡”,還讓臺灣文學系招生時考《中國文學史》,“綠營”學者便罵這種做法是“掛羊頭賣狗肉。學生考上之后難免有受騙的感覺?!?蔡金安主編:《臺灣文學正名》,臺南:開朗雜志事業(yè)公司,2006年,第313頁)??梢?,統(tǒng)獨之爭是如此強烈地制約著這門學科的發(fā)展。
理想的校園應該有安寧的靜氣,濃濃的書卷氣,浩然的英氣??蛇x舉的鞭炮聲和喇叭聲總是在打破校園的寧靜氣氛,社會上的惡俗文化和各種誘惑不斷腐蝕著聲名鵲起的學者的浩然英氣,這也就不能理解臺灣文學通識教材的出版會存在著魚龍混雜的現(xiàn)象。
形成這種情況的另一個原因,是這門學科的門檻不算高,中文系出身的學者略變身就能輕意闖入,而且人們也常見像龔鵬程這樣功力深厚的學者在出版《臺灣文學在臺灣》(板橋:駱駝出版社,1997年)后便悄然撤離。這不是要否認臺灣文學是一門極有活力同時又充滿內(nèi)在緊張的學科。應該看到,它不僅培育了眾多以臺灣文學為研究對象的學生,單是碩士論文、博士論文的撰寫,數(shù)量就很龐大。但這門學科依然不夠成熟,如對臺灣文學的“主體性”,許多論者多停留在口號式的倡導,未能從學理層面說深說透。
無論從理論構(gòu)架還是研究隊伍上看,臺灣文學系都還未像中文系那樣形成合理的師資結(jié)構(gòu)及其深厚的學術(shù)傳統(tǒng)。它的學術(shù)潛力有限,發(fā)展空間遠未有“中國文學”深廣。讓人尷尬的是,這類課程迅速擴張可教材是如此貧乏和單簿——臺灣文學知識邊界到底在哪里,與中國文學關(guān)系如何?在這類基本問題,均很難有人能作出科學系統(tǒng)的回答。要擺脫這個局面,除提倡個人著述外,編撰者還必須有自我反思的沖動,當務之急是擺脫政治的干預,走出“本土化”的迷思,克服浮躁的學風,這樣才不會讓這門學科的生命受到壓抑,才談得上重視和強化教材建設的跨學科、跨文化的詮釋框架,從而讓臺灣文學課程保持強大的生命力以致進入全球化的學術(shù)場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