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小籍
余秋雨先生曾在《陽關(guān)雪》里說,詩文的魔力,竟能把偌大一個世界的生僻角落,變成人人心中的故鄉(xiāng)。比如“勸君更進(jìn)一杯酒”的陽關(guān);“煙波江上使人愁”的黃鶴樓;“夜半鐘聲到客船”的寒山寺……
洛陽,就是這樣一個地方。萬家燈火夜雨敲窗時,一句“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讓多少滄桑的心靈望峰息心,讓多少孤寂的情懷心生暖意,讓多少難言的苦澀冰消瓦解!
何意百煉鋼,化為繞指柔,要知道,紅塵俗世里,銀碗盛雪、玉壺冰心,從來都是一種人生的極致。
張籍說:“洛陽城里見秋風(fēng),欲作家書意萬重”;李白說:“誰家玉笛暗飛聲,散入春風(fēng)滿洛城”;韋莊說:“洛陽城里春光好,洛陽才子他鄉(xiāng)老……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fēng)。”洛陽,從來都是男人落魄時的解語花,富貴時的忘憂草。
先說那個叫阿斗的后主劉禪,國破家亡后寄居洛陽,西晉皇帝司馬昭問他,你想念成都嗎?劉禪卻說,在洛陽我很快樂,由此還產(chǎn)生了“樂不思蜀”的典故。雖說是夢里不知身是客的一晌貪歡,也足見洛陽之于成都,對劉禪那絕對不是一般的“給力”,在劉禪的潛意識里,洛陽未嘗不是他人生的故鄉(xiāng)。刀鈍刃乏恩斷義絕夢方破,說什么刀光劍影,管什么鼓角爭鳴,劉禪說,我實在太累了,我只是想把一顆傷痕累累的心安頓在洛陽。
再說那個叫詩圣的杜工部,八年離亂、萍漂天涯,忽然聽說官兵在洛陽打敗了叛軍,喜極而泣,歸心似箭,多少辛酸無奈、多少凄苦迷茫、多少日思夜盼,都化作心頭的狂喜——縱酒吧、放歌吧、蹬舟吧,回洛陽吧。清人浦起龍在《讀杜心解》里說,《聞官軍收河南河北》是“杜老生平第一首快詩”,真的是所言非虛,要知道,洛陽,那是老杜的家啊。
還有那個口是心非的白居易,山寺月中尋桂、郡亭枕上看潮,一憶二憶三憶的都是江南,67歲時,又寫下膾炙人口的《憶江南》詞三首,字里行間,溢滿了對江南的相思之苦。但晚年白居易卻選擇了洛陽的龍門香山,而不是杏花煙雨的江南,這足見洛陽在香山居士心頭的分量。言不由衷的官場,背后使絆的江湖,還是洛陽好,攜取舊書歸舊隱,落花啼鳥一般春,老白終于在洛陽停下了漂泊的腳步。
劉禪、杜甫、白居易,代表了男人的三種境界——帝王將相、達(dá)官顯貴、落魄文人,不論身份如何懸殊,不論地位如何迥異,都莫不把洛陽作為心靈的故鄉(xiāng),何也?“包容”二字。
洛陽地脈花最宜,牡丹尤為天下奇,說的是洛陽的花,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說的是洛陽的人。一方水土一方人,想想看,洛陽北有邙山逶迤,南有洛水潺潺,中間是白馬寺的晨鐘暮鼓……既不乏漫天雪飛的北國風(fēng)光,也不缺杏花煙雨的江南春色,仗劍天涯的英雄好漢也好,一地雞毛的販夫走卒也罷,都可以像植物一樣,在洛陽自然地生長。玉樹臨風(fēng)、讓女人意亂情迷的小帥哥潘安,才高八斗、寫《洛神賦》的情書高手曹植,富甲天下、一擲千金的鉆石王老五石崇,還有賈誼、左思、李賀、韓愈、元稹、劉禹錫……洛陽,的確是個適合男人生長的城市。所以,張恨水說,洛陽是個很男人的地方。
洛陽城東西,長作經(jīng)時別。昔去雪如花,今來花似雪……如果你胸懷天下,就來洛陽打一片江山;如果你學(xué)富五車,就來洛陽寫出洛陽紙貴的文章;如果你居家過日子,就來洛陽柴米油鹽醬醋茶……
心,在哪里安放?
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