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宇明
大學應該如何辦,怎樣才能多出人才、出好人才,恐怕是個世界性的難題,如果某種體制放之四海而皆準,大學大概只會剩下一種模式。但我覺得大學的內在精神一定有其規(guī)律,只有尊重這種規(guī)律,大學才能人才濟濟。讀了何兆武先生的《上學記》,我更加相信這一點。
《上學記》相當篇幅是寫被稱為“人才孵化機”的西南聯(lián)大舊事。該書介紹:西南聯(lián)大的老師教同一門課,講什么、怎么講,概由教師自己掌握。比如中國通史,那是全校的公共必修課,聽課的人很多,錢穆和雷海宗各教一班,他們各有個人的理論體系,內容大不相同?!秶反缶V》是錢穆當年的講稿,學期末的時候他說:“我這本書要出了,宋代以后的你們自己去看?!痹俦热缍昙壉匦薜闹袊?,老師只從鴉片戰(zhàn)爭講到戊戌變法,清朝滅亡、民國成立都沒講。實際上,中國近代史應該從1840年鴉片戰(zhàn)爭講到20世紀40年代,超過一百年,老師卻只講了50多年,等于只講了一半。向達先生教印度史,兩個學期只講了印度和中國的關系,成了“中印文化交流史”。北大陳受頤先生教西洋史,一年下來連古埃及多少個朝代都沒有講完。
教課的教得自由,讀書的也讀得瀟灑。西南聯(lián)大雖然規(guī)定了某個專業(yè)畢業(yè)需多少學分,卻從不考勤,學生上不上課悉聽尊便。課堂上學生可以與教師隨意討論問題。金岳霖上邏輯課,講得非常投入,有個湖北來的同學課堂上非常喜歡與金先生辯論,動不動就說:“啊,金先生,您講的是……”兩人你來我往,針鋒相對,好不熱鬧。還有一個理學院的熊姓同學,他對所有物理學家的理論都不贊成,認為他們都是錯的。周培源那時教力學,這位熊同學每次下課都纏著周先生辯論,周先生說:“你根本就沒懂!你連基本概念都沒弄通。”可這位同學仍舊不依不饒,他們的辯論成為南區(qū)教室一景。
西南聯(lián)大的上課和學習高度自由,至少可以帶來三個好處。首先,它有利于開發(fā)個人潛能。對老師來說,教學自由可以使他講授自己體會最深、最有研究的東西,避免做二道販子,將自己不懂的東西“賣”給學生。對學生來說,學習自由可以使他們憑性情聽課,尋找個人特長,以最佳路徑發(fā)展自己。其二,它能夠促進思想的碰撞。彼此認真討論,面對比自己權威的人也毫不怯懦,才會產生疑問,也才能走近真正的知識。第三,它可以極大促進人的創(chuàng)造力。事實證明,一種環(huán)境充滿各種繁瑣的規(guī)矩,嚴重禁錮人的心靈,創(chuàng)新能力就弱;一種環(huán)境順應人的性情,鼓勵人的自由發(fā)展,創(chuàng)新能力就強。
今天的社會跟過去有很大不同,完全照搬以前的做法當然不行。就說上課不考勤這件事吧,西南聯(lián)大這樣做肯定沒問題。一是那時候學生非常窮,外面的娛樂跟他們無緣;二是戰(zhàn)爭時期大家都背井離鄉(xiāng),一年365天天天呆在校園,學生不上課也沒有更好的事情可做。現(xiàn)在這個社會,人們的物質生活水平高了,學生有錢的比比皆是,社會的誘惑也很多,如果高校對學生放任自流,不抓出勤率,一些大學生可能通宵上網、私自下河游泳、玩得一個學期不見人,給學校制造大堆麻煩。然而,在某些方面,比如充分發(fā)揮教師的教學個性,盡最大的努力保證課堂的辯論自由,用心關注學生特長,堅決不人為設置思想禁區(qū)等等,還是大有文章可做的。
在我看來,教學與學習的高度自由和開放,才是一座大學的靈魂。