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斌
幼兒園
幼兒園夾在出租屋和辦公室中間
像嵌在面包里的甜點
它方的、圓的、尖的建筑物
像童年手中的玩具吸引著我還未完全成熟的心智
每天早晨我經(jīng)過它的門口
孩子、家長、小車擠滿了整條巷子
“請減速慢行”的提示牌
壓低了我急匆匆的脾性
我隨著喇叭里的童音輕輕地走過去
看到孩子鮮嫩的手,家長急切的心
年輕女老師輕柔的笑
我把他們捏在手心帶到辦公室
一個人的時候我會放開手打開窗
聽聽孩子唱兒歌,看看他們做游戲
我堅硬的身子一半化作泥土一半化作流水
仿佛我期待的花兒就要在肩膀上開放
兄弟
夜已經(jīng)很深了
街燈柔和得像女人熟睡的嘴唇
餐館的老板趴在柜臺上打起了呼嚕
夢里的人和做夢的人開始擺攤了
我,和我的兄弟們還在喝著酒
很多年了
喝酒是我們打開胸口的惟一方式
我們先是互相調(diào)侃、嘲諷、挖苦
把對方貶得越低越下賤
我們的笑聲就越溫暖越飽滿
而后我們開始謾罵、詛咒、拍桌子打板凳
憤世嫉俗的牙齒似乎可以咬死幾只正在吸血的蚊子
記不起跑幾趟廁所回來
我們開始說自己
說自己的疼和痛,說自己的不幸和憂愁
說著說著全都醉了
把自己交給兄弟就安心地醉了
舊書攤
我停住腳步,蹲下來
翻看泛黃的書頁
昏黃的街燈照著三個平等的人
我不買書攤主不會趕我走
他和我一樣是這個城市最底層的人
而書的作者和我同時發(fā)出相見恨晚的感嘆
我知道它不同于別人穿過的衣服
他也相信我不是只看封面的人
我們暫時離開了寸步之外的世界
從我們身邊疾馳過去的一輛輛小車
卷起的灰塵和排出的尾氣落在我們身上
像這座城市的欲望傳染著每個人
一個個行人快步走過去了
皮鞋敲擊水泥地的聲音輕輕擦過頭皮
那急匆匆的生活停不下來
而我和他同時埋下頭,有一些沉默的平靜
清潔的月亮看著我把五塊錢交給他
拿走了另一個他
辦公桌
剪刀、膠水、鉛筆、訂書機、回形針
占據(jù)了正前方巴掌大的地盤
它們的存在是因為那些身懷六甲的白信封
我以信徒的虔誠打開并取出一疊疊詩稿
我一遍又一遍地清理和翻看
努力地發(fā)現(xiàn)一個句子或是一個詞語
但大多數(shù)時候我決定不了它們的命運
甚至不能給它們的爸爸或媽媽一絲清涼的安慰
我把它們深深淺淺的心事和我內(nèi)疚苦疼的心情一起
重重疊疊地堆放在桌子的右邊
最左邊的部分從前輩開始就是書刊雜志的客棧
我通常翻開第一本或者第二本時被打斷
等我回過身來它們已被新的替換
剩下的一小塊空白之處是我的自留地
我要在上面耕種、散步、望十五的月亮
而桌面下的抽屜,一個已裝滿我的青春和愛情
另外兩個將分別埋葬我的皺紋和白發(fā)
結(jié)婚證
三年的牽手協(xié)商、談判、爭吵、討價還價
終于決定簽下這一紙合約
當辦證阿姨說出“恭喜”時
我的“女友”被貼上封條永久封存
從現(xiàn)在起,她就是我的妻子、老婆、愛人、賤內(nèi)……
新的一天從單純到繁復(fù)開始
新的一天由繁復(fù)到單一結(jié)束
如果說婚姻是墳?zāi)?/p>
那么結(jié)婚證就是棺材
關(guān)上它前半生就蓋棺定論了
里面的兩個人眼睛透著甜蜜的光
嘴角留著幸福的口水
我把它裝在鐵盒里鎖進抽屜希望入土為安
雪花中有溫暖
今夜,十年不遇的雪如秒針下了半個小時
南方女子伸出凍紅的小手,比雪急
她的掌心恰好接住了母親的一朵白發(fā)
她知道她該回家了
家鄉(xiāng)的親人都在想著她
久未聯(lián)系的友人們互發(fā)短信、打電話,說
下雪了,下雪了,好大的雪啊
好多好多的人于是站到陽臺上抬頭看雪花開
雪花開,街燈黃。黃雪花,燈光點點白
相擁街角的戀人撐開了藍花傘聽雪花落
雪花落,淚珠落,枯葉落,思念落
它們輕輕落,輕輕化,輕輕
流進大地的血管成為明年春天的顏色
而明天是回家還是繼續(xù)漂泊
今夜的雪啊!都是煙花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